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心 14
“主公你看，这尾红的，真是圆润灵巧得可爱。”
陈登的声音恍惚打断了你那缥缈的思绪，停下手中木讷着的喂食动作，你顺着陈登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缸中一条蝶尾金鱼正灵活着小脑袋在水面间浮沉着。
“这只天水蝶尾平日里便比别的鱼儿更活泼些，抢到的食物自然也多些。”
说话间，你浅指着水缸另一角的一直花斑小鱼继续说到：
“你看那只丹眼水泡，总是恹恹的呆愣着，喂食也总是不吃的，真是瘦的可怜。”
风移影动，鱼缸旁那一树开得正盛的红蕊合欢婆娑着枝叶，瞬时间花絮摇曳着恍然随风而落，于是那一朵朵胭脂玉盏般的合欢花就这么浮于水面之上，刚刚还在游戏水间的金鱼们也因此而被惊得往水缸深处游去。
你悄然间浅叹一气，转身将手中还未撒下的鱼粮重新放回到一旁侍女手里的竹匣中，无趣着随意捻起水面浮着的一絮落花，淡漠着语气说到：
“今年的暑天倒是没有往年那般难熬，身上也总是有些寒凉之感。”
听你此言，陈登思忖间轻展眉头，伸手接过你指尖那朵沾湿了的合欢，语气抚慰着说到：
“主公这是太过劳心所致，如今既是病中，主公便不该再过度忧思。晚生少时略读过几卷农医经传，知这合欢有安五脏、和心志之妙用，不如派人来拾些去医库入了药，每日佐以汤药同服，日久便有轻身安神之效。”
你神思倦怠着点了点头，绕过陈登的目光，茫然望着院中那一派的繁茂园林，沉声说到：
“如今青州战事吃紧，我看便是不用到年下，曹操也可吞了那青州……青州再往下便是徐州，广陵与徐州一脉而承，曹操如今正是气盛之时……我们不得不防。”
陈登默然行至你身侧，微蹙着眉头，沉声对你说到：
“如今天下割据，战火四起，广陵的盐铁更是炙手可热，殿下的担心并非是杞人忧天。”
说到此处，陈登顿了顿语气，将手上的合欢再次放到你的手中，和缓着语气继续说到：
“不过请殿下病中便不要为此太为忧心，晚生认为，即便他日徐州易主，曹操未必会对广陵做出激进之举，殿下乃是汉室宗亲，曹操如今既借了天子之名征讨四方，便也不得不顾及汉室诸侯。”
你不再言语，只是回以陈登一个意味深长的苦笑，便转头将手中的合欢递到侍女所举着的茶盘之上，淡然着语气吩咐到：
“就按陈太守说的办吧，你找些人来将这落花拾起，送到府中医库去制成药材。 ”
说话间，侍女已然奉命退下，而你与陈登也便继续闲聊些三两杂事。
春来时，一场寒潮冻雨让你大病一场，或许是在体内淤存巫毒的作用下，病愈后你依旧常觉体虚寒凉，数月以来，一直告病居养于广陵，左慈曾多次劝你与他同归隐鸢疗愈巫毒，也都被你以绣衣楼不能无人照拂为由拒绝了。
如今已入伏天，你的病也算是好了大半，每日不是在绣衣楼中处理事务，便是在王府中养鸟喂鱼，今日陈登得空前来广陵，你便也乐得轻松自在，临时给楼内众人放了休沐假，躲回府中与陈登饮茶闲谈。
正午刚过，你与陈登闲谈之间途径王府侧院，你恍惚嗅到那一阵熟悉的清甜香气，不觉间已然停驻了脚步。
“是什么味道…有些熟悉。”
一旁洒扫庭院的小厮听到你的呢喃，停下手中的事务回禀到：
“殿下，是侧院中的朱栾花开了，香气弥散而出。”
你微微蹙眉，神色一沉，嘴角微微颤动着轻声说到：
“原来是开花了…难怪。”
自从傅融彻底离开王府后，有关于他的一切事务在你这里便成了一个不可提及的禁忌，而这棵朱栾树正是他初到广陵借住王府时所植下的，那洒扫的小厮是新入府的杂役，并不知晓这些前尘旧事，意外间却触动了你心中最为敏感的那根弦。
陈登忧心你会深陷情绪，走上前来开口说着要与你一同去郊野垂钓，想要转移开你心中对种种往事的回忆。
可还不等陈登说完，你已然对面前小厮沉声吩咐到：
“这气味太过芳糜，我闻着实在难受，找人来砍了罢。”
