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皎月如钩。

    树林阴影间,幽风飒飒。只见那苗族女孩手捧玉匣,迈着细碎的步子款款走来,身上繁复的银饰与月齐辉,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近看,哪里是什么苗族女孩,分明是个鬼气森然的陶瓷娃娃。

    徐河暗道不好,却迟迟未有动作。

    这不是徐河第一次见到这个瓷娃娃,准确来说,相同的场景她已经在梦里见过无数次,只是每次都没有后续。

    徐河常常做梦。有时是山村怪谈,有时是异种入侵,诸如此类。

    随着年龄的增长,梦越来越真实。

    徐河最近一次超常体验是三天前,然后是现在。这地方在她家附近,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还在离家几百公里的外省读大学。

    虽然逻辑不对,但强烈的真实感还是让徐河有些崩溃了。

    “我们之间有过什么恩怨吗?”她如往常一样尝试与女孩沟通,却只得到相同的沉默。

    冷暴力——不是,装聋作哑真是让人恨得牙痒。

    忽然,女孩的步调凌乱起来,像是发条就要转到了底,在一声清脆的敲击过后,她直挺挺倒在地上,连带着怀中那白玉匣子也七零八碎。

    数十条蚯蚓似的条状生物从那堆碎片里爬出来,一溜烟就窜向各处不见影踪。

    是蛇!

    唯一留下的那只,银鳞赤瞳,一眼不凡。

    徐河下意识后退,作势要跑,那蛇也不遑多让,比她还急忙。

    一人一蛇,一前一后,在愈发诡异的夜色中惊慌失措。

    “之前可没这桥段啊!”

    徐河曾经怕鬼,一直怕蛇,蛇大于鬼,因为世界上真的有蛇。

    再上一个山坡就是徐河的家,家门口的路往上走是徐家另一旁支的寨子,往下是外戚杨家。

    祸不及家人。徐河当机立断,一个拐弯便跑到右侧的陡坡上。因为实在是无路可走——前面是家,后面有蛇,左边又是悬崖。

    徐河走了一个很刁钻的路线,在进入陡坡上的主干路后,她往与家相反的方向跑,而后跳下几个土坎,就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地上的瓷片已然不见,徐河一鼓作气,头也没回地就跑下了山。

    身后蛇类爬行的声响愈发沉重,徐河没忍住回头,却见那蛇的体型竟已增长至最初的十几倍!更可怕的是,他们的之间的距离正在迅速缩短。

    徐河不敢再看,回头那瞬间,一个白色的影子闪现到她身旁,而后牢牢抓住她。

    徐河看着这“死而复生”的瓷娃娃,心情无比复杂。

    “谢谢……”即便是在奔跑着,徐河说话也不带大喘,也就梦里能这样了。

    “这几天之前我应该没有对不起哪个女孩,至少……没有害过谁的命……”

    手腕的冰凉混合着刺啦辣的疼,像冬天开裂的冻疮。蛇已经看不见,这陶瓷女孩却依然紧紧攥着徐河的手。

    “我们以前认识吗?”徐河问。“算了……你也不像是会说话的样子。”

    她朝女孩看了一眼又一眼,女孩全身上下都是裂痕,而在那修长的脖子后面,赫然印着两字。

    “辛瑶?”外婆家那边是苗寨,许多女孩名字里都有“瑶”字,只是,无论在那边还是在这里,都没有听过姓辛的人家。

    思索间,她们来到一个路口。

    着黑袍、戴高帽的纸扎人向她们招了招手,“过来,拿东西。”字节清晰,语句顺畅,近了些看,原来是个半死不活的门鬼。

    徐河记得,这个场景在她以前做过的另一个梦里出现过。

    “抱歉,路上遇到了点事。”徐河套用的方式,快速进入状态。她谦卑地俯身,将两只手掌举过头顶。

    门鬼将一枚潮湿的槐木令牌和一盏白烛纸灯笼分别放在她的两只手中。

    “进去吧。”门鬼语调高昂,声线刺耳地说道,“随便走走,遇到活人就抓起来。至于怎么处理,全凭你。但记得,万万不能留活气。”

    仙人曾以天地为棺,埋骨于此。漫长岁月后,仙尸分解,孕育无数死灵,此方世界应势而生——其实就是个腐木长蘑菇的故事。

    那门鬼是仙人残留的意识,之所以见不得活人,是怕活人进来破坏生态,把他的蘑菇们“烫”死。

    “好。”徐河微微颔首。她绕过门鬼,走进它身后的那条主干道。

    鬼都·翻云蛊

    白石板街,瓦片房。到处漂浮着若有若无的绿色气团,霉味和水腥气充斥着鼻腔,整座城镇就像是渔民昨夜撒网,今夜收束,仓促打捞上岸那般,潮湿阴冷。

    气氛低沉,诡异无比,这份死寂犹如细小的蜈蚣,蜷曲在徐河的血管里,静得发麻。

    “轱辘坡!”

