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弃或许会怜爱她,但很难放过她。

    怜爱终究是上位者指尖撒出的一点儿恩赐。

    阿茉儿当然要这样的“恩赐”。

    在当下既定的强弱关系中,阿茉儿会汲取一切有利于她的养分,野蛮生长。

    但她绝不会全然将自己的生死依托于楼弃那由于情蛊而产生的虚无缥缈的爱上 。

    所以她在燥热不快的时候,仍用仅剩的理智让楼弃为她取来着几十味草药。

    如今,药取来了。

    阿茉儿含着先前那个大夫送进来的解情丹,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开始分门别类地碾压起那堆草药。

    一番碾、浸、煎后,阿茉儿熬出了一整锅的药汤,还有两枚浑圆的药丸。

    阿茉儿几乎毫不犹豫地将口含的解情丹吐出,拧起眉。

    “此处情蛊这般出名,解情丹倒是次品。”她想。

    好在她不打算食那解情丹,否则恐怕还得因着那丹药的副作用而修养一阵。阿茉儿饮下自己熬出的药,身上的燥热逐渐消散下去。

    她抿了抿唇,盯着自己手心中余下的那两粒药丸。

    一粒灰色,一粒黄色。

    天亮之时。

    她会将其中灰色那粒药丸碾碎,融进自己的血里,交给楼弃。

    如果楼弃愿意放她一条生路,她将不会使用另一粒药丸。

    她会带着那枚黄色药丸远走高飞,走向自己的旷野。

    只要两枚药丸没有凑到一起,就不会对楼弃的身体产生任何副作用。

    但,若他要取她性命。

    她冒死也要给楼弃留下一个热烈的离别之吻。顺便,把那粒黄色的药丸渡进他的嘴里。

    思及此,阿茉儿还是皱了皱眉。

    情蛊解开后,他还会亲她么。她不知道。

    算了,实在不行还有黑老大能搭把手。大不了把他按在地上强吻他。

    等等——

    其实,可以直接塞进他嘴里的…

    不用非得亲。

    阿茉儿想到这儿的时候被自己蠢笑了。

    大概是他的唇吻起来口感确实不错,薄薄的,却弹弹的。

    不知道死侍还要训练舌尖吗?怎么他的舌头吃起来那么韧又那么软。

    或许她喂完药,也可以在他死前,咬上最后一口再离开。

    下定了决心后,阿茉儿看向门外。

    此时的天已经微微亮起,今日就是楼弃要去解开情蛊的日子了。

    事情将很快结出胜负。

    你死还是我亡,取决于楼弃。

    阿茉儿累了一整晚,终于得以紧紧闭上了眼皮。这一觉,她睡得不太安稳。

    天大亮。

    小九敲了敲阿茉儿的房门,将她唤醒。

    阿茉儿推开门后,只瞧见小九一人。

    楼弃从夜半时分离开后就再没出现过。连草药都是后来小九自个儿送进来的。

    “楼弃呢?”阿茉儿出声问。

    “头儿已经去那处候着了。解情蛊阵仗好像还复杂?我看有挺多东西得准备的。头儿割开了腕子,流了整整一碗的…”小九回。

    小九说起话来有点儿喋喋不休的势头,他想多说点儿头儿的可怜,好让阿茉儿心疼心疼自家头头。

    可小九的一大串话得来的却是阿茉儿的出声打断。

    “你要的发丝和血我备好了。”

    她说,然后转身回到屋子的桌上,拿起她准备好的血和头发,递给小九。

    “还要两次,是吗?”阿茉儿出声问。

    小九拿着这两样,刚打算转身走,听她说才有回头:“啊,是。茉儿姑娘怎么知道?”

    阿茉儿将她昨日看的那本医书拿出来,递给小九。

    “昨天研究了会儿,你顺路帮我还给那家医馆吧。谢啦!”

