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歌看了雪庆霄两眼:“现在想来,我竟是被萧尧利用了!此番事成,他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地排除朝中异己,也有了出兵魔界的理由,还能大张旗鼓地请仙界援手;事败,别说是梅先生和季晓棠对我不满,魔界也会对我心生怨念。都说他最擅长一箭双雕,甚至一箭三雕的计策,我到今天才信了。”

    雪庆霄盯着殿门前的树,缓缓道:“我提醒过你,信可能有假。”

    “谁能想到,萧尧竟堂而皇之地拿了一封假信作假。胡冰清就在霓凰城,他都不知道让她现写一封,蠢货!”

    “胡冰清是提线木偶?萧尧让写就写?”

    “她本身就是萧尧的人,是派去魔界的细作,让她写信很奇怪?”

    “可是,她和谢轻晗已经有孩子了。”雪庆霄叹了口气道,“孩子是父母的软肋。很多父母忍辱负重奋斗一生,都只为给孩子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环境。我想胡冰清也不例外。做萧尧的细作,还是做谢轻晗的妻子,她早就有答案了。萧尧应该也看出了这一点,才没让她执笔。恐怕就是硬逼着她写了,她也有办法露出破绽来。”

    “萧尧这厮可恨!白白让本宫落了话柄!”

    “总想着算计别人的人,早晚也会被人算计。趁早和萧尧断了吧,别再弄出那些伤人性命的事来。”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替谢家打抱不平?”

    “我是在为所有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抱不平。你总说自己爱惜人才,那谢轻云不是人才?我怎么看不到你有半分爱惜之意?”

    “谢轻云是有才。不过我不喜欢!只要我不喜欢,才气就不是他的本事,而是祸事。”

    “明白。非你族类,必有异心。有异心者,弃之不用。”雪庆霄的嘴角爬上一抹很深的嘲讽,“斩妖除魔的路上,也没见你少用俗家弟子。”

    “我招他们入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披荆斩棘,荡平险恶?有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我仙界嫡系子弟才能安然无恙,不是么?”方清歌惬意地喝了口茶,又十分惬意地舒了口气,笑看雪庆霄,“有意见?”

    “我有没有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事人心里怎么想。”

    “仰人鼻息者,无权表达意见。这是生存法则,铁一般的法则。”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或许有一天,弱者的鼻息会凝聚成狂风,摧枯拉朽,重新定义生存法则。”

    “整日里就知道危言耸听,你就不盼我好!”方清歌打翻茶杯,指着雪庆霄嚷道,“我要是被摧毁了,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尊重别人就是在尊重你自己。你总这样咄咄逼人,不择手段,对你没好处。”

    “是好是坏不用你操心。别跟着那伙子人架秧子起哄,就算你有良心。不过你应该巴不得我倒霉吧?我倒霉了,你才能解心头之恨。”

    “不分好歹,不可理喻!懒得跟你讲!”雪庆霄朝后殿走去,又说:“不想想怎么安抚梅先生和季晓棠,还有心情跟我吵架。你以为他们是我,几句话就打发了?他们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事已至此,我还能怎样?你有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雪庆霄的声音十分冷淡。“左右不过是我厚了脸登门赔罪,你高坐永安殿等消息就好。”

    “你若不愿替我转圜,我自己去就是。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只是话难听倒还好,就怕口蜜腹剑,背后下刀子,那才可怕。”

    “这话我听着别扭!你有不痛快就直说,没必要这样转弯抹角。”

    “我脑子蠢也缺心眼,最不会的就是转弯抹角。既然你想听实话,那我就直说了。昨晚我梦见朝烟了。真是不可思议,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清楚地记得她的样子,一如当年……”

    “住口!不许你再说!”方清歌两步抢到雪庆霄面前,双目含怒。“不许你在我面前提这个贱人!不许!”

    “不是你让我直言不讳么?怎么又不让我说了?”雪庆霄笑了笑,不愠也不怒。“朝烟说,当初她之所以没来赴约,是因为她的腿坏了。我问她,是谁下的毒手?她不肯说,只叫我好生保重。”

    方清歌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怒火,慢声道:“你心疼了?以美貌闻名的柳朝烟毁了容貌成了个丑八怪,你是不是很失望?”