    噫!

    徐河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实在是那声音过于滑稽刺耳。她停顿脚步,而后吐了口气,呲牙咧嘴地骂道:“什么死动静!”

    只听巷口那人又在叫唤,“轱辘坡!有去无回……有去无回!”徐河偏头看过去,“你说什么?”

    那两只瘦鬼一见她,跟见了阎王似的,你推我搡地哭道:“有去无回……有去无回啊……大人!”它们越哭越狠,“死亦是死,生却不详……谓死谓生……谓死谓生……”

    “不过黄粱!”

    徐河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大拇指:“……好诗”。她照例询问:“两位,有什么难处?可需援助?”

    “难处……”两只瘦鬼同步说道,“难处……”它们嘴里念念有词,神情越发疯魔。它们思索许久,忽然平静道,“难处?没有。”

    徐河:“……行。”

    辛瑶迟缓地转着脑袋,像是发现什么,猛地把她拽走。

    “你怎么还在?”徐河想不通,虽然她的梦偶尔会重复,但人物串门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你这是在……嗅?”

    辛瑶转了转脖子,而后歪着脑袋,盯着附近的一家饭馆,那神态颇有几分狐狸的灵性。

    等等……碎了又自己拼起来,她不会是什么寄生在陶瓷里的妖怪吧?之前抱着白玉匣子的那一幕,不禁让徐河想起曾经某个“送子”的妖。

    “啧……”在徐河听过的民间故事里,妖多是邪性的。鬼至少还是人曾经的同类,妖嘛……吃人。

    辛瑶拉着徐河来到门口,门正上方,招牌上刻着“风顺饭馆”四个大字,楷体字,材料用的榆木,属阴——还挺严谨。

    几秒后,旅馆的门微微敞开,一颗刺猬头从里面探出来,“辛瑶?”男人诧异地看着女孩,继而打量徐河,“这位是?”

    “徐河。”她道,“你不认识我?”

    男人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故而诚惶道:“原来是巡判大人。”他把门开到最大,然后掸了掸围裙上不存在的灰,作出邀请的手势,“请。”

    徐河感到些许不自在,但一想,这样称呼也没问题。

    巡判,一边巡逻,一边审判。

    遇到不公的事情就上去评个理,反正这地方的死灵个个头脑发育不全,几句话就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遇到活人,没犯事的就扔出去,犯事的……也扔出去。她可不觉得自己有胆子杀人,哪怕是梦里。

    刺猬头招呼她们坐下后,急忙走进后厨。

    徐河扫视一圈,这饭馆昏暗无比,无一处布置了灯,犄角旮旯里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瑟瑟缩缩抱成一团。

    这是把她当什么了……

    不过,就算是“蘑菇”,这长得也忒奇怪了,丑到生吃都不担心中毒的那种。

    刺猬头端来一杯绿油油的东西,据说是这里的油茶。

    “请慢用。”

    油有色而无味,茶有形而无实。

    真是酒肉穿肠过,肚比钱囊空。

    徐河:“它们为什么突然这么怕我?”

    刺猬头不假思索,答道:“都说您是活人,折阴寿。”

    徐河:“……”

    “活人能这样吗?”徐河抓起呆坐着的辛瑶的手。

    “啊?”刺猬头呆头呆脑。

    “这样啊。”徐河把那只“玉手”对准自己的肚子,然后快速捅了进去。

    刺猬头立马爆发出惊世骇俗的尖叫。

    一进,一出,一进,一出。

    “啊啊啊啊啊!!住手!你快住手!!!”

    徐河:“……啧。”

    刺猬头直接滑跪到徐河面前,一边尖叫一边捂着她的肚子,谁知那窟洞喷薄不息,怎么堵也堵不上,于是他叫得更惨了。

    “完了……”刺猬头摸到一团湿哒哒的黏滑物,“肠……肠子……”他每念叨一句,脸色就白一个度,“呕——!”最终,他两眼一翻,直接不省人事地晕了过去。

    再看店内那些畸形的死灵,更是哭的哭,晕的晕,有的甚至晕了还在吐。

    徐河:“不应该啊,上次来明明不是这样的……”上次他们的目光里都是崇拜啊……

    这时,门边传来吱吖声。

    “对不起!”来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徐河大方地向他解释:“假的,是血包。”随即真从肚子上取出一大包用塑料袋装起来的红色液体,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哦……”来人惊愕地点了点头,显然没被安慰到。

    “你怎么了?”徐河看见他脸色越来越差。

    “我……我……”

    “嗯?”

    “我……晕……血……”

    砰——

    又倒一个。

    徐河愣了两秒,而后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骗你的!”

    她光笑着,忘了嘴巴也在冒血,场面一度失控,她却毫不在意地自说自话。

    “不痛,但……”

    “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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