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珠顺着头发,顺着脸颊,反复打湿洁白如雪的衬衫。两只颤抖的手冻得发红,一遍一遍握住台面边缘,又滑落。

    无人的盥洗室里,少年却仍在竭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他失败了。

    镜子里,少年淡金色的头发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德拉科从颤抖中抬起头,以为能看见泪水滑落的痕迹,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

    他失败了。

    然而比失败更可怕的是,他终于发现,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承担这份后果的能力。

    所有关于黑魔法象征的荣誉和权力都是幻象。

    当德拉科听到两名学生中咒出事时,真正感受到的,只有极度的恐惧。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他从没想过伤害别的人,他只想完成任务然后去邀功——或者说交差,随便怎么说都行,总之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学期以来的一切努力都前功尽弃。

    更要命的是,想要杀人和可能真正杀死一个人所带来的心理冲击,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德拉科曾逼迫自己更讨厌邓布利多一些,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说服自己的心,可他却无力地发现,厌恶,完全无法成为减轻负罪感的缘由。

    他可以不在乎一个人的死活,也可以希望一个人立刻去死,但他做不到承担杀死一个人后的精神压力,也绝对没法做完刽子手然后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他做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一直相信自己可以,但他做不到。

    德拉科再次将双手伸进台面的池子里,然后往脸上捧去一把冰凉。

    他抓起自己的黑色外套披在身上,而身前的那一部分衬衫早已浸湿,变成了透明。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早就不在意这些了,这是保持清醒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德拉科迈着摇晃不定的步伐,走出盥洗室,朝旋转楼梯的方向挪去。

    他十分后悔没有早些精进自己的大脑封闭术。

    光是知道自己筹谋已久的行动毁于一旦就已经让他快要精神崩溃了。他甚至不敢去想,不敢去想自己暴露的可能性,不敢去想身后马尔福家族的处境,更不敢去想那两个因他出事的无辜学生——她们至今仍然生死未卜。

    以上任何一条,哪怕多想一秒,德拉科都觉得自己承受不了。

    更何况,生死未卜的人里,还有他的奈礼·布朗。

    —————————

    “……是很重要的问题,如果不能及时制止,很可能还会有更多人受伤!”

    校医室里传来哈利的声音。

    德拉科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我已经说过了,目前情况来看,她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不可能回答你的问题!”

    是庞弗雷夫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火,德拉科想。

    波特又一次抢在了他之前,还在这里吵吵嚷嚷,这让他也有点恼火。但一想到波特有可能把这件事追究到自己身上,德拉科就感到惴惴不安。

    “那凯蒂呢?”哈利又问。

    “哦,那可怜的孩子比她伤的更重,因为直接接触到了黑魔法器物。她现在已经在圣芒戈接受治疗了。”

    “好吧。那等她醒来,请您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也许吧。还需要观察两天。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虽然没有凯蒂那么严重,但她的各项指数一直很不稳定。”庞弗雷夫人的声音也十分疲惫,“我会尽力的,最坏的结果就是她也需要被移送到圣芒戈。”

    听到这里,德拉科才刚逐渐平复的心情又掀起波澜。

    “麻烦您了。”哈利叹了口气。

    德拉科迅速后退站到了拐角墙面后,看着哈利和庞弗雷夫人一前一后离开医疗室。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要躲开哈利,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一定是他太累了,没力气再和谁废话,总之不会是心虚。

    他迈出黑暗,一步一步,走进医疗室安静的光里,走到了他的女孩身边。

    一排五颜六色的魔法数值正漂浮在奈礼头顶,显示着她的生命体征。

    德拉科不敢看清这些缤纷的数字,只觉得一阵头昏脑胀。

    梅林保佑,他真的不想再和她在医疗室见面了。

    德拉科在病床边坐了下来,视线在她和别处来来回回。

    他想跟她说点什么。

    关心还是道歉?“我来看你了”或者“对不起”?

    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显得他很虚伪。

    算了,德拉科苦笑了一下。

    反正现在说什么奈礼都没法听见,一切也不会改变。

    可他说过,他不会伤害她的。

    那时奈礼听完他的回答,信任地贴进了他怀里。她在他耳边轻柔的呼吸,抚摸他脖颈的温度,还有那几缕不小心飘进他领口的发丝,都痒痒的,德拉科到现在还记得。

    其实她不是因为那句回答才信任自己的吧。

    正是因为她相信自己,才会问出那样的问题,允许自己有说出答案的机会,就像她问“你喜不喜欢我”的时候一样。她心里明确了答案,才愿意向他开口,奈礼一直如此。

    但他还是伤害她了,以接近死神的方式。

    面对眼前的女孩,德拉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配。

    他也许连最差劲的波特都比不上。至少波特还能以朋友的身份来对她慰问关心,而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却像重返案发现场的嫌疑犯,而不是她最信任的男朋友。

    可他还是无法克制地握住了奈礼的手,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触碰她的资格。

    奈礼的手没有一点温度。

    于是德拉科毫不犹豫地覆上了另一只手,想尽己所能地,给她温暖。

    一滴眼泪不知不觉从德拉科的眼角掉了下来。

    他愣了愣,用手抹掉了它。

    他很久没哭过了。

    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也许在一二年级吧,也许是因为某次连A都没拿到的考试,被父亲数落到忍不住耍赖大哭。

    男孩子掉眼泪是件丢人的事,德拉科想。但他现在却希望奈礼能突然睁开眼睛,看见他流泪的模样。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为她流泪,也可能他是在为自己流泪,或者两者都不是,他只是太累、太疲惫了。