    雪庆霄脸色大变,掐住方清歌的脖子恨声道:“果然是你!我只说她的腿坏了,可没说她毁容了。方清歌,你好狠毒!”

    “是我干的又怎样?挡我路者,只有死路一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已经手下留情留她贱命了,你还要我怎样?”

    “当初我们说好的,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不能放你走。雪庆霄,你不能怪我。我跟你说过的,到你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你走。可是你不听,总想着提前结束我们的关系。那怎么成?我绝不允许此类事情发生!”

    “所以你就废了朝烟,断了我的念想?”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留下来了。”

    “我为什么留下你不清楚?”雪庆霄松开手,满脸厌弃,“人怎能这么无耻!怎么能!”

    “不无耻,我能坐上这个位置?不无耻,我能让萧尧俯首?不无耻,我能赢了柳朝烟?不无耻,我能让你恨我这么多年?”方清歌哈哈大笑,神情癫狂。

    “朝烟的美在骨不在皮。她就是毁了容,也依旧美丽。何况,她最让世人称道的,是她出神入化的医术和慈悲的心肠。”雪庆霄的目光毒蛇一样一寸一寸滑过方清歌的身体,挑剔而刻薄,不屑得轻蔑。“你,永远没办法跟她比!永远!”

    “雪庆霄!”方清歌气得双唇发抖,“注意你的言行,别欺人太甚!”

    “岂敢。”雪庆霄咧嘴一笑,“您可是至尊无上,威仪天下,将众生玩弄于股掌的仙后。我,雪庆霄,不过是您诸多棋子中的一枚,哪有胆跟您叫板?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

    “不跟我叫板就最好!我问你,是不是莫待那狗东西跟你说了什么?”() ()

    “我倒是很想跟他说话,你给机会么?倘若你能从他嘴里问出朝烟的消息来,麻烦告诉我一声,我多谢你。对了,顺便再帮我问问,灵犀是怎么到他手里的,我好奇得很。”雪庆霄以一个冷硬嫌弃的眼神结束了两人的谈话,继而转入后殿无人处,闭目站立半晌,朝姻缘殿走去。

    永安殿外,雪凌寒悄无声息隐入花丛。一只团扇大的蝴蝶追在他身后,一直追到星辰殿外,才改变方向飞向一处很少有人光顾的凉亭。它停在一朵新开的菊花上,听闲话解乏。

    绿树簇拥的凉亭里,雪千色翘腿坐着,仔细修着指甲。连翘一只脚踩着樊让的背,一手拿着鞭子,正大声训话:“你要再嘴硬,我可就下狠手了。我家公主就想知道,萧尧老儿安的什么心?这问题很难回答么?”

    樊让磕头作揖,一个劲求饶:“公主……求公主饶命!咱家是真的不知道哇!您就是把咱家打死了,咱家也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是个冤死鬼!”

    雪千色轻轻吹去指甲的粉末:“还是不想说?想学人家当忠仆?行,不说就不说。本公主大人大量,不勉强骨头硬的人。连翘,卸他一只胳膊做花肥,再卸一只腿喂狗。等等,还是别了吧。阉人太脏,不配滋养仙界的草木与灵兽。一会让他自己带回人间界去,别脏了我琅寰山的地。就这样吧!你处理,我回去午睡了。”

    连翘收了鞭子,掏出匕首试了试锋刃:“公主放心去睡,奴婢绝对办得妥妥的。”

    雪千色掐了她脸蛋一把:“动作要帅,刀工要快,可别弄得到处都血乎刺啦的,白瞎了你这身好衣裳。这可是母后赏给我的云锦,若不是看在你生日的份上,我才不舍得给你。”

    连翘笑道:“公主好生小气!送了别人东西还要当着面念叨。要不奴婢脱下来还您?”

    雪千色撇嘴道:“就你这身段,本公主想穿也穿不了。”

    樊让深知雪千色的为人,落入她的手中,不吐点真东西出来,是绝对脱不了身的。“公主饶命,咱家说,咱家说……”

    “瞧你,非要弄得这么不愉快才肯服软,贱不贱呐?说吧,本公主听着。”

    “胆敢有半个字的欺瞒,公主能饶你,我也饶不了你!”连翘眼中的凶光比那匕首还要吓人,“休想把皇宫中的那套把戏用在公主身上!听清楚没有?”

