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萸病了。

    下午上完古代文学课,便头重脚轻,上吐下泻,她以为自己中午吃坏了东西,所以随便吃了点药。

    她在宿舍的床上躺了,好友桂桂扒着她的床沿,看着朱萸苍白的脸颊,担忧道:“阿萸,要不咱去医院吧,求你了。”

    朱萸睁开眼,强忍着胸口的恶心,说:“我没事,躺一晚就好。就是今晚的课没法上了,还得麻烦你去导员那儿替我领个假条。”说完话,朱萸感觉胸口更闷了。

    她赶紧翻身下床,一边跑一边强忍着反胃,堪比体育课跑800米的速度冲向卫生间。

    桂桂拿着水杯和纸巾找到朱萸时,朱萸已经吐得两眼冒星。桂桂拽着她,挟持了一辆出租车,杀向医院。

    衢堰大学附属医院很大,进门喷泉花坛假山,朱萸和桂桂下了车走半天才穿过宽阔的广场,进入急诊大厅。

    朱萸晕眩着,面如金纸。此时将近十点,急诊大厅的医生依旧忙忙碌碌。一个带着方框眼镜,面色肃然全副武装的女医生招呼她们坐在诊台前,女医生询问了病症,双手飞在键盘上,不一会打印出一张病单。

    “右转直行再右转,呼吸内科诊室。”女医生声音冷静但难掩疲惫。朱萸站起身,下一位病人又围了过来,她看见女医生眼底布满红血丝。

    桂桂扶着朱萸走在半夜医院的长廊,头顶明亮的灯光稍稍驱散了晕眩的感觉,朱萸好受了不少,只是胸口的反胃依然持续着。

    呼吸内科诊室里端坐着一个问诊的值班医生,虽说是半夜,但问诊的病人却不少,排在她们前面的还有一对老人,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朱萸趁排队的功夫打量着内间,内间是一个大的住院房间,里面并排着摆满病床,三四个忙碌的身影围着病床上或□□或抽泣或昏睡的病人走来走去,或换药或吊水或扎针。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的屁股被扎了一针,病房里走廊里顿时回响着男孩崩溃的痛哭声。

    刚刚不晕的脑袋,又晕得迷糊了。

    朱萸和桂桂对视一眼,双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很快就轮到了自己,朱萸坐在诊台前,是个和蔼的中年女医生,蓝色头套里漏出几丝银发。朱萸递上身份证,医生就开始了问询。

    “小姑娘,哪里不舒服呀。”

    “医生,我感觉恶心反胃,胸口闷闷的像堵了东西。”朱萸抚着胸口道。

    “而且还头晕。”桂桂一旁补充道。

    “有男朋友吗?”医生问。

    “嗯?”朱萸以为自己没听明白。

    医生慈爱一笑:“有没有男朋友啊,小姑娘。”

    不是,她只是来查病,为啥还要普查男朋友?

    “没……没有。”朱萸摇头。

    医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不是,这个怀疑的表情什么意思?

    朱萸颇有些无奈,只见女医生飞快的在纸上写着,一边叮嘱:“小姑娘要好好爱护自己啊……”

    朱萸和桂桂对视一眼,两人无奈点头,顺便接过女医生手里递来的纸。

    “照着纸上写的去检查吧。”

    朱萸看一眼纸立马就傻眼了,桂桂疑惑着探过头来,下一秒俩人一起傻眼了。

    不愧是急诊科室医生开的方子,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与它的原始形态相差甚远。朱萸端详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问:“医生,请问这一句、这里还有这儿是什么意思呢?”

