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苑里,曲玲珑还在呼呼大睡。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窗前的茶几上,照得雪凌寒的腰牌闪着刺眼的亮光。等他醒来时,莫待已在春风街了。

    时隔一年,春风街还是那样热闹,只是景色大不一样。无论是桃花拥簇还是绿意盎然,都是动人心弦的美。人来人往的俗世热闹中,也依然是冷暖难相通,悲欢不与共。所不同的是,去年春天的热闹都给了凤鸣阁,而今儿的热闹则在栖凤楼。这当口,灯笼高挂的栖凤楼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姑娘们依在窗户边,开开心心地磕瓜子吃水果赌大小,等着看鹿死谁手。

    两名身负重伤的男子相互搀扶,一瘸一拐地朝栖凤楼门口的红线靠近。在他们眼里,那道红线是掐住死神脖子的手,会将他们从死神手中拯救出来,只要迈过去就能活命。

    喧嚣声过后,人群向两边闪开,一队如狼似虎的兵士冲过来,直奔俩男人而去。那中年人见状,死命推了年轻人一把,将他推倒在红线旁,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快!快翻过去!你得好好活着!”

    年轻人没有翻过去,挣扎着爬向中年人,深陷的眼里冒着倔强的光:“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雪姬姑娘,救救他……”

    领头的兵长嘿嘿笑道:“跑啊!继续跑啊!老子看你还能往哪儿跑!”他提刀刺进年轻人的大腿,并来回转动刀柄。“挺能干的啊,居然从老子管辖的大牢里跑出来了!”他踢了已经疼晕过去的年轻人两脚,盯着坐在门口喝茶的女人舔了舔嘴唇,“你就是栖凤楼的总管雪姬?都说你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果然没说错!”

    雪姬没抬眼皮,倚在她身边的姑娘先笑了:“军爷,这栖凤楼是眠花宿柳的地方,谁还没几分姿色?我们雪姬姐姐只管事,不下场,军爷说话可要放尊重些。还有,你弄得这血乎刺啦的怪吓人的。快弄走吧,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都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还真是。瞧瞧你们这一个个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那兵长一脚踹断年轻人的两根肋骨,将他与中年人踹到一起。“做人得有同情心,不然会遭报应的知不知道?比如军爷我,就非常关心缺爱的人。等爷明天得空了,必定带着银两亲自前来慰问,特别是你这位不下场的姐姐。”他一手拎一人,正要扔给那群兵士,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掌风将他震翻在地,手一松将人甩了出去,刚好甩在红线的另一边。

    那姑娘一个眼色,立马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扶起奄奄一息的人迅速退往后堂。

    那兵长叫道:“把人留下!那可是老子追了几百里地的朝廷钦犯!你敢私藏?”

    雪姬盯着地上的红线,慢声道:“栖凤楼的规矩军爷不知道?那我就再说一遍:红线外的江湖纷争和人世纠葛,栖凤楼不过问,不插手,不相帮。只要过了这条红线,给得起钱,姑娘们也愿意接待,那就是栖凤楼的座上宾。进了这栖凤楼,是江湖中人也好,朝廷命官也罢,都得遵栖凤楼的规矩:说只能说情话,聊只能聊情事,不提旧怨,不说新仇,更不许动枪动刀,杀人放火。军爷这回可记牢了?”

    “包庇朝廷重犯是死罪,老子现在就可以把你给劈了!信不?”

    “劈我?军爷的刀够长么?军爷若要抓人,不防等一等,他们迟早要出栖凤楼。”雪姬站起身道,“我保证还你两个全须全尾的,到那时候要杀要剐都随你。”

    “敢跟老子较劲!活腻歪了!”那兵长提刀朝雪姬砍去,出手就是杀招。

    雪姬站立不动,等刀到了面前才去挡。她的功夫远在那兵长之上,没几招便徒手夺了刀,抬手扔到红线外:“带着你的人离开!”

    “老子偏不!”那兵长一挥手,兵士们一拥而上,将雪姬团团围住,“殴打朝廷命官,死罪!”

    雪姬毫无惧色,左推右挡,拳打脚踢,直打得那群兵士嘴歪眼斜。至始至终,她都没用兵器。刀剑无眼,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伤人。

    那兵长看穿了她的心思,挥刀一顿猛砍:“这臭婊子不敢伤咱,往死里砍她!”

    雪姬沉了脸,下手就重了,转眼又将众人击败:“再无礼纠缠,休怪我翻脸!”

