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渐深沉。
简陋的屋内灯火昏黄如豆，却让她的脸显得格外柔和，她的神情宁静，娓娓道来，好似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又好像在强撑着让自己表现出不在意的模样，平静声调下的每一个字都藏匿着她内心的波澜，只要剥开，就能窥探出那时惊险的一角。
崔云恪抬眸盯着她的脸，目光漠然，无人知晓他宽大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他似乎感觉不到掌心的疼痛，神色丝毫未动，只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等她说完。
闻瑾禾心中一叹。
那日的情形，她从不回想，是逃避，也是害怕，若是自己行错一步，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她当然害怕，哪怕装的再云淡风轻、再冷静自持，也会对未知的事情感到不安。
抓住她的那双手蛮横有力，只要一用力就能将她捏碎，瑾禾那时的惶恐并非佯装，身子的颤抖也是内心恐惧的流露。
他脸上的刀疤都兴奋地扭曲，一双浑浊的眼死死盯着她，脸上露出猥琐的笑意。
瑾禾心一紧……
好在上天眷顾，一切都按照她的预想进行，关键时刻她也稳住了心神。
上苍垂怜。
她将藏匿的药抹在身上、脖颈、脸颊，刀疤脸如她所料的失了气力，哪怕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但结果却是好的。
手旁就有石头，她握紧一颗，将人推开。
许是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刀疤脸不知道自己为何全然无力，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瑾禾：“你做了什么？”他连抬手衫她一巴掌的力气都没有，在瑾禾看来却能升起无限快感，她更是鼓起勇气，奋力将石头砸向他的太阳穴……
刀疤脸愤怒得将浑身力气凝结掐住他的脖子，眼神凶狠像要把她撕碎，一个雄壮的男子和她一个女子的力气实在无法相提并论，他就算是吃了药也能让能桎梏住她，瑾禾感觉到窒息，她被掐得无法呼吸，眼皮都快翻过去，濒死之际，她升起无穷的力气。
活下去，她还不想死。
活下去，逃出去……
瑾禾再次拿起石头砸他的脑袋，一下一下，仿佛泄愤一般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让刀疤脸无法反应，神庭、耳门、晴明、太阳穴……前世所知晓的死穴全让她一个个砸过去，刀疤脸目眦欲裂，口中恨得几欲吐血，可很快，他就没了挣扎的力气。
最后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脸上血肉模糊，没了呼吸地躺在地上。
她见人如死鱼再也翻不了身，瑾禾不再耽搁，往山中深处跑。
闻瑾禾其实也在赌，赌另外一个妇人不敢放下一笼子的人而去追自己一个给她带来不了价值的人，所以刀疤脸必须死，哪怕死不了，也要站不起来，才能让妇人分身乏力。
也是多亏了刀疤脸怕妇人看到自己对“货物”下手，而将自己带的离他们歇脚地极远，让她能第一时刻逃出去，哪怕明日醒来，妇人发现男人不见了，搜寻一番发现他的尸体，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自己。
他们只是人贩子，赚的是贩卖人口的银子，势力或许有一点，也大不到哪去，不然不会亲自来押送“货物”，哪怕再愤怒，想来也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放下一车人，她在赌这个空口，能让她逃之夭夭。
瑾禾杀了刀疤脸到底是一笔仇，哪怕她逃了出去，也会害怕那些人，或是他们的势力惦记着自己的命，所以她绝对不能留在那边，只有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她才算真正逃离魔掌。
说到这，瑾禾露出今日第一个真情的笑：“我杀了人，大人要抓我吗？”
崔云恪只是看着她，温声道：“人不一定死了。”
瑾禾怅然：“或许吧。”
这也是她这次不敢下手太狠的原因，荒郊野岭中干着见不得人勾当的人死了或许不会有人在意，但在县城中若是死了一个人，她或许会大难临头。
崔云恪漆黑的瞳仁闪过一丝疼惜，他开口：“按照大晋律例，强迫未遂着，仗八十，流三百里。”他心中一叹，哪怕他跟县衙中所有人一样希望伤害过她的人能够千刀万剐，可他依然会做出这个判决，他是南水的县令、大晋的官员，不是能够意气用事，任凭心中不忿掌控的人。
她好似看见他眼中的羞愧，可一个恍惚又再也看不到，瑾禾闭了闭眼：“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真的有些烦了，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就是她伤了人需要把她抓进去都行，一切都，无所谓了。