    小九迷迷糊糊接过医书,挠挠头,走出了院子。

    原本头儿不让他说要反复三次才能解开的,但他确实也没说。

    送走了小九,阿茉儿在屋内,掀开了自己日记。

    阿茉儿看着日记上那句“他会是我利手的刃”,脑中浮现了裴沽的劝言“小心野狗急了把你咬伤”。

    她觉得这么白白离开简直便宜了楼弃,但她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而那块假牙牌她已经在先前的路上偷摸拿到了手,就全当那是楼弃不守承诺的赔礼吧。

    合上日记,阿茉儿抿唇,坐在桌前沉思。

    小九看上去并不打算告诉她需要三次血与发丝。

    可那血和发丝都要从自己身上出,他们不说,她也迟早要知道的。何况,若是她在只提供了一次血和发丝的情况下就逃跑,楼弃解情蛊受的苦岂不是功亏一篑?

    那医书上说,解情蛊的痛苦不亚于吞针剔骨。

    阿茉儿当然乐于见得楼弃吞针剔骨,却还是白白痛苦的样子。

    但比起报复楼弃,她更想要自己的自由。这也是她付出了那么多精力也要离开戊白镇的原因,她是草原都困不住的鸟儿,她要上山见海。

    如今她已经取得了离开所需要的一切条件,她不想再跟楼弃纠缠了。这也是她与楼弃约定的那样,一拍两散。

    按照解情蛊所需要的时间和条件来讲,楼弃会在上午、下午和夜间分别饮一次她的血。而那发丝则需要用来含在口中,却不能全然入口,需得留出两头在外面。

    阿茉儿想了想楼弃嘴角沾着血,皓齿噙着她发丝,还漏出两端在唇角的样子。

    应当会挺色.气。可惜她看不见了。

    因为楼弃刻意不让她见到,他甚至不打算告诉她需要取三次血。

    其实告诉她也无妨,因为阿茉儿决定在第三程,也就是给出最后一次血后再逃走。

    前两程完成后时,小九都会回来,向她取血与发丝。若那时被他发现人不见了,时间太仓促,逃不了太远。而第三程所需要的时间是最久的,也是最危险的。

    同时,她第三程走是最有成功的,也是利益最大化的。这时楼弃的蛊已解开,不再需要她。一方面,若真的信守承诺放她一程,那自然是极好的。另一方面,若他真的想赶尽杀绝,已经解开情蛊后的楼弃,去抓她的成本要增大许多,因为他在抓一个已经无用的人。这样,顾及回报的大小,他放过她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些。

    不过,保险起见,那有问题的血,她第一程就给出了。现下应该已经融进了楼弃的身子里。

    可是,明明让阿茉儿长久地被小九盯着,最好直接绑在楼弃解情蛊的旁边,才是最优解。

    阿茉儿不明白楼弃为什么放任她在此处。

    他难道找了人盯着自己吗?

    阿茉儿思及此,走出了院子门,往外瞧了瞧。

    她环视了一周,并没有瞧见任何有可疑的地方。

    阿茉儿稍微放下了些疑虑。

    她停驻在一处墙角,这是她与黑老大约定的相见的地方。

    按照约定,黑老大现在应该正在打点逃跑的路线。

    可下一个问题又随之产生。

    裴沽呢?裴沽这两日在做什么,他会阻止自己吗?

    她不知道,她也只能赌他不会。

    实在有太多的不稳定因素了,阿茉儿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可她别无选择,如果不主动,就只能等着楼弃施舍给她最后一丝活着的可能性。

    但她早说了,她不信楼弃。

    阿茉儿一个人呆在那个小院中,她坐立难安。

    坐下没两秒,她就会站起来踱步。

    随着天色暗淡下来,小九已经取走了第三次血。

    阿茉儿拧眉,目光长久地盯着院门。

    她在等着天色再暗些,小九走得再远些。

    同一时刻。村南。

    那个种满了花草的院子中,小九端着那杯血进了院子。

    院中,那个白胡子老头儿静坐着。

    小九见状惊呼:“你怎么不进去?”

