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弹出一长串光芒耀眼的灵力球,一部分奔向黑衣男子的面门,一部分直取莫待的命脉。黑衣男子并不着急动作,直等到那灵力球到了面前才朝空中抓了两下,便将其尽收掌中,合为一体:“你竟用这么大的力量对付一个已无还手之力的人。心太黑!”

    “心黑?姑奶奶有他心黑么?简直是毒如蛇蝎!”

    “他做了什么毁天灭地的坏事,让你恨成这样?”

    “非得要毁天灭地才能杀他?毁别人形象一样该杀!”

    “明白了,你是为雪重楼而来。”黑衣男子冷笑道,“雪重楼死有余辜,你却还为他满心抱不平。都说近墨者黑,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你这么关心他,那就该去七星湖送他最后一程。去晚了,怕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姑奶奶先杀了你们,再去也还来得及!”

    “井底之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物归原主。”黑衣男子将压缩到只有豌豆大小的灵力球轻轻弹出,随即便收了手,已没有再出手的打算。那灵力球以老态龙钟的速度向白衣女子飞去,似乎怕太快了会撞到谁或晃了旁人的眼。从它那慢吞吞的飞行速度看,哪怕是蹒跚学步的孩童也能将其抓在手中把玩。白衣女子显然不这么想,她知道越普通的术法往往藏着越精深的玄妙,丝毫不敢大意。她密切关注着那灵力球的动向,待它飞至身前一尺开外,方憋足了劲出手。哪知那灵力球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根本不与她硬碰硬,准确无误地绕过她的手,依旧缓慢前行。她忙左向侧身,同时跨步出去,以期躲开攻击再图其它。却不料那灵力球根本不给她机会,以她始料不及的速度拐了个弯后折回来,射穿了她的肩胛骨。她吃痛不住,忍不住“哎哟”一声。

    “还不走?”黑衣男子喝道,“下次我可就不留情了。”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竟这般护着他!”

    “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告诉你?”

    “别得意太早!姑奶奶早晚杀了他喂狗。”

    “第一,在他不受伤的情况下,你的这点能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第二,若他真被你算计死了,那也是他粗心大意,不是你的本事好;第三,他死了,我拿你抵命。”

    “你!”白衣女子气得直骂娘,却又拿黑衣男子没办法,只得飞身离开。

    黑衣男子转身看着莫待,好大一阵都没说话。他既没有替莫待疗伤,也没有替莫待处理伤口,就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看,好像有太多话要说,又好像是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莫待缓缓睁开眼,失神的眼眸带着一丝笑意:“多谢!”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他便喘得不成样,像只漏气的风箱。

    黑衣男子似乎叹了口气,将手指递到莫待嘴边,喂了他几滴生命水:“以何相谢?”

    “我这乾坤袋里鸡零狗碎,杂七杂八地装了不少东西,值钱的不值钱的都有。阁下想要什么都行,倒出来慢慢挑。”莫待抿抿嘴,只觉得那生命水的味道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与此人有过交集。

    “倒出来挑就不必了。你将袋子里的东西实体化,我自取,凭运气,看天意。”黑衣男子在日月乾坤袋里摸了好大一阵,终于摸出一个做工精美,绣着半朵栀子花,尚未完工的香囊来。他翻来翻去看了又看,皱眉道:“就这?罢了,是我运气不好。你我两清。”

    “不会这么巧吧!这是我最不希望你拿走的。”

    “为何?这东西看着寻常,难不成内有乾坤?”

    “那倒不是。”莫待苦笑道,“这香囊是我做给长风祈福用的。阁下能换个别的么?灵犀应该不会跟你走,乾坤袋和锁魂簪随便你选,或者都拿走也没问题。如果这两样阁下也不喜欢,那我就只能以命相酬了。”他说话还是艰难,只是不那么喘了。

    “我并不知道你这袋子里有什么。既然你不希望我拿走它,为何还要将它实体化?”