“树木有灵，还是移栽的好，晚生家宅中恰好缺些芳草花树，若殿下觉得妥当，那便让晚生将它移走罢。”
陈登匆忙间阻拦住那小厮，仓促着语气对你说到，而你晃神间抬眼望向面前一脸诚恳的他，悄然轻叹一气，挥了挥手说到：
“罢了，既然你还有用，那便让你移去好了。”
听你此言，陈登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后继续与你漫游庭间。
陈登的心思你并非不知，他只怕你砍了那树后心中苦结会更深，只得出此下策将树移走，也算是了了你一心夙愿。
与陈登相伴而行间，你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些传闻逸事，只是不知为何，你恍惚只觉那朱栾花的气息一直萦绕在鼻息之间，莫名有些烦闷。
一旁的陈登看出了你的心绪不宁，思量之下与你提议到：
“许久未来广陵，不知主公可愿与我同去街市游逛半日？”
你沉下心中旧事，眼看着今日天色不错，也就欣然应允了陈登的邀约，换上一身素色常服后，便与他一同离了王府。
眼下广陵正值季暑，街市之上许多小贩挑着竹担在卖菱角与荷蓬，一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太多，而沿街凉棚茶馆内却是闲坐不少避暑纳凉的百姓。
陈登说着要想吃些应季时节的鲜物，便叫住行脚而来的一个菱荷小贩，当街挑选着菱角。
等候陈登之时，你有些无聊着沿街游逛，却不想被前街一户酒家门前聚集的人群吸引了注意，你好奇着往人群方向走去，远远便听到那酒店老板的声音：
“没有你这般无赖抵账的，不给住店酒钱，还敢毁伤广陵王殿下的清誉！厮今日若是再不给钱，我便即刻揪了你去报官！出来！”
听着那人的话，你更加疑惑起来，于是再也顾不得身后陈登的呼唤，只径自快步挤入到人群当中。
抬眼只见，那一抹熟悉的艳丽身影再次出现在你的眼前，你几乎脱口而出般唤到：
“郭嘉？”
陈登紧跟在你身后也挤进了人群，眼见酒楼前那一脸醉态的郭嘉，蹙眉间厉声问到：
“是你？我听闻先生已投贤司徒府，却又为何前来广陵如此这般胡闹……”
见你与陈登认识郭嘉，那店老板急着语气打断了陈登的话说到：
“谁说不是啊，贵人呐，你们这位朋友已经在我这白吃白住半月有余了，我与他索要银钱他却胡说着要我去广陵王府拿钱，这不是胡闹吗这不是。”
你有些无奈般摆了摆手，打断了那酒家老板的话，取出随身银钱说到：
“这些够了吗？”
“够，够了够了，贵人这钱太多了些。”
说话间，你给陈登递了一个眼神，陈登便心领神会着遣散了四下看热闹的百姓，见四下人群尽散，你方才沉声对那酒家老板说到：
“多余的钱就算是我请店家喝茶的了，只请店家帮我把此人送回到他房中去，我有话要与他一叙。”
店家见你出手不凡，陪笑间点着头，不多时便招来两名小厮将那迷迷糊糊倚在门口的郭嘉往楼上架去。
左右思忖下，你转身对一旁的陈登轻声吩咐到：
“劳你去一趟楼里，终归他如今在曹操身边谋事，我们不得不仔细些。”
陈登默然点了点头，笃定的神色似在肯定着你的猜忌，转身便往绣衣楼方向行去，不多时也消失在那街市的人群中。
你则在酒家老板的指引下，一路走到了酒楼中郭嘉的厢房中。
听到有人进入房间，那斜靠在软榻之上的郭嘉也晃悠着爬起身来，惺忪醉眼间看到来人是你，便又带着那一腔轻佻的语气说到：
“我的心头肉，我的好殿下，你到底还是来赎我了不是……咱们真是，好久不见。”
听到郭嘉的话，你难免还是想起些曾经的往事，不禁有些心烦意乱着回答到：
“本王也不曾想过会与先生如此有缘。”
话音落下，你已然走到郭嘉面前，冷眼看着他爬起身来，伸手间狠厉着握住了他的下颚，沉声说到：
“先生如今还算得是我绣衣楼的人么？若是，那便说些我想听的东西。若不是，那便也不用回去了，地府中或许还缺个本王的人，先生去了便是正好。”