    但他知道,无论究竟是哪一种,自己现在都很需要奈礼的一个拥抱。

    又一颗眼泪顺着德拉科的脸颊缓缓滑落,滴在女孩身下的白色病床上。

    德拉科鼻尖一酸。

    他想家了。

    他好想回家。

    马尔福庄园不复从前也没关系,母亲说过,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可他的家早已被伏地魔摧残的支离破碎。

    他表演了快一个学期大家族继承人该有的模样,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几个月才年满十七。

    他既没办法完成送死般的赎罪任务,也没办法冲进阿兹卡班救出卢修斯,更没办法跑去杀了伏地魔。

    他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奈礼是整个世界里离他最近、最像家的存在。

    泪水涌出了眼眶,他不想再逞强了。

    他想向她袒露自己的脆弱和不堪。

    只是他的女孩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窗外,屋檐上的积雪已有融化的迹象。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漫长,终于捱到圣诞后迎来的第一个回温日,德拉科的心却没有丝毫暖意。

    他呆呆地望着那排五颜六色的数字,掌心依旧紧贴着奈礼的手。

    其实,不原谅自己也没关系,只要她能醒过来就好。

    德拉科就这样俯在奈礼身边,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如果不是听到身后传来异动,德拉科几乎差一点就要在这睡着。可当他猛地回头去看时,却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

    他可能又出现幻觉了。

    德拉科按了按太阳穴,忍不住思考自己离神经衰竭究竟还有多远的距离。

    为什么有这么多事情需要排队等待他的大脑处理?

    尤其是这两个女孩的意外,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更不明白奈礼为什么会离开学校,他特意询问过她的周末安排,奈礼想都没想,便回答要在学校复习。

    要是能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好了。这样他才能明确下一步该怎么做,是重新规划任务,还是率先解决自身嫌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地坐在这里,失去对一切的掌控权,陷入永无止境的焦虑中去。

    他飘忽的视线忽然重新落到了奈礼身上。

    不行。

    德拉科被自己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那是他从未实践过的魔咒,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正确掌握。

    但他的心跳却仍在飞速加快,止不住为自己的新发现感到兴奋。

    德拉科小心地松开了奈礼的手,猛地站起身来。

    波特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徘徊,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已无路可退。

    这是眼下唯一的机会。

    必须要做出选择了,德拉科想,庞弗雷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可他一看向奈礼,几乎就要丧失勇气。

    德拉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以后该如何面对她?她会恨他吗?恨他的邪恶,自私,还是擅作主张?

    如果她能醒过来的话。

    内心剧烈地撕扯着,叫嚣着,仿佛要把这副身体躯壳吞噬。

    一股热血混合着恨意再次冲上脑袋。

    每一次身边同学投来的异样目光,每一顿难以下咽的早餐,每一节坐立难安的课,每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每一场提心吊胆的约会——在这瞬间齐齐向他袭来——整个学期,他从来就没有一分一秒不在忍受煎熬。

    他彻底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再次睁开双眼时,德拉科的眼神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残酷。平日浅灰蓝的眼眸,此刻只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银光。

    奈礼说的对,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德拉科面无表情地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安抚,像是作别。

    对不起

    那就恨我吧。

    反正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德拉科望向奈礼紧闭的双眼,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他最后犹豫了片刻,然后狠狠地刺入了她的意识。

    他是天生的摄魂取念师。

    尽管从未经过练习,德拉科仍然轻而易举便闯入了奈礼的意念中心。

    他并不敢擅自翻阅奈礼的其他记忆,只想快速找出今日关于霍格莫德的那一段。

    可不知是否是奈礼正处在昏迷状态的缘故,她的思绪实在太混乱了,各个时间点发生的事情在她脑袋里散落四处,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莱拉的信件、他们在壁龛里接过的吻、雪地里一闪而过的松鼠、她在日记里写下的碎碎念——

    奈礼的记忆琐碎得令他惊讶。

    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在浏览这些记忆的时候,甚至还能真切体会到奈礼对于它们的各种感受。

    可惜他没空为她那些与自己有关的少女心思而春风得意。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温柔下去了,与其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不如速战速决。

    德拉科狠下心来,聚精会神一咬牙,直抵深入,剥开她的层层思绪和回忆,终于找到霍格莫德的场景。

    他实在太过紧张专注了,甚至没有注意到奈礼突然痉挛的指尖,和此时此刻她头上开始极速浮动的亮黄色指标。

    走廊上脚步声渐起,德拉科赶在庞弗雷夫人回来前结束了这一切,仓惶离去。

    霍格莫德事件总算是告一段落。

    经过此生以来完成的第一次摄魂取念,德拉科这下可以确定了,无论哈利有多大的能耐,也绝对查不到自己身上来。

    只要他们拿不出直接证据,他就能继续留在霍格沃茨,也意味着他对伏地魔还有利用价值,那么伏地魔就应该暂时还不会对他的家人做些什么。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德拉科暗暗想道。

    只要不去认真思考有关奈礼的一切。

    透过那些遥远而混沌的记忆,德拉科终究不小心看见了,一些过去他并不清楚的事。

    她的博格特所代表的意义,她对卢平教授坦言过关于爱的胆怯,还有她十五岁生日时在他面前许下的那个愿望——他全都看见了。

    很难说窥见对方心底从未示人的那部分,对于一段亲密又特别的关系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只不过,命运里有些抉择,也许就是在这一刻悄然按下的。

章节目录

[HP]Confirm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PrettyLamb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PrettyLamb并收藏[HP]Confirm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