    “既然说了任你选,自然也包括它在内。我虽然不想把它给你,但也不能作假欺瞒。再有就是,这东西一摸就知道是个不值钱的,我真不觉得你会选它。”

    黑衣男子又端详那香囊片刻,轻声道:“自己选的,好坏我都认。”

    “那阁下可亏大发了。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就它了。”黑衣男子瞥了眼莫待不情愿的脸,拎起雪凌波朝七星湖去了。

    莫待嘀咕了一句:“真是的!讨厌!”

    我深知他素来不肯将给长风的东西拱手让人,这会铁定在责备自己不该欠别人人情,落得听人摆布的下场,只得安慰道:“你的命还不值得一个香囊?”

    “值得倒是值得。可那香囊的图案是长风亲自选定的,所用丝线、布料和装饰物也都是他与我一起买的,我就是不乐意给旁人。”

    “可这旁人不是一般人,是你与我的救命恩人。怎么,你宁愿眼睁睁地看着我死,也不希望有人来救我?”我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瘪嘴道,“终究是我错付了!我的命还不及长风的香囊重要!”

    “什么话!”莫待飞快地道,“只要有人救你性命,别说是香囊了,要我的命都行!”

    就我俩说话的这会功夫,七星湖的景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是一片废墟。几个时辰前还在七星湖畔、药田花海、秘室丹房和丛林小径走动说笑的弟子,此时被缚仙绳束了灵力,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几个还受了不轻的伤,锦服华裳染了血沾了尘,再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一队队顶盔带甲,提剑拿刀的兵士翻箱倒柜,砸门撬锁,将一切可能藏匿秘密的地方都翻了个遍,连茅厕和粪坑都没放过。素日里水嫩娇艳、比人还金贵的花草被拽得拽,踩得踩,已成残花败叶,不值一钱。药田里的草药更是遭殃,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片黑中带黄散发着臭味的焦土。药庐也不再是那个美不胜收的药庐,只是一座没有门牌、没有屋顶、被拆得仅有墙壁和几根柱子的破屋子。大约是为了确认有没有夹层,四面墙已不同程度地被挖凿过,柱子也都被掏过,千疮百孔的像被巨虫蛀过。那些花费了雪重楼巨大心血才培育出的血色海棠也没逃过死神的魔掌,被连根拔起后又被利剑劈砍,红消香断。唯有那藏有天下医药奇书的藏书阁幸免于难,因为方文远说:好书传万代。() ()

    雪重楼躲在黑暗深处,压制着内心的狂乱与心痛,始终保持冷静与清醒。他阴鸷的目光细细搜索着每一个角落,观察着来往的紧要的人,想看出哪里有可疑。莫待和方文远的话他始终半信半疑,他不认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小阎王会找梅染联手。越界行权是大忌,轻则被罚,重则挑起纷争。但方文远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小阎王在梅染生日当天到访姻缘殿,绝不是喝酒吃饭,聊天找乐那么简单,定然还有别的算谋。难不成就是为了今日?他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一点破绽,内心的慌乱不由多了一层。这慌乱不是为他自己,是因为方清歌。先不说密室里那些还没处理干净的尸体和名册,单单只是方启信这一桩事,就足以影响方清歌的威信甚至地位。怪自己警觉得太晚,动手迟了,不然早早地烧了这生命树,看他们怎么办。他不担心方启信被发现,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莫待的话。如果方启信真的吃了所谓的秘药,莫待是绝对不会跟他讲的。不然,不就等于提醒他毁尸灭迹,消灭证据么?再者,那晚他仔细检查过尸体,根本就没有疤痕。他嘲笑莫待自作聪明的同时,又将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察看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才放下心来。他之所以这么慎之又慎,是担心他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象。早些年,他领教过梅染的幻术,至今记忆犹新,凭他的本事是无法破解的。最要命的是,中了幻术易生心魔,他得一百二十个小心。

    吹来一阵风,焦臭中混杂着血色海棠和牡丹的香气。这个季节哪来的牡丹花?是了,那日他在藏书阁看书写字,放了一瓶新炼制的牡丹花粉在窗边。他正要奔藏书阁去,却见几名兵士从生命树里冲出来,弯腰呕吐,边吐边骂七星湖藏污纳垢,堂堂医仙竟干着草菅人命的罪恶勾当。其中一人说道:“想我跟随老将军征战多年,杀敌无数,见惯了各类死尸,自认为这世间已没有东西能让我害怕。可刚才看见密室里的那些人……”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又吐了起来。

    “那个被开膛破肚的孕妇,她和孩子都还在喘气……”

    “别说了!再说我的心脏都要吐出来了!杀千刀的!”