郭嘉那双半清半浊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你，四目相对间，郭嘉恍然轻笑几声，含情带怨般弯下眼角，柔声对你说到：
“我谁的人都不是，谁想要我的消息，我便是谁的人……殿下，我可是特地带着殿下想要的消息巴巴地来了这广陵，殿下这般待我，我都快不敢说了。”
你不甘般冷笑一声，松开了扼住他的手，转身坐到主宾榻上。
见你略消了怒气，郭嘉也便摸索着站起身来，挑起茶桌上放着的一支烟杆往窗边走去，轻推窗棂间缓声对你说到：
“上次来广陵，还是为了护送殿下呢……哈哈，没想到那一别便是一年未见了……”
是啊，已然又是一年，那些再难回首的往事似乎依旧近在眼前，而你却只是自嘲般笑了笑，抬眼看向倚窗吞吐着云雾的郭嘉。
似乎能够看透你的心思一般，郭嘉与你会心一笑间继续说到：
“听说从前殿下身边那位副官已被殿下您亲手处死了，哎……眼下也有半年有余了罢，真是可惜了。”
“异心之徒，没有什么可惜的。”
郭嘉的话恍然让你心头一紧，你心神烦乱间拿起那榻上案前的空盏，佯装轻松般说着。
可郭嘉却已全然看透你的伪装，继续柔声说着：
“我不过是在替殿下可惜，可惜殿下还是心太软……当日既已决定下手，却又怎么要放走了那一丝游魂呢？”
你心中微微一颤，抬眼间对上郭嘉那双通透着万事的眼眸，耳边则继续传来他的声音：
“不过这死魂复生之事也不算得什么奇闻异事了，在下这里还有一桩奇事，我想殿下您一定会很感兴趣。”
郭嘉恍然顿住了语气，等着你开出他想要的那个代价。
“你想拿这个消息换什么？”
你有些不耐烦着将问题直接抛给了郭嘉，只见郭嘉懒了懒身子，将烟杆指向你的方向，凝眸间一字一句说到：
“放了他。”
你冷笑一声，猛然将手中酒盏倒扣在案前，起身走到郭嘉面前沉声说到：
“你的消息不值这个价，我想你大可把这消息带到地府去，同那儿的阴司说个够。”
郭嘉并不在意你的狠话，只一改先前的轻佻醉态，眼神肃然着对你说到：
“放了贾诩，我便能向你保证无论日后时局如何变化，广陵百姓绝不会被卷入屠戮，即便……即便有一日世间再无广陵王，我也敢保证。”
你悄然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条件足够让你动心，却也足够让你愤怒。
郭嘉的只言片语中，已然向你透露了曹操对于徐州和广陵的野心，在这乱世当中，无人能做常胜将军，更无人能永远置身事外，你可以用自己豪赌，却不能让整个广陵那上万百姓陪你去赌。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对我的承诺我决然是不会相信的，但你对广陵万户的承诺，我信。”
你顿了顿语气，冷声继续说到：
“至于贾诩，我会放了他，但你不能带他走，他自会有他的去处，若你对此没有异议，那我们便继续谈下去。”
郭嘉先是一怔，旋即却又无奈着笑了笑，对你说到：
“殿下信得过我，我自然也是信得过殿下的，此事依殿下所言便是，奉孝并无异议。”
从郭嘉出现在你面前那一刻，你便已料到他是为了贾诩而来。
李傕郭汜等人失势后，你便秘密派遣了绣衣密探在长安搜寻贾诩的踪迹，果不其然被你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在长安近郊的村舍，你的人将贾诩秘密抓获并一路带到了广陵，而此时此刻，那贾诩还被关在绣衣楼的地牢当中。
你与贾诩虽有恩怨，可在这数月以来的囚禁中，你只随意审问过他几次，更是不曾伤他。
因为你一直清楚地明白，贾诩绝对是一个值得握在手中的筹码，与其让他变成一捧黄土，倒不如等待那个愿意为救他而开出一个令你满意的条件的人。
眼下郭嘉的承诺虽不能说全然让你信服，但若真有广陵城破那一日，却可靠今日之约为广陵百姓搏上一搏。
