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下人分两种。

    一种是来自于宫里有身契的太监宫女。宫里每十年会放一批宫女出去,如果宫外没有去处的,也可以继续留在宫里,当一辈子奴仆,除了没有自由,其他待遇还是不错的。于是,便会有部分宫人被分到各个王公贵族的府邸。

    一种是像楚楚这样来自民间的手艺人,与王府签订长期任用契约,凭手艺吃饭。与太监宫女相比,不是任人打骂的奴仆,是有人身自由的良民。

    但高门府第中高层都倾向于用宫里的人,安全有保障。

    反而大部分民间的手艺人被边缘化,只能做一些底层比较考验手艺的杂活儿。

    而李先令算是手艺人中的绝少数,已经混到了后院一把手的位置。

    静月便是来自宫里的宫女,与她一批的还有水月、流月和深月,应该是宫里统一赐的名,王府懒得改便一直沿用至今。

    水月如今已经是花房的小管事了,而静月还是个光杆织娘,再过两年入宫满三十年,就等王府养老了。

    据说流月犯事已经没了,深月是后院一位侧夫人的婢子。

    这些都是李允芝说的,她消息来源广泛,虽然来针线房才几年,但里外都摸清了。

    王笑笑一脸崇拜地望着她。

    因此,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楚楚跟在静月身后端茶倒水、左右服侍的是尽心尽力,姑姑长姑姑短叫的熟练,不管是静月交给她的任务还是静月自己的事,楚楚纷纷包揽。

    这份热枕让静月很受用,对楚楚态度也算和善,暂时没发现她对自己有什么威胁。楚楚暗暗松口气。

    但这份热枕带来的结果就是让楚楚三个月瘦了一大圈,快累断了腰。

    好在,王府织娘十天一休。楚楚可以偶尔回家放松。

    是的,放松。那个最初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家,现在因为她入了王府,也算是出息了,居然对她好多了。

    回家给大家买了点鞋袜吃食,贡献了点儿银两。秀才爹娘也不言语刻薄她了,也不让她干活儿了,就是躺着玩儿就行。

    一时间楚楚还有些不适应。她终于将目标变成了现实。

    不等她偷着乐,王笑笑找来了。夕云巷离得不远,她就来找楚楚吐槽。

    楚楚娘抓了果子点心给她们,就出去了。

    “那个死老妖婆,什么都让我干,自己恨不得躺那儿晒一天太阳!晒不死她!哼,我当值要我干,她当值还是要我干,凭什么?!”

    “我王笑笑也不是好惹的!昨天和她大吵了一架,骂了她个狗血淋头!真舒坦啊!”

    楚楚嘴巴惊的合不拢。

    姑姑总说在王府要学会忍,不要惹事,她也一直这样做着,再苦再累不吭声,静月有的时候故意欺负她,楚楚也默默忍了,不想与她发生争执。

    没想到笑笑如此胆大。

    “你不怕她向上面告状吗?而且,她是你的师傅,这样闹不好吧?”

    笑笑不在意地挥手:“楚楚,你太老实了!她不敢的,上面也许偏心她们,但也不会任由她们欺负新人,我们良民的身份也不是摆着看的!”

    “更何况,我马上一年期满,什么狗屁师傅,那时再不是了!”

    楚楚为她担忧,在王府这种高门权贵面前,良民的命依然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不然,五年前她也不会被拖行数里。

    休沐日过的极快。

    一转眼又是忙忙碌碌的工作。

    两个月弹指一挥间,楚楚在针线房已经熟悉了,不论是制衣还是刺绣,都能按标准做的有模有样,甚至比一些老手还强。

    因为她会写字,库房胡管事找喜公公借了她去。

    针线房是轮值的,一般新人除了自己当值的时间,还要跟着教导师傅打杂,基本没有休息。而如果被其他管事借人,自己不当值的半天就可以不用来针线房,而要去另一部门帮忙。

    例如李允芝除了针线手艺,她还有做胭脂的巧宗,于是,另一半时间是在花房度过的。

    当然这种借人也不是没好处的。能被借的肯定是有本事、手艺好的,久了自然会被优先提拔。

    因此楚楚还是蛮开心的。

    况且写字对她来说算是放松了。

    但是有人不乐意,静月自己要干的活儿就多了。

    她气的砸了一套茶盏。阴阳怪气地对楚楚敲打:“我是老人了,没几年也就退了,做不做的也就那回事儿!倒是你,年轻人要多做事,这小小针线房有多少能人?你不做事怎么出头?别处做的再好,也是给别人做嫁衣,我也是为你好,你别不知好歹。”

    第二日,便有更多的活儿等着楚楚,她跑完库房回来还得加班加点做静月的活计。

    她要兼顾两头,还要忍受静月的脸色。周围与静月交好的宫女都有意无意漠视她。

    楚楚不想这样,即使是包揽所有活儿也没有此刻疲惫。她不能屈服,否则以后什么都要被静月拿捏。但她又不会吵架,怎么也张不开那个嘴。

    于是,她只能默默忍受,顶多做完自己的任务便躲在库房抄物件册子不回去。

    静月找不到人,到了时间,管事查下来还是她挨骂,只能不情不愿地做起来。

    楚楚慢慢发现,每到自己当值时,静月就会隐身。她遇到问题也无人可问。其他织娘都有师傅带着,唯独自己一个人摸索。

    “人家在厢房里喝茶呢!就你还任劳任怨,默不吭声。”李允芝去花房给水月姑姑送东西看到静月几人在花房后面的屋子里闲聊喝茶。

    “这样喜公公知道了,不会责罚么?”

