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8月25日,幼儿园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六,是当年的七夕节。

    上午家里十分安静,王辛一早就去了店里,柳梅和王奶正在隔壁旧屋的院子里烧火起锅。

    以前家里只有两个半人,做饭只用屋内的小灶,院里那口大锅有好些年没有用过了。

    现在家里人多,王奶心里高兴,刚入秋就打算先蒸几大屉豆包,再分给街坊邻居们一些。

    吃完早饭,王奶端出昨晚放在炕沿上那一大盆醒好的面,然后和柳梅一起擀面皮做豆馅。

    豆馅特地弄了两样,一样是常吃的饭豆馅,一样是对应节日的红豆馅。

    一切就绪后,她俩从厨房面案子上抬起一张大大圆圆的蒸帘儿,帘子上一圈一圈地整齐地摆着大小不一的面团。

    把蒸帘儿架到锅边,盖上锅盖,不一会儿水雾蒸腾,顶上的烟囱冒起了阵阵炊烟,两个女主人则坐在锅边的矮凳上继续笑谈起了从前。

    以往这个时候,畅畅肯定会赖在大人身边,她喜欢听那些发生在她出生以前的故事。

    因为小孩子没有过去,所以她无比好奇大人们的过去。

    就连电视剧里面大侠打架前说起多年前的恩怨都让她羡慕的不行。

    可今日她却没有“耽于玩乐”。

    因为她在给自己做暑期总结。

    暑假即将结束了,畅畅想关于把这个夏天的回忆封存在纸页上。

    在那个年月,暑假属于自然、属于蓝天,从夏至到立秋,孩子们成帮结伙地一起捡石头、过家家,把砖头磨成碎面儿,把泥巴和野草做成饼馅,头上披块枕巾就是国王公主,一筐烂菜能做出“满汉全宴”。

    可这些快乐畅畅都没有。

    她和好友窦里琦家里看管都比较严厉,大人不在是不会让她俩单独离开家门的。

    所以在柳柏杨到来之前,有点时候畅畅觉得夏日白昼漫长得望不到边儿。

    为了让白天时间过得快一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给自己做一个日程表,里面内容非常详细,包括并不限于几点玩娃娃、几点看电视、什么时候吃零食、故事书读到哪页等等。

    虽然本子上的字迹潦草到只有她能看懂,其中还不乏拼音和自创符号,但不得不说畅畅小朋友已经具有极强的自我管理意识了。

    去年冬天她看到已经上小学的可可堂姐在写日记和假期总结,她也有样学样,开始不定期写个日记周记。

    在幼儿园中班的小豆芽心里,已经带上红领巾的大孩子做什么都很神气。

    这个暑假即将过去,她打算写一篇假期总结来告别这个有意义的夏天。

    心里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无奈她字还没认全,只零星会写一些简单的字,剩下的内容还是用拼音和自创符号代替。饶是如此,她的读写能力已经远超其他同龄的小孩子了。

    只见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表情比拉粑粑的时候还庄严。

    肉乎乎的小手握着一只削好的铅笔,对着摆在桌上的田字格本一阵画画写写。

    她对着田字格踌躇了一会,以茶壶倒饺子的速度想到了一句自认为文采斐然的话,然后不大标准地拿起铅笔,写下了第一句:

    【书里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可我在夏天也收获了很多。】

    万事开头难,写下第一句后给文章定了调,她顿时文思泉涌,感觉思路清晰了不少。

    就在她刚要接着分条罗列出这个夏天的收获时,脑子里的内容却被一记响亮的嗷叫声打断了。

    她暂时停下笔,微微皱起眉,撅着嘴看向旁边的沙发。

    此刻柳柏杨正抱着一个鞋盒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鞋盒里装着是畅畅和他捡回来的小狗“丢丢”。

    是的,这只丑丑的小狗最终被王辛起名叫丢丢。

    整条街的狗名字都比它好听,很难让人不怀疑王辛是故意“报复”。

    丢丢小小一只狗,还没有爸爸的手掌大,怎么能叫得这么响亮的?

    她是真的理解不了。

    见畅畅面色不善地看过来,柳柏杨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小狗的嘴边,对它说“嘘——”,好像这样它能听懂不再吵闹一样。

    显然丢丢并不听劝,还在呜呜呀呀地叫着。

    “丢丢!你又叫唤什么呀?乖宝宝都要赶快睡觉!”