    女医生耐心地解释了一番,最后说:“做完所有检查拿了单子,再回这儿来找我看。”

    “嗯,好的。”朱萸强忍不适挤出了一个笑,桂桂扶着她站起来,下一个患者立马上前来就坐。眼看就11点了,急诊室里还是有不少患者在排队。

    “阿萸,你说她干吗问你有没有男朋友?”桂桂抱臂深思。

    “我也不知道啊……”

    “该不会以为你怀孕了吧!”桂桂眼前一亮:“反胃、呕吐、食欲不振……这都是怀孕的征兆!怪不得抽完血就要去查CT,原来是这个意思……”

    朱萸无语了好一阵:“我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你别这样……”

    朱萸作为21世纪三好学生,学生时代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对待异性向来保持安全距离,规规矩矩,收到情书不少,只是从未给过回应。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和高中互有好感的男孩子一触即分的手,和那个落在发顶的摩挲。

    医院里条条走廊交错,明亮刺眼的顶灯将每一寸角落照得光亮,洁白无瑕的墙面,光滑的大理石地面,鼻吻间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她们二人扶持着行走,来回张望,诊室实在是太难找了。

    “让一让!让一让!”由远及近传来叫喊声,夹杂着哭声、□□声,医生和护士冷静的交谈声。转过一个拐角,走廊上的一排椅子坐了几个人,老人皱巴巴的双手捂着脸抽泣,一旁的年轻男子皱着眉头打电话也许是筹措医药费,也许是向亲人报平安。

    朱萸突然感觉人世间的伤痛病死竟然离自己这么近,医生口中轻飘飘的几个字眼,足够一个甚至几个家庭的世界天崩地裂。

    好压抑,朱萸心跳加快,在这纯白到接近冷酷的环境中,呼吸都要费力。

    终于七拐八绕地找到了血液科。坐在半人高窗子里的是一个颇年轻的男医生,鼻梁上架着金框眼镜,露出的一小块面颊和医用口罩雪白的颜色相差极小。

    “验血之前脱掉外套,将袖子挽到肩膀,完整露出手臂。”

    听医生的嗓音,不知为何,朱萸想到了羽毛和丝绒,优柔光滑、缠绵悠远,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朱萸点点头,脱下开衫外搭交给桂桂,按照要求挽起袖子,将胳膊伸进了窗子。年轻的男医生一手接过她的手腕,随即将橡胶止血带利落地绑在朱萸手腕上,亮白的顶灯光照在朱萸小麦色的手臂上,朱萸抬头看一眼灯光,又是一阵晕眩,胸中的不适感更强了。医生洁白的手套轻轻扫过她的小臂,停顿了下精准找到静脉,他低头专注地涂着药水,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朱萸感到手臂某处凉凉的触感,想着马上就要挨针了,急忙扭过头,似乎看不见针扎在小臂上,疼痛也会减轻。

    “没事的,别紧张。”醇美的低音响起,白手套的触感温凉,温柔但不可抗拒地缓缓展开自己下意识握紧的手掌。

    “放松,不疼。”他的声音温柔又带着一丝魅惑感,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朱萸转过脸来,正好撞上他抬起的眼睫,那瞳孔像一湾幽深的湖水,清亮内敛,眉弓高高的,显得眼窝深邃,低头时又沾上清冷。

    朱萸望进他的眸子。呼吸一滞,心跳迭起。

    下一秒,手臂上一阵刺痛,搭在臂上的软管中盛满了温热的血液,随着刺痛时间不断延长,血液不断离体,头晕的感觉仿佛放大了,胸口的反胃愈演愈烈。

    朱萸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从医生的眼眸上移开,转向一旁的桂桂,桂桂不忍看那汩汩的血红,敛着眼睫,抓紧了朱萸的手。

    难熬的几十秒。

    终于,刺痛骤然停止,冰凉的触感传来,朱萸转过头,医生已经拔下针,冒血的针孔处按上了一个浸着碘酒的棉棒。手套雪白,有力的手指擒着棉棒不轻不重地按住针口,朱萸觉得那雪白落在自己麦色的臂上十分刺眼。

    “按住棉棒,过一会儿血就止了。”医生抬头看着朱萸,示意她继续按着棉棒。

    “哦,好的。”朱萸伸出手,与医生收回的手指略碰了碰。

    只一瞬,两只手便分离交错。医生站起身,将刚取的装有温热鲜血的试管放进身后的机器中,背对着朱萸和桂桂,手中操控着机器,说道:“先去检查下一项吧,血液结果两小时后来取。”