且颍川荀氏已多次派人前来讲和寻人，他们开出的借粮之策亦可解今冬广陵的燃眉之急。
权衡利弊之下，你已暗自做好了放人的打算，应下郭嘉的承诺，将贾诩交给荀氏的人，于你、于广陵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殿下既已应了我要的代价，那我便也愿奉出殿下想听的消息。至于那个对广陵的承诺，我当然希望不会有要用到这个承诺的那天，不过即便是到了那天，殿下也尽可放心，奉孝决不食言。”
郭嘉的话音恍惚间打断了你的思绪，你抬眼再次对上他那双深邃的柔波美目，而他的话音则随着一阵烟雾吞吐而出，让你的视线骤然变得空幻而模糊。
“半年以前，在下听闻一件奇事，只说是河内司马家那位常年卧病不出的二公子忽然大病痊愈了。世人皆说这位二公子少有奇学，聪明多大略，是天下难得的博学洽闻、伏膺儒教之才。可此人偏偏身患不治之怪疾，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如今不知是哪位神仙显灵，竟让这位二公子大病得愈……”
“此事似乎与本王并无关系，不知先生为何与我说这些。不过先生如此说来，本王却也是为那位公子能大病初愈深感欣慰。”
你微微有些愠怒着打断了郭嘉的话，可郭嘉却充耳不闻般，继续自顾自说着：
“听闻这位二公子单名只一个「懿」字，容貌轩昂，气度不凡。在下不久前与曹司徒经于河内，那司马防曾对曹司徒有过举荐之恩，拜访之时我也算有幸得见那位公子。二公子生得眉宇轩轩、相貌堂堂，举止言谈里尽显当世之才。只不过……”
郭嘉此刻已然行至你的身后，忽然顿了顿声音，见你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又浅笑着继续说到：
“只不过那位懿公子实在太像殿下身边一位故人，在下初见时的确也是惊了一惊，想来殿下或许认……”
“先生该知道本王最恨底下人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位公子既是卧病多年，又怎会与本王相识！”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反常，你略微愠怒着收住了言语，而郭嘉则似乎还意犹未尽般调笑着说到：
“曹司徒似乎很赏识那位懿公子，言语间有劝其出仕之意，可这懿公子大病初愈，倒也是有意推脱。不过在下看来，这位公子出仕作谋不过早晚之事，只是不知他是否又愿意为曹司徒所用呢？”
微微缓了缓心神，你坐到那靠窗的木椅之上，恍惚看着窗外景致沉声说到：
“既是早晚之事，旁人便不必太过挂心，人各有志，英才自有英才的去处。”
“是啊，更说男子若是想要出仕为官，却该先平定了家业。此去拜访，司马大人倒也说起了二公子的婚事，这二公子已到弱冠之年，大病初愈便已与同郡官宦张氏家的小姐定下了婚事，想来不多时便会成礼完婚，到时才子佳人，在下倒是真想去……”
只听“哗啦”一声，面前桌椅被你起身一脚踢翻，应声而倒，郭嘉那未说完的话也生生被你惊了回去，你冷着脸看向郭嘉，一字一句说到：
“无关本王的事，你便不必多言，若是再说下去我恐怕那地牢中的贾诩会受不住苦，本王今日还有些事务，告辞了。”
话音落地，你已推门而出，全然不顾身后酒家老板的呼唤声，冷面间径自往外走去，见门外正歇着一匹骏马，你便也不顾众人呼喊，登座上马，拉扯缰绳间对酒家老板说到：
“你去广陵王府拿银子，会有人给你的。”
说话间，你已然勒马向城外奔去，身后恍惚传来酒家老板急促的声音：
“贵人你别走啊贵人！去了王府该报谁的名儿！”
马蹄急奔，风沙尘嚣，恍惚间你的眼前已蒙上了一层水雾，心绪失神着愤愤答到：
“广陵王！”
continue...