崔云恪的双眼不带一丝温度的看着她死寂的脸，他漠然开口：“你想死吗？”
他看出来了，看出她对世间没什么眷念，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见到过。
瑾禾心尖一动。
她想死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让她烦躁不安。
“你吃了那么多苦，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活下来，站稳脚跟，你既然不想在这里好好活着，一开始为什么不认命？”
他的言语冰冷又讽刺，像要把她内心所想摊开，瑾禾下意识逃避，道：“我活得好好的。”
她倔强地抬起下巴想展现自己的无所谓，而对方却轻轻一笑，灯火下，年轻人的脸上不再疏淡，他眉眼间凝上笑意，倒是让平日古板无趣的人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张扬肆意。
“闻瑾禾，你想活下去。”他说。
她想活下去，才会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拯救于水火，才会想办法在南水安身立命，虽然不知为何她会对这个世间产生厌烦，但他一直知晓，闻瑾禾对待周围人，不似她表现得那般亲切，她就像是不属于这里一样，旁观着，漠视着，待人温和有礼，说着俏皮话哄人，但她眼底实在看不出多少情意，虚假，但又让人无法对她厌烦。
瑾禾垂下眼睑。
她当然想活着，可在这个世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她的人生全部被打乱，随波逐流，像飘在空中的叶子，找不到生长的那棵树，她自己有家，有父母亲人，朋友，她有一个普通，但算得上幸福的人生。
可为什么是她？要让她赤手空拳的来到这个世界？
沉默许久，瑾禾抬眸望着崔云恪，哑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如何……”
如何让自己爱上这个世界，如何让自己与自己和解，如何将过往真正放下。
她逃出来，是不想屈辱地活着，她攀上崔大人，是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留下，她摆摊赚钱，是为了能在南水生存下去，哪怕后来在县城开铺子，也是想让自己更好的生活。
想建房子，想有钱，想让自己能不为生存发愁。
崔云恪将怔愣的瑾禾拉起来，将她带到门口，推开门，指着院中的几人对她说道：“这些捕快，听说你不见了，一夜未睡去找你，邢捕头甚至在晚上看不清路的时候摔了一跤，现在都还在瘸着腿。”
“许桂芬一知道你不见了，将身上担子都丢下来到县衙等你的消息，照顾你一夜，就在我过来前才将她劝住让她休息，她还对我说记得让你喝参汤。”
“她也才赚了一点银子，却为了你，十几两的人参说买就买。”
“肖绮云也来过县衙看你，这些日子她顶着父亲的压力帮忙，尽心尽力。”
“这些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你。”
瑾禾不语。
哪怕不喜欢这个世间，也想想这些人，他们已然将你当成亲人、朋友。
哪怕她不愿承认，她也必须意识到，她已经成为这苍茫世间的一粟，是水阳村的外来户，许桂芬的表妹，馄饨摊的小老板，风禾记的东家……
瑾禾看向院中众人，小捕快们见她出来，佯装无事一般对她打招呼，学着她平时的模样挥手，笑意盈盈。
老邢一拐一拐的带着徐县丞走过，见到她，眼睛亮了一亮。
徐婶将晚饭端上桌，高声叫着众人过来吃饭，还不忘嘱咐人给瑾禾送晚饭过去。
甚至小姑娘芹芹，怯生生地看着她的手，好似下一瞬就要号啕大哭，她朝着瑾禾奔来抱住她的腰，瑾禾下意识想要摸一摸她的头，手悬在头顶顿了顿，最后还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承认吧，闻瑾禾，你其实没有像你自以为的那般讨厌这里。
你其实，也是舍不得他们的。
他抬手示意小姑娘先离开，随后沉默着。
崔云恪垂首低眸看着她的脸，缓缓开口：“若是无力改变你的困局，若是还想活下去，那为何不尝试着爱上这里？”
瑾禾猛然抬头，对上他潭水一般幽深的眼眸，几乎要将她吸附进去，年轻人的声音还在耳畔响起，“你在这里，也有真心为你的人，自你来到南水，你就不再是孤身一人。”
“瑾禾，你尝试着融入这里，或许会有其他收获。”
“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下次了，我无法保证未来之事，但只要在现在，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庇护你。”
瑾禾的眼眶一热，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蹲下身环住自己的身体，低低地抽泣。
崔云恪想要安慰她，抬起的手却迟迟无法放到她的肩上，夜色凝固，好似只能听见女子如婴孩一般无措的哭声……