    “咱家不敢,不敢!那信确实是圣上找人模仿嘉和公主的笔迹写的。一来是因为双珠事件,圣上一直耿耿于怀,总想着弄个水落石出,出一口恶气。二来,人魔两界已成水火,开战之日近在眉睫。圣上深知,眼下这情形谁先动手谁就输了人心,必须等待一个契机。而圣上此举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矛盾,寻找机会,抢得先手。可谁能想到莫待居然有嘉和公主的亲笔信,更可气的是那蒙面人,横插一脚,盗走了密函,咱家回去可怎么向圣上交差啊!”

    “交不了差就去死呗,与本公主何干?”

    “恳求公主替圣上在仙后面前美言几句。此事百密一疏,功亏一篑,连累了她实非圣上所愿!求公主明鉴!”

    “呸!萧尧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本公主替他说话?”雪千色骂了几句,问道:“昨晚入你房间的人,当真是谢三公子?”

    “那人蒙得严实,咱家也不敢确定,不过身形是真像。特别是声音,虽然他压着嗓子说话,可吐字发音简直就是谢三公子本尊。不然,咱家岂敢如此行事!还有,他被展护法打得口吐鲜血,摔下了高墙也不肯施展仙法,显然是怕被看出端倪,想来是熟人。最要命的是他虽受了重伤,展护法与几个侍卫联手也没能抓住他,这得是多好的身手!仙后震怒,决心找出此人,这才有了后面的这摊子事。咱家句句属实,请三公主明察!”

    连翘喝道:“胡说八道!谢轻云才入仙门几天?哪有本事逃过展护法的追杀!”

    樊让忙道:“姑娘说的是!现在看来怕是有人冒充了谢轻云,试图栽赃嫁祸。”

    雪千色抓起桌上的花瓶砸了过去,骂道:“腌臜东西!谢轻云好歹也是仙门亲眷,你一个阉人也配直呼其名?”

    “咱家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

    “如果不是胡冰清的那张帖子,你们打算如何处置谢三公子?”

    “这个……”樊让偷偷看了看雪千色,又慌忙低下头去,“先收监,然后当晚就让他死在监牢里,之后再演一出蒙面人杀人灭口的戏……”

    “岂有此理!”雪千色霍地起身,夺过连翘的鞭子一顿乱抽,“我打死你这黑心肠的狗杂种!”

    樊让被抽得皮开肉绽,苦苦哀求。连翘不明白雪千色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火,吓得缩到柱子后,等她抽不动了才战战兢兢地问:“公主……”

    雪千色没有理睬,又抽了两鞭子才问:“那上官离又是怎么回事?说!”

    “上官小侯爷的事至今没个定论。前些天,他晌午后奉诏进宫,陪圣上用晚膳,出宫当晚就昏迷不醒,说是途中看见了脏东西,吓迷了心窍,心疼得皇后娘娘都快哭瞎眼了。后来圣上亲自过问,每天派御医伺候汤药,也没见起色,这会已经快不行了。这事仙后早就得到信了,不是新鲜事。”

    “上官家的人有什么了不得?死就死了,芝麻大的事也值得我母后操心!”雪千色又使劲踹了樊让几脚,“母后也是糊涂了,竟与你这阉人联手做局!”

    “仙后操持仙界的事务,她当然想知道谁忠谁奸,是谁害群之马,谁是可造之材。不设局,怎么看得清?”

    雪千色心想:设局也不能这么设,没有确凿证据就行雷霆之权,动姻缘殿的人。“萧尧老儿混账得过头了!竟敢利用我母后!他再敢胡作,给我母后找麻烦,本公主割了他的鼻子耳朵!你把这句话带给他,就说是我雪千色说的。”

    樊让哭道:“公主,您这不是要咱家的命么?”

    “要就要了,早死早超生。”雪千色忽而笑道:“万水千山的,你来琅寰山一趟也挺不容易。本公主体恤你,绝不叫你空手而回。连翘,你替本公主赐樊公公几个窟窿眼吧!大小多少你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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