陈登的声音恍惚打断了你那缥缈的思绪，停下手中木讷着的喂食动作，你顺着陈登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缸中一条蝶尾金鱼正灵活着小脑袋在水面间浮沉着。
“这只天水蝶尾平日里便比别的鱼儿更活泼些，抢到的食物自然也多些。”
说话间，你浅指着水缸另一角的一直花斑小鱼继续说到：
“你看那只丹眼水泡，总是恹恹的呆愣着，喂食也总是不吃的，真是瘦的可怜。”
风移影动，鱼缸旁那一树开得正盛的红蕊合欢婆娑着枝叶，瞬时间花絮摇曳着恍然随风而落，于是那一朵朵胭脂玉盏般的合欢花就这么浮于水面之上，刚刚还在游戏水间的金鱼们也因此而被惊得往水缸深处游去。
你悄然间浅叹一气，转身将手中还未撒下的鱼粮重新放回到一旁侍女手里的竹匣中，无趣着随意捻起水面浮着的一絮落花，淡漠着语气说到：
“今年的暑天倒是没有往年那般难熬，身上也总是有些寒凉之感。”
听你此言，陈登思忖间轻展眉头，伸手接过你指尖那朵沾湿了的合欢，语气抚慰着说到：
“主公这是太过劳心所致，如今既是病中，主公便不该再过度忧思。晚生少时略读过几卷农医经传，知这合欢有安五脏、和心志之妙用，不如派人来拾些去医库入了药，每日佐以汤药同服，日久便有轻身安神之效。”
你神思倦怠着点了点头，绕过陈登的目光，茫然望着院中那一派的繁茂园林，沉声说到：
“如今青州战事吃紧，我看便是不用到年下，曹操也可吞了那青州……青州再往下便是徐州，广陵与徐州一脉而承，曹操如今正是气盛之时……我们不得不防。”
陈登默然行至你身侧，微蹙着眉头，沉声对你说到：
“如今天下割据，战火四起，广陵的盐铁更是炙手可热，殿下的担心并非是杞人忧天。”
说到此处，陈登顿了顿语气，将手上的合欢再次放到你的手中，和缓着语气继续说到：
“不过请殿下病中便不要为此太为忧心，晚生认为，即便他日徐州易主，曹操未必会对广陵做出激进之举，殿下乃是汉室宗亲，曹操如今既借了天子之名征讨四方，便也不得不顾及汉室诸侯。”
你不再言语，只是回以陈登一个意味深长的苦笑，便转头将手中的合欢递到侍女所举着的茶盘之上，淡然着语气吩咐到：
“就按陈太守说的办吧，你找些人来将这落花拾起，送到府中医库去制成药材。 ”
说话间，侍女已然奉命退下，而你与陈登也便继续闲聊些三两杂事。
春来时，一场寒潮冻雨让你大病一场，或许是在体内淤存巫毒的作用下，病愈后你依旧常觉体虚寒凉，数月以来，一直告病居养于广陵，左慈曾多次劝你与他同归隐鸢疗愈巫毒，也都被你以绣衣楼不能无人照拂为由拒绝了。
如今已入伏天，你的病也算是好了大半，每日不是在绣衣楼中处理事务，便是在王府中养鸟喂鱼，今日陈登得空前来广陵，你便也乐得轻松自在，临时给楼内众人放了休沐假，躲回府中与陈登饮茶闲谈。
正午刚过，你与陈登闲谈之间途径王府侧院，你恍惚嗅到那一阵熟悉的清甜香气，不觉间已然停驻了脚步。
“是什么味道…有些熟悉。”
一旁洒扫庭院的小厮听到你的呢喃，停下手中的事务回禀到：
“殿下，是侧院中的朱栾花开了，香气弥散而出。”
你微微蹙眉，神色一沉，嘴角微微颤动着轻声说到：
“原来是开花了…难怪。”
自从傅融彻底离开王府后，有关于他的一切事务在你这里便成了一个不可提及的禁忌，而这棵朱栾树正是他初到广陵借住王府时所植下的，那洒扫的小厮是新入府的杂役，并不知晓这些前尘旧事，意外间却触动了你心中最为敏感的那根弦。
陈登忧心你会深陷情绪，走上前来开口说着要与你一同去郊野垂钓，想要转移开你心中对种种往事的回忆。
可还不等陈登说完，你已然对面前小厮沉声吩咐到：
“这气味太过芳糜，我闻着实在难受，找人来砍了罢。”
“树木有灵，还是移栽的好，晚生家宅中恰好缺些芳草花树，若殿下觉得妥当，那便让晚生将它移走罢。”