简陋的屋内灯火昏黄如豆，却让她的脸显得格外柔和，她的神情宁静，娓娓道来，好似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又好像在强撑着让自己表现出不在意的模样，平静声调下的每一个字都藏匿着她内心的波澜，只要剥开，就能窥探出那时惊险的一角。
崔云恪抬眸盯着她的脸，目光漠然，无人知晓他宽大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他似乎感觉不到掌心的疼痛，神色丝毫未动，只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等她说完。
闻瑾禾心中一叹。
那日的情形，她从不回想，是逃避，也是害怕，若是自己行错一步，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她当然害怕，哪怕装的再云淡风轻、再冷静自持，也会对未知的事情感到不安。
抓住她的那双手蛮横有力，只要一用力就能将她捏碎，瑾禾那时的惶恐并非佯装，身子的颤抖也是内心恐惧的流露。
他脸上的刀疤都兴奋地扭曲，一双浑浊的眼死死盯着她，脸上露出猥琐的笑意。
瑾禾心一紧……
好在上天眷顾，一切都按照她的预想进行，关键时刻她也稳住了心神。
上苍垂怜。
她将藏匿的药抹在身上、脖颈、脸颊，刀疤脸如她所料的失了气力，哪怕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但结果却是好的。
手旁就有石头，她握紧一颗，将人推开。
许是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刀疤脸不知道自己为何全然无力，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瑾禾：“你做了什么？”他连抬手衫她一巴掌的力气都没有，在瑾禾看来却能升起无限快感，她更是鼓起勇气，奋力将石头砸向他的太阳穴……
刀疤脸愤怒得将浑身力气凝结掐住他的脖子，眼神凶狠像要把她撕碎，一个雄壮的男子和她一个女子的力气实在无法相提并论，他就算是吃了药也能让能桎梏住她，瑾禾感觉到窒息，她被掐得无法呼吸，眼皮都快翻过去，濒死之际，她升起无穷的力气。
活下去，她还不想死。
活下去，逃出去……
瑾禾再次拿起石头砸他的脑袋，一下一下，仿佛泄愤一般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让刀疤脸无法反应，神庭、耳门、晴明、太阳穴……前世所知晓的死穴全让她一个个砸过去，刀疤脸目眦欲裂，口中恨得几欲吐血，可很快，他就没了挣扎的力气。
最后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脸上血肉模糊，没了呼吸地躺在地上。
她见人如死鱼再也翻不了身，瑾禾不再耽搁，往山中深处跑。
闻瑾禾其实也在赌，赌另外一个妇人不敢放下一笼子的人而去追自己一个给她带来不了价值的人，所以刀疤脸必须死，哪怕死不了，也要站不起来，才能让妇人分身乏力。
也是多亏了刀疤脸怕妇人看到自己对“货物”下手，而将自己带的离他们歇脚地极远，让她能第一时刻逃出去，哪怕明日醒来，妇人发现男人不见了，搜寻一番发现他的尸体，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自己。
他们只是人贩子，赚的是贩卖人口的银子，势力或许有一点，也大不到哪去，不然不会亲自来押送“货物”，哪怕再愤怒，想来也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放下一车人，她在赌这个空口，能让她逃之夭夭。
瑾禾杀了刀疤脸到底是一笔仇，哪怕她逃了出去，也会害怕那些人，或是他们的势力惦记着自己的命，所以她绝对不能留在那边，只有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她才算真正逃离魔掌。
说到这，瑾禾露出今日第一个真情的笑：“我杀了人，大人要抓我吗？”
崔云恪只是看着她，温声道：“人不一定死了。”
瑾禾怅然：“或许吧。”
这也是她这次不敢下手太狠的原因，荒郊野岭中干着见不得人勾当的人死了或许不会有人在意，但在县城中若是死了一个人，她或许会大难临头。
崔云恪漆黑的瞳仁闪过一丝疼惜，他开口：“按照大晋律例，强迫未遂着，仗八十，流三百里。”他心中一叹，哪怕他跟县衙中所有人一样希望伤害过她的人能够千刀万剐，可他依然会做出这个判决，他是南水的县令、大晋的官员，不是能够意气用事，任凭心中不忿掌控的人。
她好似看见他眼中的羞愧，可一个恍惚又再也看不到，瑾禾闭了闭眼：“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真的有些烦了，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就是她伤了人需要把她抓进去都行，一切都，无所谓了。
崔云恪的双眼不带一丝温度的看着她死寂的脸，他漠然开口：“你想死吗？”