    “以前我受伤还得他救治过。现在想想当时的情景,真是后怕得紧!亏得我没什么过人之处,没被他相中,不然,恐怕今天你就要为我收尸了。”

    “收尸?有尸可收还算幸运,你看到那只剩一个残破头颅的小姑娘了么?”说话的士兵想起了家中牙牙学语的一双儿女,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雪重楼不死,天理难容!”

    “耻辱啊!我头一回因为自己是仙门中人而感到耻辱!”

    “干活吧,别感慨了。当心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又连累老将军受苦。”

    “就算我们都把嘴巴缝上,她也不会善待老将军分毫。”

    “闭嘴吧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说话也没个轻重。”

    一队兵士抬出来几个箱子,里面装满了手札,卷宗和书籍。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些没盖盖子的锦盒,堆放着一摞一摞的名册。

    雪重楼暗暗跺脚,心里咒骂着负责销毁名册的雪凌璧偷懒,人已扑了出去。他决不能让这些东西落入旁人手中,这是铁证——足以置他于死地、拉方清歌下马的铁证!他出手就是毒药加狠招,直接弄死了抬箱子的两名兵士。

    “雪医仙的手够毒的!”小阎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雪重楼回头看去,背后无人。他知道上了当,笑道,“小阎王的手也够快的!”如他所料,那些名册已到了小阎王的手里。

    “不快不行啊!不快这些东西就被你毁了,本王就白跑这一趟了。”小阎王随手翻开一本名册,边看边点头,“对了对了……这就对了!这就是那几个村庄里被蔷薇杀死的人,他们的名字在本王的死亡名册上还热乎着呢!”

    “是么?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小阎王怎么就知道他们是你名册上的那些人?”事已至此,雪重楼反倒不慌了。“错拿误判是不可赦的重罪,小阎王别眼花。”

    “本王此生唯一的眼花就是看错了你。本以为你是悬壶救世的良医,没想到竟是比本王还黑心肠的恶鬼。”

    “能得小阎王夸奖,也算是三生有幸。不知道小阎王夜闯我七星湖,有何指教?”

    “没指教,本王是来凑热闹的,顺便带这些亡魂回冥界。”小阎王念了个决,一缕缕魂魄飞出生命树,在他面前聚集成一颗拳头大的珠子。那珠子漆黑漆黑的,外面缠绕着一层丝状的血色烟雾,发出类似婴儿受惊时的尖叫,要多刺耳有多刺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安静些!本王知道你们死得冤,死得惨,死得不甘心。本王开恩,许你们在这里稍事停留,看看这位雪大医仙的结局,也算是给你们一个交代。”

    叫声渐渐平静下来,只有一些滋滋啦啦的声响。

    雪重楼笑道:“小阎王准备拿什么给我定罪?”

    小阎王笑得比他还开心,鹅毛扇更是摇得欢实无比:“不知道呢。本王说了,本王是来凑热闹的,不是来唱主角的。今天晚上的主角是你和她,还有他们。”

    雪重楼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阎王身边多了不少人:几日前参加屠魔会的人都在,另外还多了几张极为陌生的面孔,看样子是方文远的心腹家将。站在人群中央,被众人环绕,如众星捧月的女人,正是方清歌。她还是那么光彩夺人,威仪庄肃,只是眉间有愁眼底有忧,不似平日那般自信霸气。她看向雪重楼的目光冷冷淡淡的,雪重楼却在那目光中读出了心痛和无奈。他绷直的身体猛地颤栗了一下,随即松弛下来,原本冷如寒铁的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温柔又悲伤的情感。他想:若我的死能换来你片刻哀思,也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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