陈登匆忙间阻拦住那小厮，仓促着语气对你说到，而你晃神间抬眼望向面前一脸诚恳的他，悄然轻叹一气，挥了挥手说到：
“罢了，既然你还有用，那便让你移去好了。”
听你此言，陈登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后继续与你漫游庭间。
陈登的心思你并非不知，他只怕你砍了那树后心中苦结会更深，只得出此下策将树移走，也算是了了你一心夙愿。
与陈登相伴而行间，你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些传闻逸事，只是不知为何，你恍惚只觉那朱栾花的气息一直萦绕在鼻息之间，莫名有些烦闷。
一旁的陈登看出了你的心绪不宁，思量之下与你提议到：
“许久未来广陵，不知主公可愿与我同去街市游逛半日？”
你沉下心中旧事，眼看着今日天色不错，也就欣然应允了陈登的邀约，换上一身素色常服后，便与他一同离了王府。
眼下广陵正值季暑，街市之上许多小贩挑着竹担在卖菱角与荷蓬，一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太多，而沿街凉棚茶馆内却是闲坐不少避暑纳凉的百姓。
陈登说着要想吃些应季时节的鲜物，便叫住行脚而来的一个菱荷小贩，当街挑选着菱角。
等候陈登之时，你有些无聊着沿街游逛，却不想被前街一户酒家门前聚集的人群吸引了注意，你好奇着往人群方向走去，远远便听到那酒店老板的声音：
“没有你这般无赖抵账的，不给住店酒钱，还敢毁伤广陵王殿下的清誉！厮今日若是再不给钱，我便即刻揪了你去报官！出来！”
听着那人的话，你更加疑惑起来，于是再也顾不得身后陈登的呼唤，只径自快步挤入到人群当中。
抬眼只见，那一抹熟悉的艳丽身影再次出现在你的眼前，你几乎脱口而出般唤到：
“郭嘉？”
陈登紧跟在你身后也挤进了人群，眼见酒楼前那一脸醉态的郭嘉，蹙眉间厉声问到：
“是你？我听闻先生已投贤司徒府，却又为何前来广陵如此这般胡闹……”
见你与陈登认识郭嘉，那店老板急着语气打断了陈登的话说到：
“谁说不是啊，贵人呐，你们这位朋友已经在我这白吃白住半月有余了，我与他索要银钱他却胡说着要我去广陵王府拿钱，这不是胡闹吗这不是。”
你有些无奈般摆了摆手，打断了那酒家老板的话，取出随身银钱说到：
“这些够了吗？”
“够，够了够了，贵人这钱太多了些。”
说话间，你给陈登递了一个眼神，陈登便心领神会着遣散了四下看热闹的百姓，见四下人群尽散，你方才沉声对那酒家老板说到：
“多余的钱就算是我请店家喝茶的了，只请店家帮我把此人送回到他房中去，我有话要与他一叙。”
店家见你出手不凡，陪笑间点着头，不多时便招来两名小厮将那迷迷糊糊倚在门口的郭嘉往楼上架去。
左右思忖下，你转身对一旁的陈登轻声吩咐到：
“劳你去一趟楼里，终归他如今在曹操身边谋事，我们不得不仔细些。”
陈登默然点了点头，笃定的神色似在肯定着你的猜忌，转身便往绣衣楼方向行去，不多时也消失在那街市的人群中。
你则在酒家老板的指引下，一路走到了酒楼中郭嘉的厢房中。
听到有人进入房间，那斜靠在软榻之上的郭嘉也晃悠着爬起身来，惺忪醉眼间看到来人是你，便又带着那一腔轻佻的语气说到：
“我的心头肉，我的好殿下，你到底还是来赎我了不是……咱们真是，好久不见。”
听到郭嘉的话，你难免还是想起些曾经的往事，不禁有些心烦意乱着回答到：
“本王也不曾想过会与先生如此有缘。”
话音落下，你已然走到郭嘉面前，冷眼看着他爬起身来，伸手间狠厉着握住了他的下颚，沉声说到：
“先生如今还算得是我绣衣楼的人么？若是，那便说些我想听的东西。若不是，那便也不用回去了，地府中或许还缺个本王的人，先生去了便是正好。”