    “人家是老人了,再无权势那也比咱们强。更何况,喜公公也是宫里出来的,只要不影响针线房活计,那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咯!”

    楚楚只好自己慢慢摸索,遇到问题就问问其他织娘,实在解决不了的就攒着等休沐日回去一起问姑姑。

    眼看着到了隆冬,也是一年中针线房最忙的时候。王孙公子们临近年关朝中活动繁多,制衣量一下子就上去了。针线房借出去的人也全叫回来,日日就是裁衣、缝衣、刺绣。

    诺大的针线房里人来人往地忙碌,日夜不休。

    给主子们量体的是针线房的大姑姑,直接受喜公公领导。

    因为楚楚会写字,这时候忙的脚不沾地便把她叫来帮忙整理誊抄记录册。

    楚楚刚抄完靖王的个人数据以及衣裳种类和数量,放下毛笔,将抄好的宣纸拿起轻轻吹了吹,便放到单独的托盘里。

    这是王府最大老板的制衣单,怠慢不得,楚楚打算先送到制衣房管事姑姑手里,以保稳妥。

    楚楚小心托起托盘,穿过人群往制衣房快步过去。

    “哎呀!”楚楚顿感脚下踉跄,有人伸腿绊她!她反应不及,整个人扑倒在地,手中托盘飞了出去。

    楚楚顾不上查看膝盖传来的刺痛,手脚并用爬过去抓起宣纸一看,上面的字迹已经被地面的污水沾满,看不清了。

    “我的老天爷,那是王爷的制衣单!怎么办?难不成让蕊心姑姑再去量一次?!”不知是谁凑过来看了一眼,便大叫起来。

    接着就有人反驳:“哪儿那么容易!王爷今早刚量过,这会儿又去量?是想死了不成?!”

    人群纷纷,不一会儿蕊心姑姑便过来了。

    她接过制衣单一看,脸色顿时刷白。

    “你……你好啊,这……这让我如何交差?!好端端的,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摔倒了呢?”

    楚楚眼里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抑制着哭腔说:“姑姑,刚刚有人绊我,不是我自己摔的!”

    “是谁?”蕊心问完,目光把周围的织娘扫了一遍,又看向楚楚。

    楚楚摇头:“我不知道,但是确实有人绊到我我才摔倒的,请姑姑明察!”

    蕊心愁容满面:“谁绊你且不说,这单子如何是好?!虽说针线房也有王爷旧档,但到底不是近日所量,王爷的常服怎能如此随意?!”

    楚楚闭了闭眼,脑海中极力回想,刚刚誊抄的内容,因为是刚刚才写下的数据,她还是有些印象。

    “姑姑,我……我大概记着,我这就重新写下来!”楚楚慌忙跑到案前,提起毛笔将刚刚想起来的内容重新写了一遍。

    蕊心瞪大了眼:“你确定是一样的?你可别为了弥补乱写啊?”周围的织娘们也纷纷质疑。

    “姑姑,我不敢保证制衣的数量一定准确,但其他内容肯定是没问题的,王爷的事我不敢胡编乱造!”

    楚楚刚刚写完吹干墨迹时其实特意看了一下。因为靖王肩宽比一般人宽,她印象有些深刻,当时心里还吐槽“这身材是真…伟岸啊”所以记得牢牢的,倒是后面的数量不太确定。

    “数量事小,大不了多做几件备着以防万一……”蕊心看她神色不像说谎,倒是信了大半。

    等蕊心接过新的单子离去后,楚楚才瘫坐在椅子上,一抬眼正好撞见登枝不忿的表情,楚楚怒上心头。

    “登枝姑姑,是你绊的我吧?!刚刚在我身边说话的也是你!”

    楚楚站起来回看刚刚自己经过的地方,登枝的工位也恰好在自己被绊倒的地方。

    “就是你,你的位置离我最近,而且也是在我左边,正是绊的我左脚!你为何要对我如此?”

    面对楚楚的质问,登枝没有办法抵赖,见被抓了把柄,脸色渐渐不安起来:“楚楚你别误会,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你刚进来就偷奸耍滑,我们不忿而已,我们好歹是老人了,你还是尊敬些的好。”说完她便甩袖离开。

    楚楚气的咬牙切齿,肯定是静月和登枝她们说了自己的坏话,什么叫偷奸耍滑?明明偷奸耍滑的那个人是静月才对!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这就是!

    楚楚平日里脾气好,大家都当她没脾气,其实只是忍耐而已,真遇到大事,楚楚是个极厉害的炮仗性子。

    她准备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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