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柏杨能和畅畅耍赖皮,但王辛的话却不敢不听。

    他悻悻地起床、慢慢地穿衣、一直到坐在饭桌前,手握着包子,目无焦距地开始机械咀嚼。

    一场大雪,不仅让天地一片纯白,也让柳柏杨的大脑一片空白了。

    难熬的冬天又开始了,推不走,躲不掉,而他竟然还要上学。

    唉,生活难过啊。

    王奶看他呆呆的,光动嘴不下饭,便用筷头敲了敲他的碗边,“为了让你俩多吃点暖呼上学,你妈起早现包的包子,快多吃点,你看畅畅都吃第二个了。”

    柳柏杨回过神来,低头瞅了瞅手里仅仅受了点皮肉伤的包子,又抬头看了看一旁左右开弓大口吃饭的畅畅,一口包子一口咸菜,享受到眯缝着眼睛。

    “她真是,就没有过提不起劲儿来的时候,就连吃个凉拌萝卜都那么香甜。”

    柳柏杨撇了撇嘴,用筷子把满溢着的肉馅掏到她碗里去,然后低头咬了两小口包子皮。

    大部分时间里,柳柏杨都很喜欢畅畅。她开朗幽默、富有爱心,足以照亮任何人。所以他愿意与她亲近,也乐于当她的跟班。不过不得不承认,和这样一位同龄人长大,偶尔也是件很不爽的事。

    比你高,比你壮,比你聪明,比你开朗,甚至就连免疫力都比你强。

    犹记得去年冬天,幼儿园里爆发集体流感,半个班的同学陆续都被感染了,柳柏杨是第一波中招的,当他因为持续高烧请假时,他在屋里挂水吃药,她在屋外丢丢活蹦乱跳。

    那会幼儿园停了课,她还老大不乐意,天天念叨着想去上学呢。

    他当时硬生生翻了一下被烧得滚烫的眼皮,以表达对她热爱上学这件事的不可理喻。

    可她就是这样,一直都这么积极向上、充满能量,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黯淡她快乐明媚的底色。

    那就是和这样灿烂的人朝夕相处,快乐的时光是绝大多数,但当自己有了一些消极的、阴暗的、上不得台面的想法时,也总是会因为这样的差距感而觉得自惭形秽。

    等到柳柏杨十几岁时,他看到了一句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那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她身边吃甜筒的女孩,可紧接着,他便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颅。

    真是抱歉呢,我好像永远也没办法像你一样,永远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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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现在,幼年形态的柳柏杨咽下了嘴里的包子皮,心思转了十八个弯。

    畅畅无知无觉,心满意足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粥后,便接替王奶的班,督促他吃饭。

    柳柏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捏紧了包子皮又吃下几大口。

    等两个孩子都吃完饭,刚好到了要出发的时候。王奶起身收拾碗筷,柳梅给两个孩子检查完书包和衣服,给罗亚娜家里打了通电话。

    确定完畅畅和柳柏杨都穿上了昨晚她放炕头的厚棉裤和棉袄后,她满意地点点头,笑着拍了拍他俩的肩膀说,“走吧!”

    畅畅和柳柏杨背好书包,戴好帽子围脖耳包手套,费力地转身对王奶说声“奶奶再见”,然后便像两只圆墩墩的小企鹅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从家里走到室外,暖色调切成冷色调,一阵凛冽的寒风经过,再厚的装备也被一秒打透。

    她三人出门前,王辛就提前把车点火启动了,这样等孩子们吃完饭上车的时候,车里不至于太冷。

    畅畅和柳柏杨哆哆嗦嗦地迈着小碎步上了车,柳梅把车门关好后坐在副驾上,王辛一打方向盘,吉普车开到罗亚娜家门口,等接上吉祥后,又往学校的方向缓缓驶去。

    吉祥上车的时候,车门一开,刮进一股裹挟着霜雪的冷风,柳柏杨紧忙搓搓手和脸,想把身上的寒气掸掉。畅畅则不怕冷一般,用手把车窗上的霜花化掉,兴致勃勃召唤吉祥一起画上美术课上老师教的图案,边画边嘿嘿地笑着。吉祥和畅畅玩的起劲,柳柏杨则安静地坐在边上,面无表情地当着观众。

    畅畅和吉祥自顾自的嘻嘻哈哈,也没特别关照他不高的情绪。每天早上柳柏杨的心情好像都不太明朗,他俩早就习惯了。柳梅回头看了眼蔫巴巴的儿子,无奈又怜爱地摇了摇头。

    正是上学的时间,一路上畅畅能看见不少和她穿着一样校服的身影。

    有些小孩子被家长牵着,踩着厚厚的积雪蹒跚前行,有些稍大些的孩子三两成群,说笑着一同往学校走去。柳梅看着前方,似有所思,回头看着儿子劝道:“大早上的要开心一点,你看畅畅什么时候一提起上学就垂头丧气的?”

    柳柏杨抬了下眼,神情有些讶异,他坐直了身体,但并没有回应什么话。

    柳梅这个妈当的一直没什么威严,柳柏杨没别过脸去,她就当他听进去了,继续说道:“你往外看看,那些孩子都顶风冒雪的去上学,他们不怕冷吗?不仅是咱们这个镇上,农村山区的孩子们每天都要早早的起床,忍着饿挨着冻,走过树林山路,只是为了学校学知识,可你呢?为了不让你们在路上挨冻,天一冷你叔叔就开车接送你们上下学,就这样你每天上学都还愁眉苦脸的,你这样做应该吗?”