郭嘉那双半清半浊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你，四目相对间，郭嘉恍然轻笑几声，含情带怨般弯下眼角，柔声对你说到：
“我谁的人都不是，谁想要我的消息，我便是谁的人……殿下，我可是特地带着殿下想要的消息巴巴地来了这广陵，殿下这般待我，我都快不敢说了。”
你不甘般冷笑一声，松开了扼住他的手，转身坐到主宾榻上。
见你略消了怒气，郭嘉也便摸索着站起身来，挑起茶桌上放着的一支烟杆往窗边走去，轻推窗棂间缓声对你说到：
“上次来广陵，还是为了护送殿下呢……哈哈，没想到那一别便是一年未见了……”
是啊，已然又是一年，那些再难回首的往事似乎依旧近在眼前，而你却只是自嘲般笑了笑，抬眼看向倚窗吞吐着云雾的郭嘉。
似乎能够看透你的心思一般，郭嘉与你会心一笑间继续说到：
“听说从前殿下身边那位副官已被殿下您亲手处死了，哎……眼下也有半年有余了罢，真是可惜了。”
“异心之徒，没有什么可惜的。”
郭嘉的话恍然让你心头一紧，你心神烦乱间拿起那榻上案前的空盏，佯装轻松般说着。
可郭嘉却已全然看透你的伪装，继续柔声说着：
“我不过是在替殿下可惜，可惜殿下还是心太软……当日既已决定下手，却又怎么要放走了那一丝游魂呢？”
你心中微微一颤，抬眼间对上郭嘉那双通透着万事的眼眸，耳边则继续传来他的声音：
“不过这死魂复生之事也不算得什么奇闻异事了，在下这里还有一桩奇事，我想殿下您一定会很感兴趣。”
郭嘉恍然顿住了语气，等着你开出他想要的那个代价。
“你想拿这个消息换什么？”
你有些不耐烦着将问题直接抛给了郭嘉，只见郭嘉懒了懒身子，将烟杆指向你的方向，凝眸间一字一句说到：
“放了他。”
你冷笑一声，猛然将手中酒盏倒扣在案前，起身走到郭嘉面前沉声说到：
“你的消息不值这个价，我想你大可把这消息带到地府去，同那儿的阴司说个够。”
郭嘉并不在意你的狠话，只一改先前的轻佻醉态，眼神肃然着对你说到：
“放了贾诩，我便能向你保证无论日后时局如何变化，广陵百姓绝不会被卷入屠戮，即便……即便有一日世间再无广陵王，我也敢保证。”
你悄然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条件足够让你动心，却也足够让你愤怒。
郭嘉的只言片语中，已然向你透露了曹操对于徐州和广陵的野心，在这乱世当中，无人能做常胜将军，更无人能永远置身事外，你可以用自己豪赌，却不能让整个广陵那上万百姓陪你去赌。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对我的承诺我决然是不会相信的，但你对广陵万户的承诺，我信。”
你顿了顿语气，冷声继续说到：
“至于贾诩，我会放了他，但你不能带他走，他自会有他的去处，若你对此没有异议，那我们便继续谈下去。”
郭嘉先是一怔，旋即却又无奈着笑了笑，对你说到：
“殿下信得过我，我自然也是信得过殿下的，此事依殿下所言便是，奉孝并无异议。”
从郭嘉出现在你面前那一刻，你便已料到他是为了贾诩而来。
李傕郭汜等人失势后，你便秘密派遣了绣衣密探在长安搜寻贾诩的踪迹，果不其然被你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在长安近郊的村舍，你的人将贾诩秘密抓获并一路带到了广陵，而此时此刻，那贾诩还被关在绣衣楼的地牢当中。
你与贾诩虽有恩怨，可在这数月以来的囚禁中，你只随意审问过他几次，更是不曾伤他。
因为你一直清楚地明白，贾诩绝对是一个值得握在手中的筹码，与其让他变成一捧黄土，倒不如等待那个愿意为救他而开出一个令你满意的条件的人。
眼下郭嘉的承诺虽不能说全然让你信服，但若真有广陵城破那一日，却可靠今日之约为广陵百姓搏上一搏。
且颍川荀氏已多次派人前来讲和寻人，他们开出的借粮之策亦可解今冬广陵的燃眉之急。
