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济,看这里!”

    咚……

    远处似乎传来似有若无的钟声。

    阿济明亮的眸光好像黯淡了一瞬,又柔和起来。

    “辞迟……”他眯着眼睛对我一笑。这笑容有种莫名的怪异感。以及……

    辞迟?他竟然叫我辞迟了?阿济向来唤我“阿沐”,“辞迟”这名字他向来是不会用来直接唤我的。

    好像从我看向那面铜镜开始,便有了许多奇异之感。

    不,会不会是我的错觉呢?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叫我本名?实在想不通。

    “辞迟,怎么了?”阿济依然温润柔和,除了突然改变的称呼,并没有什么其他奇怪的地方。他似乎没在铜镜上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画面。

    我把书袋中剩下的香囊尽数取出,捧在手中向阿济那边走过去。

    “阿济,这便是剩下的香囊了。”

    阿济好像愣了一下,这应该不是错觉。

    “方才阿济说的,不会嫌我赠予的香囊太多,莫不是反悔了?”

    “自然不会反悔,我高兴还不及,这些香囊我便收下了。”他的笑似乎与平常无异。

    我亦点头向他一笑,转过身要回书案。阿济却突然叫住了我:“辞迟,你方才听见了几声钟声?”

    “什么钟声?”我愈发疑惑了。

    诡异的笑容、突然改变的称呼,莫名其妙的问题,眼前这个阿济,让我总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可他的行为却又与平常无异,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

    “没听到就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必在意。”

    我莫名开始感到不安。回到书案,我再看了看夫子所赠的铜镜,里面照出来的却是我原本的模样了。

    我将铜镜收回匣中,又去到夫子那边:“夫子,这铜镜着实有趣,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太喜欢了,于是特来感谢夫子。”

    这……这并非我想说的话!可是我身体的控制权好像不属于我了,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停止说这些并非我本意的话。

    我目睹自己与夫子侃侃而谈,又回到书案,内心满是疑惑。这时,一个声音在内心响起:“告诉别人也没用的……木沐……”

    是几个月前在学堂后院中听见的那个雌雄难辨的声音!那不是幻觉!

    惊慌、恐惧,说不清是什么,我一身冷汗,不禁颤抖。

    “别怕……木沐……我可舍不得伤害你……”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要做什么?”我在内心质问那个声音。

    “都说了别怕了……不想见我,我不出现便是……”

    这声音说完便沉寂了,我却难以静下心来。

    今日这一切都太过古怪,一时竟辨不出究竟哪件更令我惊诧。

    我决定先从阿济的异常开始盘算起。

    归家途上,我示意阿泊与我一道落后阿济几步,低声问她道:“阿泊,你觉不觉得阿济今日略有怪异之处?”

    “扫……”她突然顿了一下,“扫……院子的家仆今早说他格外潇洒。阿沐,怎么了?”

    “这是什么怪话?阿泊你怎说的这样牛头不对马嘴?”

    “咳咳,”她摸了摸鼻子,“格外潇洒也、也是怪异之处。”

    我轻轻戳了下她的脸颊:“阿泊,快认真回答。”

    “我……我也不知晓兄长是否有怪异之处。阿沐是察觉了什么?”

    我点点头:“今日他突然唤我‘辞迟’了,你也知晓,他向来是唤我‘阿沐’的。”

    阿泊点点头:“那是有些古怪。”

    “辞迟,峦翠,你们悄悄在后面探讨什么呢?”阿济回头,笑眯眯地瞧着我们。

    阿泊凑到我耳边低声:“确实怪异,实在太怪异了。”

    “该走了,峦翠。辞迟,再会了。”

    原来是已经到了分道扬镳的巷口。

    我与他们挥手作别,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蓦然而生一种距离感,尤其是与他。

    或许,阿济不再叫我阿沐便是因为这距离感吧。

    这场出师礼后,我们便不再同窗了。先前我所贪图的、仅剩的、虚假的名字间的联系,大抵也随着这场平淡的道别而渐渐消散。日后也不能像这些年般,几乎日日都能与他们相见。

    况且,我与他们还存在着身份间的隔阂。我自以为那时的联系打破了这隔阂,但当那过去都成为笑话,当真正道别的时刻,被忽视了的隔阂便会重新浮现。

    我与他们,并非一路人。

    我仍未进巷口,呆立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阿济突然回头,发现我还在这里后露出一个璀璨夺目的笑容:“辞迟,快回去吧!还会再相见的。谢谢你的香囊,我真的很喜欢!”