    还没等白胡子老头儿开口,小九再次开口:“头儿怎么样了?”

    老头儿开口:“无礼!他给我轰出来了好不好?怪我干啥?”

    “啊?”小九疑问。

    “我看啊,你也先别进去。有个蓝眼睛的人在里头他说话呢。”白胡子老头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如是说。

    小九讪讪点头,而后反应过来:“那这血?”

    老头儿摇了摇头:“暂时不用了。”

    “为什么?前两盏血不都用完了吗?”小九问。

    老头儿不再开口。

    屋内,当裴沽推门而入时,楼弃正含着阿茉儿的发丝。

    裴沽瞥了一眼楼弃嘴角的血,扬了扬眉。

    楼弃则好似没瞧见裴沽那般,自顾自用一旁的丝帕将唇角的血拭去。

    对于裴沽的突然到来。

    楼弃倒不讶异,他取出齿间的发丝,主动开口。

    “我会带她回京。”他说。

    裴沽轻轻吐出口:“哦?”

    “太子的蛊不同,其最后一解要到下蛊处祛除。”楼弃说。

    裴沽没接话,眯起眼,看着楼弃。

    随后扬起一个快意的笑,但是很快,笑意之下掠过一丝苦涩。

    昨夜,院中,小九离开后。

    楼弃与那老头儿坐在桌前,他等着老头儿的后话。

    抬眼,目光掠过那矮墙之上,裴沽新招的侍卫。

    见裴沽的表情,楼弃也笑。

    “正合了你意。不是么?”

    楼弃开口,如是说。

    说完,楼弃起身,几乎推开了门,他却忽然回首。

    裴沽坐在原处,瞧着那沾着血的丝帕。

    清冷淡漠的声音传来,是楼弃的。

    他回头,说:“那是你哥,裴沽。”

    裴沽当然明白楼弃在说什么,毕竟他花了不少精力设下的埋伏,被楼弃一夜之间轻松捣毁。

    太子是他哥,而且对他不薄。他也对权势没有欲望。

    那他为什么要跟他哥作对呢?

    因为好玩儿。

    因为他哥太完美了,所以需要他来找点儿破绽,好让他哥更鲜活点儿。

    可惜,完美就是完美,正是因为找不到瑕疵才完美。

    他连他哥的手下都比不过。

    但楼弃也不是一般的手下,比不过也正常。

    毕竟他从小被当废柴养大的,因为有他哥,才捡了条贱命而已。

    这处,天色已完全黑下去。

    阿茉儿备好了行李,左顾右盼着出门。

    可那转角处,黑老大本该备着马车等她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

    阿茉儿心下不妙。

    她快步跑出院子,走上了一条偏僻的小道。

    昨夜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这情蛊村并非什么民风淳朴的良处。

    阿茉儿抿唇,沉息。

    正迎着她,走来了一辆马车。

    这巷子狭窄,只堪堪容得下一辆马车过去。

    她干脆一咬牙,伸出手拦住了马车。

    驾马车的那男人,喘着粗气。

    他粗声呵斥:“滚开。”

    阿茉儿却没让。

    她执拗地伸着手拦着马车。

    马车不得已被逼停。

    那车主的厉声再次传出:“我婆娘要生了。我要去请稳婆。滚开啊。”

    阿茉儿眨眨眼,机会来了。

    “我会接生。带我去。”

    那车主见阿茉儿也没让步地势头,干脆让她上了车。

    “你真会?”他不信,还往前走着。

    “你家在两条街外的巷子口住,赶到这儿花了一刻钟。从现在去医馆还再要一刻钟。你接住我,我门现在就回去。否则你婆娘才是生死难料。”