权衡利弊之下，你已暗自做好了放人的打算，应下郭嘉的承诺，将贾诩交给荀氏的人，于你、于广陵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殿下既已应了我要的代价，那我便也愿奉出殿下想听的消息。至于那个对广陵的承诺，我当然希望不会有要用到这个承诺的那天，不过即便是到了那天，殿下也尽可放心，奉孝决不食言。”
郭嘉的话音恍惚间打断了你的思绪，你抬眼再次对上他那双深邃的柔波美目，而他的话音则随着一阵烟雾吞吐而出，让你的视线骤然变得空幻而模糊。
“半年以前，在下听闻一件奇事，只说是河内司马家那位常年卧病不出的二公子忽然大病痊愈了。世人皆说这位二公子少有奇学，聪明多大略，是天下难得的博学洽闻、伏膺儒教之才。可此人偏偏身患不治之怪疾，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如今不知是哪位神仙显灵，竟让这位二公子大病得愈……”
“此事似乎与本王并无关系，不知先生为何与我说这些。不过先生如此说来，本王却也是为那位公子能大病初愈深感欣慰。”
你微微有些愠怒着打断了郭嘉的话，可郭嘉却充耳不闻般，继续自顾自说着：
“听闻这位二公子单名只一个「懿」字，容貌轩昂，气度不凡。在下不久前与曹司徒经于河内，那司马防曾对曹司徒有过举荐之恩，拜访之时我也算有幸得见那位公子。二公子生得眉宇轩轩、相貌堂堂，举止言谈里尽显当世之才。只不过……”
郭嘉此刻已然行至你的身后，忽然顿了顿声音，见你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又浅笑着继续说到：
“只不过那位懿公子实在太像殿下身边一位故人，在下初见时的确也是惊了一惊，想来殿下或许认……”
“先生该知道本王最恨底下人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位公子既是卧病多年，又怎会与本王相识！”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反常，你略微愠怒着收住了言语，而郭嘉则似乎还意犹未尽般调笑着说到：
“曹司徒似乎很赏识那位懿公子，言语间有劝其出仕之意，可这懿公子大病初愈，倒也是有意推脱。不过在下看来，这位公子出仕作谋不过早晚之事，只是不知他是否又愿意为曹司徒所用呢？”
微微缓了缓心神，你坐到那靠窗的木椅之上，恍惚看着窗外景致沉声说到：
“既是早晚之事，旁人便不必太过挂心，人各有志，英才自有英才的去处。”
“是啊，更说男子若是想要出仕为官，却该先平定了家业。此去拜访，司马大人倒也说起了二公子的婚事，这二公子已到弱冠之年，大病初愈便已与同郡官宦张氏家的小姐定下了婚事，想来不多时便会成礼完婚，到时才子佳人，在下倒是真想去……”
只听“哗啦”一声，面前桌椅被你起身一脚踢翻，应声而倒，郭嘉那未说完的话也生生被你惊了回去，你冷着脸看向郭嘉，一字一句说到：
“无关本王的事，你便不必多言，若是再说下去我恐怕那地牢中的贾诩会受不住苦，本王今日还有些事务，告辞了。”
话音落地，你已推门而出，全然不顾身后酒家老板的呼唤声，冷面间径自往外走去，见门外正歇着一匹骏马，你便也不顾众人呼喊，登座上马，拉扯缰绳间对酒家老板说到：
“你去广陵王府拿银子，会有人给你的。”
说话间，你已然勒马向城外奔去，身后恍惚传来酒家老板急促的声音：
“贵人你别走啊贵人！去了王府该报谁的名儿！”
马蹄急奔，风沙尘嚣，恍惚间你的眼前已蒙上了一层水雾，心绪失神着愤愤答到：
“广陵王！”
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