    我突然觉得,尽管我们不是一路人,仍能领略共同的风景。

    我点点头,回应他的笑容。然后转身进入小巷,轻快地回到家中。

    在家中,那面铜镜并未出现什么异常,叫爹来看也只剩下寻常的画面了。然而那时失去对身体控制的画面仍历历在目,那种恐惧的感觉也历久弥新。我不知晓这种怪事究竟还会引发什么,只能徒劳担心。

    终于,我决定将那铜镜收进匣子后藏在桌柜的深处,在探查清楚它的玄妙之处前,还是不要再看它的好。只可惜浪费了夫子准备出师礼的一番心意。

    在家中亦不习惯出师后的生活,竟莫名怀念起夫子平日的教导。我深觉不可再在担心与忧虑中继续蹉跎,便寻思着为自己谋一份差事,既能减少自己胡思乱想的时间,又能补贴家用,减轻爹的负担。

    爹听我这样讲后,摸了摸我的头,叹道:“辞迟长大了,真是个大姑娘了。”

    “不管多大都永远是爹的闺女!”我忍不住向爹撒娇。

    他与我相视一笑:“不管辞迟多大,爹永远是你的依靠。”

    我并未花太多精力便寻到了差事——恰巧林大娘家霓裳间的账簿先生近日来生了重病,我便去当了帮工,帮她算账目。

    林大娘是个很风趣的女子,时常在空闲时打趣我,将我的生辰,姓名的故事,在学堂时的趣事问了个遍,时而唏嘘不已,时而捧腹大笑,惹得霓裳间中满堂伙计们都随她一同哭哭笑笑。似乎在这里的日子也很不错。

    近来愈发临近新岁,欲添置衣物的人也愈发多了。霓裳间又是洄岸城中口碑甚佳的成衣铺,生意自然更是兴隆。林大娘没空隙同我唠嗑了,只得每每歇业时对我一通感激:“辞迟小妹,若不是有你,我都不知该如何手忙脚乱了。多亏有你,真是多谢了。”

    “林姨太客气了。若不是林姨,我亦不知在何处寻这样轻松的差事。”

    可树大招风,霓裳间的生意是兴隆了,却也更糟人嫉恨了。腊月初始,霓裳间开始有人来作些令人发指之事。

    先是来了一位趾高气扬的泼辣客人,在铺中挑选半晌,看一件试一件,每一件都能长篇大论道出一堆不足,怎么都不满意,惹得其他客人纷纷注目。

    她叫伙计喊来林大娘,林姨正招呼其他客人,便唤来别的伙计招呼,向客人赔不是后往她那里去。她却对着林姨一通臭骂,扬长而去。

    接着又来了一位客人,说是要试衣裳,可她看的尽是先前那位客人试过的。她试前将每件衣裳翻来覆去地查探,竟都在袖口处发现了大块的污渍。她瞧了少许后,高举起那些衣裳,辱骂道:“你们这铺子真是腌臜无比!袖子这么脏还卖给客人,简直是最黑心的衣铺!”

    林姨百口莫辩,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些污渍大抵都是先前的泼辣客人试衣时故意染上的,毕竟我们大清早开张前就将所有的衣裳检查了一道,可我们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旁的客人瞧了,也多生不满,在她一番吵嚷下终是离去。

    见林姨与一干伙计只能干着急,我也随他们一同气愤,从柜台后站起身。林姨他们不敢说,便由我来说。

    我走到那仍在叫嚷的客人前,反驳道:“我们辰时检查过这些衣裳,并无污迹,怎的夫人您一来这衣裳就有污了?”

    “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怪我弄脏了你们这衣服?”她对我怒目而视。

    “夫人您也知道,我们霓裳间经营数十载,从未出过这等事,偏偏在今年生意最是兴隆之时冒出此事,很难不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污蔑。”

    “你这意思是说我故意污蔑,跟你们霓裳间过不去?”

    “这位夫人,我可并未这么说,我只道是辰时还完好,现在已然巳时三刻,若不是夫人您,期间便定是有旁人来作祟了。”

    “谁知是不是你们自己贼喊捉贼?”