他看出来了，看出她对世间没什么眷念，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见到过。
瑾禾心尖一动。
她想死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让她烦躁不安。
“你吃了那么多苦，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活下来，站稳脚跟，你既然不想在这里好好活着，一开始为什么不认命？”
他的言语冰冷又讽刺，像要把她内心所想摊开，瑾禾下意识逃避，道：“我活得好好的。”
她倔强地抬起下巴想展现自己的无所谓，而对方却轻轻一笑，灯火下，年轻人的脸上不再疏淡，他眉眼间凝上笑意，倒是让平日古板无趣的人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张扬肆意。
“闻瑾禾，你想活下去。”他说。
她想活下去，才会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拯救于水火，才会想办法在南水安身立命，虽然不知为何她会对这个世间产生厌烦，但他一直知晓，闻瑾禾对待周围人，不似她表现得那般亲切，她就像是不属于这里一样，旁观着，漠视着，待人温和有礼，说着俏皮话哄人，但她眼底实在看不出多少情意，虚假，但又让人无法对她厌烦。
瑾禾垂下眼睑。
她当然想活着，可在这个世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她的人生全部被打乱，随波逐流，像飘在空中的叶子，找不到生长的那棵树，她自己有家，有父母亲人，朋友，她有一个普通，但算得上幸福的人生。
可为什么是她？要让她赤手空拳的来到这个世界？
沉默许久，瑾禾抬眸望着崔云恪，哑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如何……”
如何让自己爱上这个世界，如何让自己与自己和解，如何将过往真正放下。
她逃出来，是不想屈辱地活着，她攀上崔大人，是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留下，她摆摊赚钱，是为了能在南水生存下去，哪怕后来在县城开铺子，也是想让自己更好的生活。
想建房子，想有钱，想让自己能不为生存发愁。
崔云恪将怔愣的瑾禾拉起来，将她带到门口，推开门，指着院中的几人对她说道：“这些捕快，听说你不见了，一夜未睡去找你，邢捕头甚至在晚上看不清路的时候摔了一跤，现在都还在瘸着腿。”
“许桂芬一知道你不见了，将身上担子都丢下来到县衙等你的消息，照顾你一夜，就在我过来前才将她劝住让她休息，她还对我说记得让你喝参汤。”
“她也才赚了一点银子，却为了你，十几两的人参说买就买。”
“肖绮云也来过县衙看你，这些日子她顶着父亲的压力帮忙，尽心尽力。”
“这些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你。”
瑾禾不语。
哪怕不喜欢这个世间，也想想这些人，他们已然将你当成亲人、朋友。
哪怕她不愿承认，她也必须意识到，她已经成为这苍茫世间的一粟，是水阳村的外来户，许桂芬的表妹，馄饨摊的小老板，风禾记的东家……
瑾禾看向院中众人，小捕快们见她出来，佯装无事一般对她打招呼，学着她平时的模样挥手，笑意盈盈。
老邢一拐一拐的带着徐县丞走过，见到她，眼睛亮了一亮。
徐婶将晚饭端上桌，高声叫着众人过来吃饭，还不忘嘱咐人给瑾禾送晚饭过去。
甚至小姑娘芹芹，怯生生地看着她的手，好似下一瞬就要号啕大哭，她朝着瑾禾奔来抱住她的腰，瑾禾下意识想要摸一摸她的头，手悬在头顶顿了顿，最后还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承认吧，闻瑾禾，你其实没有像你自以为的那般讨厌这里。
你其实，也是舍不得他们的。
他抬手示意小姑娘先离开，随后沉默着。
崔云恪垂首低眸看着她的脸，缓缓开口：“若是无力改变你的困局，若是还想活下去，那为何不尝试着爱上这里？”
瑾禾猛然抬头，对上他潭水一般幽深的眼眸，几乎要将她吸附进去，年轻人的声音还在耳畔响起，“你在这里，也有真心为你的人，自你来到南水，你就不再是孤身一人。”
“瑾禾，你尝试着融入这里，或许会有其他收获。”
“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下次了，我无法保证未来之事，但只要在现在，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庇护你。”
瑾禾的眼眶一热，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蹲下身环住自己的身体，低低地抽泣。
崔云恪想要安慰她，抬起的手却迟迟无法放到她的肩上，夜色凝固，好似只能听见女子如婴孩一般无措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