益晖堂正屋里头点了灯,因着一屋子里站了不少人,婢女们生怕主子们被烛火熏到,又去开了几扇窗户。

    他们进门的时候,谢荼轻轻瞄了一眼谢芸。

    只见她小脸儿红润,眼圈儿发红,看着谢愉恩为首走进屋子,伸手拽了拽谢老夫人的袖摆。

    谢荼心中了然,只怕今日谢老夫人不会轻易在谢愉恩的面前发作了。

    谢愉恩自觉坐在了上首的圈椅上。

    谢英年长,顺着谢愉恩的左手边坐下,挡住了窗棂缝隙中漏进来的晚风。

    谢荼刚想顺着哥哥的位置往下手坐,一直半阖着眼没吭声的谢老夫人却突然发话了:

    “荼丫头,你过来。”

    谢老夫人声音淡淡的,暂且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荼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深知老夫人要开始发作了,只得乖顺上前走了几步。

    她忽然想起一个笑话来,说是一家子骨肉,做父母的总是无法一碗水端平,惹得兄弟姊妹互相记恨,父母懊悔不已,痛呼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何一碗水怎么端也端不平。

    旁人就说了,手心手背的确都是肉,可是手心的肉和手背的肉到底是不一样的,你握拳只能护住手心,却用手背去硬碰硬,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呢?

    她突然很想知道,谢老夫人是依靠谢愉恩才能享受谢家老太太的尊荣,那为何她却把三伯父一家放在手掌心里护着呢?

    谢荼上前走了两步,脸上也没有露出半分怯懦,直直地看着谢老夫人:“祖母唤荼儿来,是有何事?”

    谢老夫人十分不喜谢荼的神情,觉得她傲慢无礼,眼高于顶,根本没有把她这位祖母放在眼里。

    但是碍于谢愉恩还坐在一边,还有惯于护着谢荼的谢英坐在一旁虎视眈眈,谢老夫人到底没有直接开口训斥人。

    她先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谢荼的打扮,开始挑起刺来:

    “以你如今的年岁,还是穿得素净些的好,成日穿得花花绿绿的难免招蜂引蝶,一点都没有大家姑娘的风范。”

    谢荼今日穿着的是一件翠绿色湖绸缎子的对襟,下面搭的是一件百花刺绣百褶裙,是应了春日的景色。

    京城里,每到春日各家高门贵妇便会举办各式花宴,邀请各家姑娘们参加,或品诗,或赏花。

    因此春日里姑娘们多会准备许多颜色鲜艳的春衫,以备外出参加宴会穿着打扮。

    谢荼这身翠绿色的春衫,根本算不得什么过于艳丽。

    更何况,在这屋子里,还有个穿着茜色的谢芸在,她哪里能算得上是花花绿绿呢!

    谢愉恩的目光随着谢老夫人的话移向谢荼。

    可还没等他发话,坐在一旁的谢英倒是先开口了:

    “芸妹妹这身茜色衣裙好似比祖母院子里的花还要娇艳不少。”

    他直言谢芸身上的衣服更加艳丽,为何不批评更艳丽的人,反而要对一个翠绿色苛责起来。

    谢老夫人一口气被他顶得哽在心口,气得轻拍桌面,呵斥道:“长辈说话,你随意插什么嘴?”

    谢英面不改色,仍旧笑嘻嘻道:“孙儿这不是怕祖母眼花看错了人,明明芸妹妹的衣裙颜色更艳丽,为何只盯着我家妹妹说事?”

    他不轻不重地直接顶了回去。

    反正父亲坐在上首没有发话,显然是默许他替妹妹出头。

    他是孙子,且是各不受宠的孙子,住在外院,甚少进后院,自然对于祖母对待谢荼的态度少有耳闻。

    就连穿衣打扮这点儿小事,祖母都要当众批评妹妹,给妹妹没脸,可想平日里对妹妹有多差劲了。

    “眼看着春宴就要开始了,你掌管着谢府里的中馈,应该提前想着给你妹妹开始置办行头。”

    “她母亲如今还未清醒,带着她四处走动的重任,可就要交给你了。”

    谢荼垂着头没吭声。

    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谢”来,可是谢家三房人分家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

    王氏、谢芃还有谢芸母子三人住在京城谢府中,是奔着在谢老夫人膝下尽孝而来,吃穿用度自然得是他们三房人自己出。

    若是谢老夫人自己出银子补贴他们母子三人,京城谢府中上下没人会随意置喙。

    可眼下既住在谢府里,吃喝用度已经从府里出了,现在又要从府里出银子给三房的人置办行头,这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们二房又不是冤大头!

    “怎么?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尽管和祖母说。”

    谢老夫人还一脸慈爱地拉着谢芸的手吩咐着:

    “不算上一回在隆山寺的露面,这可是芸丫头头一回正式在京城大户人家间走动,你给你芸妹妹准备的衣裙,一定要端庄却不失俏皮,要有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特点。”

    “比照着往年花宴的数量,你比着两倍的数给她备着,首饰头面也成套地备着。”

    “你眼光好,手里又有你母亲的陪嫁铺子,想必京中时兴的款式料子,你都能给你妹妹弄到最好的不是?”