    朱萸也缓缓离开座椅,眩晕更强烈了,眼前一片泛着星星的漆黑,桂桂扶着她的手臂,帮朱萸放下挽起的袖子,给她披上外套。

    朱萸看了一眼那个盯着电脑屏幕操作机器的年轻医生,礼貌道谢:“谢谢医生。”

    医生抬起眼眸看过来,微微颔首。

    桂桂搀扶着朱萸,去下一个CT科室。

    CT科室里的医生是一个温和的中年女医生,她指导朱萸脱下衣物、趟上检查床,过程很迅速,朱萸穿好衣服,报告单也塞进了她手中。

    接下来又是B超室、药房取药处……

    拖着疲惫的身体流水线一般检查完,朱萸和桂桂终于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此时将近午夜12点,医院里人也不多,长长的走廊里只远远传来孩子的嚎啕哭声。眼前是一道紧闭的透明玻璃门,门外黑暗浓重,丝丝缕缕的寒气渗进门缝。朱萸难受得厉害,闭上眼睛靠在了椅背上。桂桂温柔地拨过朱萸的头,轻轻放在自己左肩,她轻抚朱萸黑亮柔顺的齐肩短发,叹了一句:“靠一会儿,等血液结果出来马上就能治了。”

    虽然闭着眼睛,朱萸仍然感觉眼眶里翻涌着泪水,只要掀动眼皮泪水立马便会汹涌而出。医院里、座椅上,她和桂桂依偎在一起,从桂桂身上传来的热量温暖着她瑟瑟发抖的恐惧。

    可能人一生病,身心总是比较脆弱,明明不算大病,朱萸却很想哭。

    这时,朱萸感觉刺眼的光被遮挡,她睁开眼,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挑身影站在她们面前。金框眼镜后是清亮精致的眼眸,刺眼的白色顶光照在他的发顶,一小片阴影投在额上,他戴着医护口罩,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几张报告单。

    是刚才的血液科医生。

    年轻的医生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和内里来不及掩去的泪光,眼神柔和了几分。

    “姑娘,你的报告单。”说着递来手中的纸张,此时他摘下了手套,露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指尖泛着淡红色。

    朱萸愣了下伸手接过,蜜色的手指落在雪白的纸张上,和医生那瓷白的手对比鲜明,交织成旖旎的艳色。

    医生收回手,双手插兜,语气温和:“血液分析问题不大,就是白细胞异常增长,可能是病毒性感染,拿好所有报告单,去呼吸内科诊室找医生看看。”

    桂桂扶着朱萸的手臂,站起的瞬间朱萸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黑红斑斓交错,便向后仰倒。

    “阿萸!”桂桂惊呼。

    医生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朱萸的手腕。朱萸只觉得手腕被大力拉住,下一秒身体前倾,鼻尖萦绕上淡香。她瞬间清醒,一旁的桂桂揽过她的半个身体,朱萸半靠在桂桂身上,又努力站直。

    朱萸和桂桂同时松了口气,幸好没倒在医生身上,想想万一真撞上医生,那得多尴尬呀。

    医生眼尾眉梢舒展,似乎笑了笑。

    朱萸嗓子有些沙哑,努力挤出一个笑来:“谢谢。”想了想随即又问道:“您能给我们指一下呼吸内科在哪吗?”自己方向感很好,只不过现下头晕目眩,脑子像是隐身了一般,飘飘悠悠的。桂桂是个十级路痴,靠她转到天亮都不一定能摸出医院急诊大门。

    医生收回方才伸出的手重新插回上衣衣兜,说:“我带你们去,正好该换班了,跟着我就好。”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就像轻轻拉动中音大提琴的弓弦发出的音调。