    柳柏杨继续埋着头,没有接话。

    在家里,每次柳梅一有什么事说他,他就是这个样子,也不认错、也不顶嘴,从头至尾沉默以对。让人感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无奈又内伤。慈母的一番苦心就这么落在了地上,柳梅叹了口气,回身坐正,无言直视前方。

    有时对于自己的儿子,柳梅也不知说什么好。又冷又倔的,这孩子的性格究竟像谁呢?

    车里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连畅畅和吉祥也都乖乖坐好了。

    王辛看这架势不对,忙打起了圆场:“咱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啊,咱杨杨虽然不喜欢上学,但是每天都坚持去到课堂上,这说明什么?说明杨杨是个很有毅力的小孩啊!即使不喜欢,也会坚持去做正确的事,这不是很值得夸赞吗?这一点畅畅以后也要向杨杨学习哦。”

    畅畅听了爸爸的话后也立马捧起了场,非常夸张地鼓起了掌说道,“爸爸说的对!这点我也要向柳柏杨学习!”吉祥虽然有些懵懵的,但见状也很有眼色地跟着鼓起了掌。

    看这父女俩一唱一和地,车里刚刚的尴尬氛围被一扫而空,柳梅摇了摇头,没忍住笑了出来。柳柏杨小心地瞄了柳梅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学着畅畅和吉祥刚才的模样,在冰冷的车窗上笨拙地留下了一个……点。

    是的,在触碰到车窗的那一瞬间,柳柏杨就被冻得果断选择了收手,并十分后悔于自己的决定。

    吉普车还在平稳地前行着,雪后路滑,上学时段路上人又多,车速没比路过的行人快上多少。畅畅注意到了柳柏杨矛盾的神色,噗的一声轻笑了出来,对他做了个丑兮兮的鬼脸。见她笑他,柳柏杨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但嘴角却无意识地翘了起来。

    车又开了一会儿,车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吉祥已经被足足的暖风吹得昏昏欲睡。柳柏杨侧脸往外看,恰好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熟悉的身影。畅畅见柳柏杨望着外面皱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车外斜前方向有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捂着耳朵踉踉跄跄向前赶路,路上积雪被踩的实实的,表面上结了冰,那孩子小跑一阵便会被滑一趔趄,但幸好身形灵活,都勉强撑住没有摔跤。

    “李超?”她惊喜地叫道。

    车就快驶过他时,畅畅急忙指着外面对王辛说:“爸爸,李超在那儿呢!你拉他一段!”

    王辛闻言缓慢地刹了车,畅畅把车门打开,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朝着李超的方向挥手招呼着:“李超!李超是我!来啊,快上车!”

    李超没抬头,继续往前走。

    这么冷的天气,他没戴帽子和手套,只穿了一件略显单薄的夹棉外套,两手冻得通红。他大概是捂着耳朵是没听到,畅畅的声音便大了些,李超这才惊愕地抬起头,看见车上的畅畅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快上车,外边冷!”畅畅还在热情地招呼着。

    那个年月,镇上有条件开车接送孩子的人家并不多见,车一停下,周围人便纷纷投去了好奇的目光。见人们都看向这里,以往最爱捣蛋博关注的李超却罕见地有些羞怯了。

    不知是害羞还是冻得,他小脸通红着,猛着摇头兼摆手,任畅畅怎么招呼,硬是不过去。车门一打开,冷风又灌进来,冻得柳柏杨连打了两个寒战,刚刚好不容易在车上积攒了点暖和气瞬间消散。

    他冷眼看着外面,有些不耐烦地说:“咱们走吧,他不想上车。”车里有一个吉祥都够挤了,哪还够再坐进来一个人的?

    可畅畅直接扑通一下地蹦下了车,仗着个子高力气大,出去连拖带拽地把李超带上了车。柳柏杨看着她出去捉人的背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股子神气,两眼朝天地叹了口气。

    后座上,畅畅吉祥坐中间,李超和柳柏杨坐两边,四个小朋友把宽敞的吉普车后座塞得满满登登,没有一丝回身的余地。柳柏杨冷着脸,感觉自己快要被埋在了吉祥的肥膘和鸭绒棉袄里。

    一上车,李超有些窘迫地和王辛柳梅问好,柳梅注意到李超的手和耳朵都已经被冻得僵硬红肿,便想把自己的耳包和手闷子摘下来给他戴上,李超连连摆手谢绝,嘴里说着不冷,但浑身却都在止不住的发抖。那模样便是让任何一位母亲看着,都会止不住的心疼。

    柳梅转过身去,拉着李超的手,用温暖柔软的手心帮他把手捂暖,还关心地问了他不少事情。很明显,李超并不太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切,他眼神闪躲着,说话颠三倒四,被大手包裹住的两只小手连同整条手臂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可柳梅的神情是那么的温柔,掌心是那么的柔软,感受到温情和呵护的李超渐渐地红了眼眶,却又赶紧低头想把眼睛遮起来,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柳柏杨现在有些庆幸自己被挤到了边上,他侧着头,目光故意转向窗外。他可受不了这种煽情的场面,光是被迫身在其中就已经起了半身鸡皮疙瘩了。念及此,柳柏杨紧了紧身上的厚外套,掸掉李超带上来的最后一丝凉气。

    吉普车平稳地停在了小学门口,车一停,孩子们便像蹦豆子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下了车。

    对车里人摆了摆手后,畅畅和柳柏杨便转身跨入了学校大门,走了两步发现李超没跟上,畅畅回身查看,才发现李超还站在下车的地方,有些怔怔地看着汽车离去的方向。

    听见畅畅喊他,他转过头,又露出了那个近乎苦涩的笑容。这样熟悉的笑容,让一些记忆开始苏醒,畅畅忽然想起来去年的时候,李超和她说过的那些话,还有那块沉甸甸的石头。

    明明也才一年的时间,倒像是过了很久一样,小孩子的时间,好像总是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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