    “夫人不必急躁,您试的这些衣裳,恰巧都是上一位客人试过的,不管是铺中的伙计还是旁的客人都可以作证。但怪就怪在……”我顿了顿,看着她的愠色被不易察觉的一抹惊慌取而代之,“上一位客人可没有说这些衣裳袖口是有污迹的。”

    “兴许是上一位客人没瞧见。”她倒是反应得快。

    “可那位客人可是在试衣时把这衣裳看了遍,也骂了个遍,面料、质感、版型、裁剪等通通不放过,若是那时就有这么大片的脏污,她怎会没瞧见或者瞧见了也一声不吭?”

    “那……那定是因为……因为……”她已然惊慌失措,答不上来了。

    “因为什么?因为是她染上的污渍还是因为那时没有,是您所为呢?夫人,您说呢?”

    我对她一笑,慢慢踱步走过她,“不管因为什么,这故意染污衣物,企图污蔑构陷霓裳间的作祟者,定在你二人当中,只要我们上报官府,对你二人审问一番,真相定能水落石出。夫人若是什么也没做,倒也不必惊慌,官府定能还您清白。”

    我跨出大门,向外张望,果然,先前的泼辣客人正候在街对面的一家茶水铺,悠然自得地品着茶。

    我缓缓走到她面前向她行了个礼,微笑道:“这位夫人,我家掌柜与您有事相商,可否有请?”

    “你是谁?”她警惕地看着我。

    “我只是霓裳间的一名伙计罢了。”

    “找我有何事?”

    “您去了便知,”我见她似乎愈发警惕,似乎想要离开,继续道,“夫人何必如此,我家掌柜又不会吃了您,只是唠唠嗑罢了。”

    她将信将疑地随我一同回到霓裳间。

    屋内的客人向她使了个眼色,她转身就要走。

    我先一步堵在门口,对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喊道:“各位乡亲们,方才我们霓裳间遭人构陷,现已找到作祟之人,请大家过来做个见证!”

    好奇的人群很快就将霓裳间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下那泼辣客人倒是没法子再溜了。

    我将大致情况向着人群讲了一遍,道:“现在那个污染霓裳间衣物、玷污霓裳间名声之人便定然在这二人中。劳烦去个好心人把官老爷叫过来,其他人便留在此看着,以免作祟者趁乱溜走。”

    人群中很快便有人去报官了,剩下的传来“严惩不贷”等阵阵呼声。

    我走向铺中两位客人,问道:“不知两位可有什么辩解要作?”

    后来的那位客人一咬牙:“是她,是她在试衣裳的时候染了污的!你们放过我!”

    泼辣客人见状气急败坏:“好啊!全推到我头上?明明是你出的这馊主意,现在倒赖我了?”

    “你染的,我可没动手!”

    “要不是你心怀嫉恨,让我来帮你,我怎会做这种事?都是你!我是受你胁迫才来的!”

    “胁迫?我看你污蔑的时候也很开心,怎就全怨我了?”

    吵着吵着,两人扭打起来。

    至此,真相明了,我与林姨及一众伙计退到一旁,直到官府人员到来押走这两位,她们方停止扭打。

    “咦,这不是彩云间的赵大娘吗?原来是她啊,自家衣铺生意不佳便来构陷对手,啧啧啧……”人群中终于是有人认出了两位之一的身份,发出了感叹。

    “此等下作手段,实在令人不齿。”

    “不愧是口碑极佳的霓裳间,果然不会卖些脏污衣物,果然品质上乘,值得称道!”

    林姨在人群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握住我的两只手拼命感谢道:“辞迟小妹,真是太感谢你了!若不是你,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你真是我们霓裳间的救命恩人!”

    “林姨,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也是霓裳间的一份子,洗平冤屈伸张正义都是我应该做的,何必这样见外?”

    “若不是辞迟的聪慧过人,明察秋毫,恐怕霓裳间已经蒙受不白之冤,当然要好好感谢!”

    “我也只不过在与那位赵大娘的争辩想到了这样一层,谈不上聪慧。”

    “不管怎么说,我都必须好好感谢辞迟。走吧,林姨请你吃饭!”

    我想了想,还是不推辞罢了,林姨这性子,恐怕不让她做些什么她是不会罢休的,便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谢过林姨。”

    “谢什么谢,这是应该的!”

    她搂过我肩头,示意伙计们今日暂且先歇业,领着我去了附近的食肆,洋洋洒洒点了一桌子菜。我们边吃边聊,一派祥和温馨。

    我不禁想,能够遇见林姨,来到霓裳间,真可谓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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