    朱萸想了想点点头:“麻烦您了。”她的眼睛与医生那黑亮的眸子对上,长睫眨动。

    “能走吗?”医生问。

    “可以的。”朱萸点头的同时,桂桂也回答,小心搀扶着朱萸的左臂。

    医生点点头,转过身,眼神示意她们跟上。

    桂桂对着朱萸挑了挑眉,幸好跟着医生,不然在这七拐八弯的医院什么时候能找到急诊科室。

    走在前面的医生高挑瘦削,明亮的灯光穿过他的黑发,投下些许梦幻的阴影。朱萸观察着医生的背影,桂桂轻捏了下她的手,眨眨眼,无声对口型:好帅。

    朱萸深以为然点头。

    桂桂:年轻有为。

    朱萸:性格温和。

    桂桂:彬彬有礼。

    ……

    “你们是衢堰大学的学生吗?”正无声交流的二人闻言一僵,前面的医生不知何时转过头来正看着二人,他的眼眸晶亮,像是落满了星子。

    朱萸点点头:“对。”

    “大二?”

    “大三。”

    “哦”医生语调上扬:“我弟弟也是衢堰大学的大三学生。”

    朱萸和桂桂对视一眼,眼睛亮了几分。桂桂问道:“您弟弟是哪个学院呀,说不定我们还能认识呢。”

    “文学院,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医生问道:“你们呢,学什么专业?”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像极了深色的柔软天鹅绒。

    “真巧,我们也是文学院,只不过我俩学汉语言文学。”桂桂熊雄八卦之心燃烧起来,心想,这么帅的哥哥,弟弟想来也不会差。于是就开口问道:“您弟弟叫什么呢?”

    医生闻言,插进兜里的手伸出撩了撩略长的额前发丝,道:“李白桦。”

    李……白桦,那个帅而不自知的钢铁直男……竟然是医生的弟弟……虽然看不见医生的全脸,但是仔细想想二人眉眼有几分相似,鼻梁高挺,眼睛深邃,尤其是那纤长浓密的睫毛,简直如出一辙。

    他顿了顿,说:“你们呢,可以认识一下吗?”他的问询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

    朱萸和桂桂对视一眼。

    “我叫桂桂,姓桂名桂,桂花的桂。”桂桂道。

    他愣了下,继而笑:“好别致的名字。”医生挑挑眉梢。“姑娘,你呢。”转头看向朱萸。

    “朱萸,风过茱萸香满衣,只不过是朱砂的朱。”朱萸望着医生的眼睛,他笑了,说:“朱萸,很好听的名字。”

    “李闻檀,我的名字,幸会。”医生微微颔首。

    朱萸捏了捏桂桂的手指,二人微笑:“李医生,幸会。”

    此时,方走到呼吸内科诊室。

    诊室里忙碌而嘈杂,正在坐诊的中年女医生,看完眼前的诊用手背抹一把额头的薄汗,见李闻檀走进来,神色一松说:“闻檀呀,今晚患者格外多,又只有小刘值夜班,你能不能先顶一会儿,明天下午我和你导说,让你晚来俩小时。”朱萸和桂桂顺势坐在医生前的凳子上,内间住院室里一个忙碌的背影脚下起火般,在各个病床间来回逡巡,换药、量血压、挂水……

    看来这应该就是孤军奋战的小刘了。小刘同志闻言,回头向李闻檀抛来一个恳求的眼神:“师哥救命呀,我三小时没停脚了……”

    李闻檀向小刘点点头,对坐诊女医生说:“孙主任您放心吧,我晚点回去。”说着又从一旁的桌台上取出新的手套,走向内间。

    孙主任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朱萸,露出一个疲惫的笑,伸手接过检查单,一张一张翻看数据,沉吟片刻,一边在电脑上噼噼啪啪敲字,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温度计递给朱萸:“量量体温吧。”

    过了五分钟,朱萸取出温度计,孙主任接过对光瞅了瞅,说道:“有点发烧。”沉吟片刻飞快打字:“小姑娘,你的白细胞异常增长,又有发烧症状,应该是病毒性感染。”