    “翻脸?婊子哪来的脸翻?婊子不都只能在床上翻身么?”那兵长武功平平,骂人的功夫却堪称一流,污言秽语不带重样。

    虽说这些姑娘在风月场所摸爬打滚多年,面子上也还是挂不住。毕竟,关上门被糟践和当众被辱骂,是两回事。一个靠着柱子啃雪梨的姑娘率先忍不住了,把梨一甩就要动手。旁边一个姑娘死命相拦,低声道:“你忘记楼主的命令了?不许人前动武!”() ()

    另一个姑娘也说:“有雪姬姐姐在,咱们稍安勿躁。先看看情况再说。”

    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哀嚎,那兵长的脸被一粒石子击中,从左穿到右,一边一个大血窟窿。接着,是莫待冷淡的声音:“嘴巴这么脏,干脆别要了。”他缓步走过人群,旁若无人地在雪姬坐过的椅子上落座,随手扔出些芝麻粒大小的纸屑。那纸屑缓缓飘向桌面,飘出一叶细柳,与雪姬的眉形一模一样。“倒杯水给我,我手凉。”

    雪姬愣了片晌,身子一软,差点晕过去。她的手哆嗦得厉害,茶壶嘴怎么也对不准茶杯口。开水倒在手上,她却没什么感觉。她稳住心神,终于让冲上脑袋的血消退了。等水凉好了,她站到莫待身后,心中没了烦恼和焦虑,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莫待道:“想活命就给雪姬姑娘和楼上的姑娘们磕三个响头。磕完走人。”

    那兵长捂着脸,带着人向大街逃窜。他刚跑了没两步,就被石子击穿小腿骨,摔了个狗吃屎。那队兵士也好不到哪里去,捂着腿喊爹叫娘满地打滚,就差没喊饶命了。那兵长倒也还算识时务,知道遇到了硬茬,带着手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带响的头,在众人的嘲笑和奚落声中灰头土脸地退场了。

    莫待喝完水,轻声道:“烫好酒等我。”他没看雪姬,眨眼消失在人群里。

    雪姬倚门而望,眼中饱含着泪水。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还有被往事埋葬的人和梦想……她听见年少的自己用欢悦的声音在耳边说:我想要一个依山傍水的院子,不用太大,四季有花,有我爱的男人我的娃。可是啊可是,那个深爱着她的男人为了保护她,被人捅成了血葫芦……多少年了,无论何时想起当初的那一幕,她都能听见心在淌血的声音。这种切肤之痛,大概只有死亡才能安抚吧!

    在她的回忆里,莫待一直是冷清的化身,冷清的眉,冷清的眼,冷清的嘴唇,冷清的笑,冷清的话语,冷清的笛声,冷清的影子,甚至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气息。如今,这份冷清越发明显了。她叹了口气,心口隐隐作痛,为莫待痛,也为她自己痛。

    有姑娘过来问莫待是何许人物,为何要出手相帮,雪姬编个故事搪塞了过去。她招呼姑娘们迎客,又将善后的事安排妥当,提着篮子买菜去了。今天晚上她要亲自下厨,做一桌丰盛的晚餐,等着莫待回来。

    像是算好了时间,任一帆刚叫人去带顾长风出来透透气,莫待就到了万马堂的地界。他没着急救人,先跳到高处把退路看好了才现身。任一帆听说赎顾长风的人到了,忙命人带进来,并命令手下加强防备,毕竟顾长风也认识不少江湖朋友。见只来了莫待一人,他一脚踏上板凳,撑着胳膊问:“咋,就你一个人?银票呢?”

    “我就是银票。你看我值不值三十万两?”

    “你?就你这样貌,连皮带骨也卖不了三两钱,还三十万?”任一帆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道,“没钱我就撕票。”他浓黑的眉毛挑了几挑,带着恫吓之意,顺带鄙视莫待那不够强壮的身子骨。

    “错不在长风,为何要给你钱?任堂主该不会想说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

    “正有此意。”任一帆又看了莫待好一阵,搓着手道,“我就是听说顾长风很有钱,想敲个竹杠。你这瘦骨伶仃的,我还真下不去手打你。”

    “想要钱可以,但不是你这么个做法。换句话说,长风的钱是他辛辛苦苦光明正大挣来的,不偷不抢不犯法,凭什么你说给就得给?带长风和那两位姑娘出来见我。”莫待没直接来万马堂而是去了春风街,就是想知道秋蔓是不是来救顾长风了。另外,他想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是否真如曲玲珑所说。“只要你没有伤害他们,你交人,我走人。此事一笔勾销。”

    “那如果我非要他给钱不可,还伤害了他们呢?”

    “唉哟,这人怎么比我还不要脸?”曲玲珑摇着扇子出现在屋顶,难得一见的没有以扇遮面。“你别看我,我不插手你的事,我就是来看热闹的。”他当真一屁股坐下,还变戏法地抓了把瓜子出来嗑。“两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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