    阿茉儿吐出了一连串的话。紧接着,她就夺过缰绳,冲出小巷,将马车掉头。

    那车主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几乎被阿茉儿完全说服了。

    他神色紧张,简直忘了问她是如何知道他家在哪儿的,而且他也不是要去医馆那儿找稳婆。

    但焦急情况下,他全然依赖了身旁这个面容青涩的小娘子。甚至还为她指路。

    到了那家门口,阿茉儿却忽然站定,她说:“我有条件。”

    那男人几乎立刻慌张起来。

    “马儿借我一用。”阿茉儿说,没等那男人回复,她就已经迈步进了屋子。

    两句话的功夫,决定了她后半夜的操劳。

    接生不是个轻松的活,好在半月前,她曾跟着师爷实践过几次,也得到了师爷的指点。

    从小到大,阿茉儿见过的女人们都要生子的。那些女人们不曾提出反抗,所有人也觉得理所应当。阿茉儿不能理解,但这世上,她不能理解的事儿太多。

    她想起了因为产子而亡的云娘。

    如果生产是她们无可避免的选择,那么,让她们在这个无可避免中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便是阿茉儿能为她们做出的贡献。

    接生忙了半宿,总算到了尾声。

    阿茉儿擦掉额上直往下淌的汗水。

    她整个手上都是鲜血,也气喘吁吁着。

    按照约定,车主要将马儿借她一用。

    她快速净完手,焦急不安地解着马绳,却忽然被车主喝住。

    她手上的动作僵止一瞬,抬头看去。

    “我来。”那车主说,随后利索地将那马儿取下。

    阿茉儿心情高速起伏,她接过缰绳。

    “马儿会在海湾处。明早去那儿寻。”她交代着。

    车主却催促着她快快出发,不用管他。

    阿茉儿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随后她翻身上马,挥鞭穿越暗夜。

    镇口前却有人拦着,是楼弃。

    暗夜之中,他的剪影被月光投在地上。高大而具有威慑力。

    阿茉儿距离他还有百米。

    二人僵持在原处,谁都没动。

    “陪我回京。”他说。

    声音不大,正好够她听清。

    阿茉儿坐在马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楼弃,你又反悔!”

    她大声斥责,却在话音还没落下前就驾马转身。

    马蹄撞在石头上的声音清脆,哒哒——哒哒——

    阿茉儿勒紧了缰绳,两腿一夹,身下的马儿极速飞奔起来。

    她才不伺候什么情蛊了。

    这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阿茉儿骑着马,已被身后之人逼到了海岸旁。

    岸旁是一堵高耸的围墙。

    阿茉儿被逼无路,面上因为焦急而落下了两行清泪。

    湿发、湿衣和泪水黏在身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咬破自己的唇,气到发抖。

    她在马上站立起身,而后攀住那围墙的顶处,抬腿翻墙。

    她水性好。

    能游走。一定能的。

    可是,翻过墙后,在没落地前,她便看到了远处的船。

    她早该看到的。

    隔着墙就能看到的。

    来不及思考,她就已经落了地。

    地上是碎裂的瓷器,阿茉儿的鞋在方才的追逐时落了一只。

    她忍着右脚的刺骨痛感,在瓷器上跑着,血糊了一地。

    可是没用,楼弃追来得好快。

    他三两步便赶上了,抱着她双腿将她扛上肩头。

    他扛着她,一步一步向着船走。

    她好冷,他身上也好凉。

    她料到了。

    在她能够转身驾马离开,却没被他的飞镖刺中时便料到了。

    何苦追她一夜呢?

    原来是要她将自己送入虎口。

    原来是要她自己驾马,送上你那贼船。

    阿茉儿用尽全力挣扎,却纹丝不能离开他的肩。

    她趴在楼弃肩上,绝望地抬眼。

    随后,一道贯穿耳脸的伤疤映入了阿茉儿的眼帘。

    看清是谁后,阿茉儿唾了口。

    “叛徒。”她咒骂。

    这江湖说什么义气都是放屁,只有武力和金钱最管用。

    而楼弃目前,两者都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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