    朱萸依言拉下外套拉链,将温度计夹进胳肢窝,孙主任继续敲着键盘:“看胃部CT稍有异常,应该是长期饮食不注意,加上流感感染病毒这才有呕吐头晕的症状。”孙主任推推眼镜,取出一旁印出的病历单,递给朱萸,说道:“去内间找一张空病床,脱衣服躺下,等待挂水。”桂桂扶起朱萸,将她送进内间病房,找了张角落稍稍安静的床铺。细心地将朱萸的外套挂在一旁衣架上,又把朱萸的眼镜收到床头的小桌子上,帮朱萸掖紧被脚,贴在她耳边说:“阿萸你先睡会,我去药房给你取药,马上就回来。”

    将近凌晨一点,朱萸本就生着病,都不知何时起了烧,她双眼通红,看着桂桂点了点头。桂桂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朱萸才闭上沉重的眼皮。

    朦胧中,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在半空中。因为自己体质好,平时体育考试、体质测试什么的都是班上第一,所以她鲜少生病,上一次发烧还要追溯到小学的时候,就连去年新型流感肆虐也没能击倒朱萸,这次栽倒在小小流感上,还又晕又吐,这和张飞被汤圆噎死有什么区别。

    脸颊滚烫,身上却冷飕飕的,她无意识地裹紧身上白色的被子,缩紧身体。恍惚中,额上凉丝丝的,燥热消退几分,脸颊上凌乱的发丝被轻轻拨开,温柔地拢到耳后。朱萸想睁开眼睛,奈何意识飘在云端,身体沉重仿若陷在泥潭般难以动弹。

    那只手略过朱萸的鼻尖,掀起一阵小小的风,裹挟着淡淡的酒精气味。这人持一块纸巾细细拭过她的脸颊、鼻尖,擦去耳后和脖颈间的湿汗,纸巾边角扫过皮肤,只觉微痒,朱萸略略偏了偏头。

    眼前一片黑暗,意识难以回归,听觉触觉却灵敏不少。朱萸听到些许气声,像是无奈的叹息。脸颊上的触感消失了,面上干爽不少,朱萸放任意识滑向黑暗,折腾到凌晨实在是困极累极了,脑袋晕晕的好想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额头上突然一凉,接着一股浓重的酒精味直冲大脑,朱萸瞬间清醒不少。强行睁开双眼,病房里昏暗的灯光下,勾勒出一个朦胧的影子。他背着光,在她床前俯下身,此时正拿着什么擦拭自己的额头和脸颊,看见朱萸睁开眼,他微微一笑。

    是李闻檀。

    朱萸混沌的大脑将这个清隽的人和那个清隽名字对上了号。

    “闭上眼睛。”声音柔和又带着些魅惑,李闻檀见朱萸仍愕然地睁着眼,笑了下,说道:“不然酒精熏了眼睛会很疼。”

    朱萸闻言闭上双目,被子下的手攥紧了床单。

    此时此刻,一个长相俊秀、温柔又礼貌的青年人,正擦拭着自己的脸颊,距离那么近,对方呼出的气息堪堪落在自己的鼻尖上。也不知是烧得更厉害了还是羞涩过头,她只觉脸上着了火,冰凉的毛巾和温凉的指尖落在上面,仿佛能升腾起白色的蒸汽。

    绯色的火焰席卷着从窗缝溜进来的片片冷气,焚烧着冷漠、疏离,少女的面颊像一朵初春盛放的桃花。

    李闻檀手指修长,拧干手中的毛巾,左手从被底拾起朱萸的手,放在右手掌心,轻轻伸展开少女僵硬蜷起的手指,专心用毛巾在她手心擦拭。朱萸烧得不轻,方才他拭过她额上的温度,料想她今晚必定难捱,便取来酒精和毛巾为她物理降温。李闻檀将朱萸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拾起另一只,他低着头睫毛低垂,安静而专心,外间嘈杂的声音传来,都没有波及他周身内敛平和的空气。

    李闻檀用手指梳理齐整朱萸被汗水浸湿的额前碎发,仔细掖好被脚。俯身低声说:“朱萸,我就在这里,不舒服就喊我,好吗?”