    这番话,谢老夫人说得又快又急,丝毫不客气的模样,让谢荼以为这府中的银钱都是他们三房说了算似的。

    谢荼的眼神求助似的飘向了谢愉恩和谢英。

    谢英跃跃欲试,却不及谢愉恩率先开口说话了。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母亲您得给荼儿说清楚,三弟给您稍了多少银两给芸丫头置办这次春宴的行头,您说个数,这样荼儿也好斟酌着去办事。”

    谢老夫人正如数家珍地拉着谢芸的手,说着京中大户人家春宴花宴的规模规矩。

    刚说到兴头上,就被谢愉恩这一句话不咸不淡地给顶了回去。

    谢老夫人皱眉,语气不虞道:“你三弟的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

    “他一个乡下人,只靠着族中田产和那一点儿田庄铺子过活,能有多少银两富余出来给芸丫头置办东西。”

    “你这个做二哥的,怎么不知道贴补贴补,反而盯着弟弟的腰包里的那点儿银子不放过?”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

    三房的那些族中田产,那是当年谢愉恩相让的,至于田产铺子,更加是这些年,谢愉恩补贴回老家,给大房和三房分别置办的。

    三房夫妻俩整日只会瘫躺在家中,就连庄子铺子都是谢愉恩每隔一段时间派了管家回乡去打理。

    可以说,三房是站在二房的肩膀上白得银子田息的。

    可即便是这样,谢老夫人竟然还觉得他做得不够好,还要呵斥他不顾念手足之情,想贪占三房的“便宜”。

    三房一家子寄生虫、吸血鬼,能有什么好“便宜”值得谢愉恩贪占的?

    这下子,就连谢愉恩都生了恼意。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老夫人,话中带上了一丝不容易察觉的冷漠:

    “我府上的产业也是靠着自己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有多大本事就办多大的事儿,为何要靠我养着三弟一家老小?”

    谢老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狠了:“那是你弟弟,是你一母同胞一脉相承的弟弟,你不帮他谁帮他?”

    “一母同胞没有错,一脉相承的人就在这儿坐着,是我的女儿和儿子。”谢愉恩丝毫不让步。

    谢老夫人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帮帮你三弟一家子了?”

    谢愉恩半眯着眼睛:“救急不救穷,这是常理。”

    身处争执旋涡中心的谢芸被这一个“穷”字点到,“腾”地一下子红透了脸。

    她嗫嚅着扯了扯谢老夫人的下摆,一副不愿谢老夫人和谢愉恩起争执的模样。

    “祖母,芸儿自知和荼姐姐是一个天一个地,祖母不要因为芸儿的事情同二伯父争吵。”

    她劝过谢老夫人,又转过头来同谢愉恩求情:

    “二伯父,您对芸儿一家都极好,千万不要因为芸儿的事情和祖母生了嫌隙,芸儿会内心不安的。”

    见谢愉恩不搭理她的话,她又梨花带雨地看向谢英谢荼两兄妹:

    “英哥哥,荼姐姐,你们劝劝祖母和二伯父吧,千万不要为了芸儿的一点小事情,让二伯父生气,让祖母为难。”

    谢荼眨着眼睛,看着她抹着眼泪劝架,却把谢老夫人的脸色越劝越黑。

    谢英也看出来她这是在火上浇油,往圈椅后面靠了又靠,试图把距离拉得远一些。

    谢老夫人面色已经黑了大半,她瞥着屋子里谢英和谢荼兄妹俩的表情,又看着谢愉恩不着痕迹地嘲讽笑意,顿时怒上心头。

    她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

    “你当我是死了吗?就这么见不得你侄女的好?”

    “荼丫头每年在衣服首饰上能花上千两银子,你拨出一小部分给芸丫头添置,难不成这就能把你府上给拖垮了吗?”

    “荼丫头有多不待见芸丫头你可知道,今日竟然敢当着府中下人的面,掌捆芸丫头,可见私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欺负芸丫头的手段。”

    “你作为这府里的当家人,作为谢荼的父亲,难道不应该好好教育谢荼,让她知晓什么叫兄友弟恭、姊妹和睦吗?”

    话赶话,谢老夫人终究是没忍得住,当着谢愉恩的面,把掌捆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谢芸非但没有委屈地继续哭,反而惊愕地停住了自己啜泣的动作,万分震惊地看着谢老夫人。

    “祖母!您适才不是刚说不会将这件事说给二伯父们听的吗?”

    谢芸忍不住小声埋怨起来,小脸儿上血色尽褪,甚至可以说十分恐惧。

    “芸儿别怕,今日祖母定要让你二伯父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让她当着全府下人的面,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谢老夫人斩钉截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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