    畅畅扔下笔,坐到柳柏杨身边,用手指轻轻地戳着小狗的头训道。

    柳柏杨悄悄侧过头瞄了她一眼,又马上转回来,两只悬空的小脚轻轻地晃了晃。

    因为小狗丢丢,这些天畅畅与柳柏杨迅速积攒了革命友谊。

    为了能把丢丢养大,柳梅特地请来权威人士——邻居猫奶奶来教导如何照顾刚出生的小狗崽。

    猫奶奶讲得很仔细、大家听得很认真,柳梅还专门记了笔记。就连王辛也顺道听了两耳朵,有时候半夜起来替柳梅给小狗喂个奶。

    在畅畅强烈的参与意愿下,她和柳柏杨被安排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任务,比如白天的时候给丢丢换个尿布、帮它排泄等。

    今天柳梅去旧屋前刚给丢丢喂了奶,十分钟后,畅畅和柳柏杨噤着鼻子还算熟练地用卫生纸帮它排了便。

    小家伙吃好了也拉好了,结果还是不肯睡,待在鞋盒里一直哼哼唧唧的找人。

    畅畅有些烦,抓起它就送进了柳柏杨的怀里,柳柏杨赶紧把手臂圈成一个圆,怕它乱拱摔下去。

    没成想丢丢到了柳柏杨怀里就不叫了,鼓蛹了两下后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趴在他的胸前睡着了。

    她觉得有趣,“这狗还没睁开眼就这么黏人啦!”

    柳柏杨仔细地感受着胸前的温暖,眼睛里也有了笑意。

    把丢丢哄睡着后,畅畅神清气爽地回到桌前,重新拿起笔。

    这可苦了柳柏杨,这小狗一放下来就叫,他只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抱着它,渐渐地有些吃不消了。

    畅畅用铅笔上自带的橡皮头蹭了蹭额头,脑中苦思冥想,刚刚我想写啥来着?

    我要写的是……

    “乖孙儿啊!豆包出锅啦,你快带着杨杨去尝尝!”

    王奶打开房门,朝屋里喊着。

    啪,断了,我的思路,断了……

    柳柏杨对别的不感兴趣,唯独爱吃甜食,一听有豆包吃顿时站了起来,急急地把丢丢放进鞋盒里准备出门。

    丢丢找不到人,又开始嗯嗯唧唧叫个不停。

    嚯,全断了……

    畅畅自暴自弃地扔下了笔,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

    她起身,满脸无奈地把丢丢抱起来,跟着柳柏杨出了门。

    柳梅捡出几个热腾腾的豆包放在灶台边上晾凉,刚巧王辛也从店里回来取落在家里的BB机。

    久归寂静的院子里一时人声鼎沸,连隔壁猫奶奶家养的那条看门狗都不习惯地狂叫了一阵。

    一家人坐成一排,守着那口上了岁数的大锅旁吃起了刚出锅的豆包。

    畅畅和柳柏杨都在小心翼翼地对着豆包吹着气,王辛却不嫌烫,几口便吃完一个。

    他笑眯眯的说:“豆包还是现蒸的最好吃,我还没走到大门口就闻着香味了。”

    王奶又从盘子里递给他一个,忽然记起一件趣事,调侃起了儿子:

    “你那鼻子从小就和狗一样灵,你奶奶家自己炖点肉吃,你循着味儿就去了,每回都落不下你,给老太太气的哦……

    “真的嘛?真的嘛爸爸?”

    一听到爸爸小时候的事情,畅畅顿时来了兴趣,赶紧支起耳朵问东问西。

    柳柏杨坐在畅畅边上,他眯着眼睛吃着甜甜的豆包,脸上终于显出活泛而放松的表情。

    那是立秋后的上午时分,阳光明媚又不热烈,湛蓝色的天空包揽了畅畅目之所及的院落旷野,无形无踪的微风吹散了最后一丝蒸腾的热气。

    畅畅心中被一股浓烈的幸福感所包围,突然间福灵心至,有了思路。

    【书里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可我在夏天也收获了很多。我无需一点一点记录下来,因为他们会一直在我身边。】

    临睡前,畅畅写完了暑期总结,她觉得很满意。

    真正重要的东西,无需落在纸上,因为都会记在心里。

    很多年后,畅畅还梦见过那个上午,绿草、蓝天、四周弥漫着豆沙香气、至亲至爱之人都在身边。

    真好啊~

    畅畅幸福地咂了咂嘴,笑着笑着,梦就醒了。

    她也有了过去。

    再也回不去的,才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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