    朱萸脸颊通红,睁开眼睛,正好撞进一双清亮潋滟的潭水,她心“砰砰”跳着,嗓音沙哑,说:“李……医生,谢谢你……你……”她犹豫了一下,良久没说出话来。李闻檀笑了笑,便要转身。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朱萸脱口而出:“李闻檀,你真的很温柔。”

    李闻檀愣了下,朱萸只觉得以前当着全校师生发言也没这么紧张过,只见他转过头,挑了挑眉梢,清亮的眼眸里染上笑意:“多谢夸奖,先睡会儿,待会儿给你吊水。”

    朱萸一滞,这才想起桂桂去取药竟然还没回来。我的天哪,朱萸顿时心生担忧,不会迷路了吧。也是,医院这么大,药房也不知道在哪个旮旯。

    朱萸伸手去够床头桌子上的手机,一只漂亮的手将手机递给她,见朱萸急了,李闻檀安慰道:“别担心,问问她在哪,剩下的交给我吧。”

    朱萸拨通手机,那头的桂桂急得不得了:“阿萸,我迷路了,这里好黑啥都看不见,还有股米饭香。”说着吸了吸鼻子:“还有豆角炒肉的味道。”朱萸一脸懵,李闻檀听闻想了想说:“应该是在医院职工餐厅。”他拍拍朱萸的手,说:“告诉她,站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去找她。”李闻檀淡定地望着朱萸,朱萸莫名感到安心。

    “你不是要加班吗?怎么能走开。”朱萸要拿下额头上搭着的湿毛巾,自己去接桂桂。李闻檀按住她的手,朱萸手一缩,他的手细腻温凉,仔细将毛巾盖回去,说:“没事,方才你睡着的时候忙得差不多了,现在刘师弟自己就可以,医院毕竟还是公共场合,什么人都有,大晚上女孩子迷路实在不安全。”李闻檀安抚地笑了笑,说:“病人要安心睡觉。”说完起身便走。

    小刘同志刚刚经受一波急诊室夜班的磋磨,此时病房里的患者差不多都躺在病床上酣睡,他累瘫在椅子上倚着门框,见李闻檀走向他,强打起精神说:“师哥,今晚真是谢谢你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过一会儿换班的就来了。”

    “有个小姑娘在医院里迷路了,我去找找。”李闻檀拍了拍刘燃的肩膀,径自走出诊室。

    刘燃困得不行,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朱萸不知道自己飞在哪里,只觉得眼前亮一会儿暗一会儿,不知何时她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雪白的走廊上,雪白的地面,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就连灯光也是刺眼的白。她只觉得胸口十分压抑。

    转眼,眼前突然变成了无止境的黑,黑夜如蔓延的浓雾,四周静得怕人,只有她惊惧的呼吸一直在响。

    正在这时,一声变调的低吼响起,顺着浓雾从四面八方传来。朱萸惊叫一声,接着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朱萸头痛欲裂,她流着泪捂上了耳朵。那嘶吼声越来越近,腥臭味越来越浓,绝望的潮水淹没了她,冰冷的刺激下,灵魂几乎麻木。

    “没事了,姑娘,别怕。”

    丝绒般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个声音,是这个声音,朱萸蓦然睁开眼睛。一个人蹲在自己身前,柔软的发丝轻轻散在额前,乌发掩映下的那双眸瞳,连星星都黯然失色。

    没事了……

    别怕……

    那个可怕的夜晚,在她心里留下疮疤。可是比疮疤更深刻、更惊心的,是这双眼睛。无论多浓重的迷雾,再迷蒙的漆黑,他的眼睛,永远明亮。

    她记得,一直记得……

    从看见他的眼睛开始,满天的星星,全都黯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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