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雪夜,炮竹喧天,家家守岁,满城灯火。

    金陵皇城,梁帝祭礼回宫,宗亲重臣跪领了恩赏后,便至永寿殿与皇帝一同守岁。

    当晚永寿殿排开年宴,皇帝先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后,再回到殿中与嫔妃皇子、亲贵重臣一起饮乐守岁。

    开宴时陆续有宫女开始传膳,御酒坊也跟着马不停蹄地上酒。梁帝坐在龙椅上,身侧坐着皇后,然后才是封了妃的娘娘们。

    觥筹交错,山呼万岁。

    只见一名内侍轻轻击了击双掌,大厅之内丝竹声悠然响起。近百名姿容俏丽的舞姬,翩翩若飞鸟舞入殿内,身姿婀娜,载歌载舞。一双双玉藕般的手臂在丝弦的柔靡之音中不断变换着曼妙的姿态,如蝶在花丛中翻飞。

    为示君恩,慕云行端坐在皇帝下首,位置竟比好些皇子还要靠前。

    她缓缓斟满酒,也不喝,周遭昌平欢笑,纸醉金迷竟让人打心底无趣。

    这乐师弹得连楼月半分也不及。

    慕云行胡乱想着,漫不经心夹起一块鱼肉,只想着这场宫宴早些结束,她还能回去吃上一碗杨婶包的饺子,同照影惊鸿一起守岁。

    她家中无尊长,又没有成家,每年都只能独身来这宫中煎熬年宴。

    酒过三巡,席上无事,待快要散时,忽然听见梁帝说:“川儿,今儿个来的女眷中可有中意的?”

    慕云行暗骂这老头多事,快结束了还要将话往自己身上引。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答道:“回皇上,并无。”

    梁帝苦恼揉了揉眉心:“明年你便要行冠礼了,寻常家里和你一般年纪的儿子都会爬了。听闻前几日你还去了北里轩,是该定个亲收收心了。”

    慕云行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皇后替梁帝捏了捏肩膀,宽慰道:“长公主夫妇都不在了,这婚姻大事也只能劳陛下多费心神了。”

    慕云行心里冷笑,真想给自己安排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可不是得让皇帝头疼。

    宁安王的婚姻大事可是皇帝喉咙里卡了好久的鱼刺。

    选个身份卑微的,怕人说他亏待了忠良之后,但要是选个位高权重的,皇帝心里又要打鼓。

    她在外声名狼藉,三品以上的大臣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过来,那些自诩清高的文人也不屑将女儿送进火坑。

    宁安王的亲事一直拖了很久,前年皇帝给定了柳大学士之女。

    柳家家室清贵,世代书香门第,柳家小娘子也是清隽如兰,名满京城,既不牵扯什么,也不算辱没宁安王。

    可柳姑娘的娘爱女心切,听到这消息后差点昏过去。傲骨铮铮的诰命夫人当晚便求到了太后面前,在太后宫前长跪不起,要将这婚事退了。

    太后想到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外孙,心一软便答应了,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又过了一年,宁安王马上及冠了,再不说门亲事就说不过去了,这个难题又摆在了皇帝面前。

    梁帝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你是皇后,平时也要多留意一下各家的女眷有无合适的。”

    “臣妾倒还真有个心仪的人选。”皇后轻笑道,目光落在一旁的慕云行身上,“庄太师的孙女倒与川行年纪相仿,婉怜的性格稳重,臣妾瞧着和川行性格倒很是般配。”

    庄婉怜是庄太师的孙女,国舅爷的嫡女,也是皇后的侄女,身份尊贵,确实和宁安王称得上门当户对。

    忽略宁安王这个那不着调的人,能嫁到宁安王府可是天大的福分,不用伺候公婆,是真正说了算的当家主母,里子面子全有。

    皇帝抚掌大笑,神色看起来十分满意。

    可不是满意吗,庄婉怜是皇后的侄女,嫁到了王府就相当于把宁安王放在了自己眼皮底下。

    庄明义连忙敬酒,看向了慕云行这边。

    慕云行心中冷笑,皇后可真是舍得下这么大血本。今晚宴席上这一出怕是商量好了冲着她来的。

    她不能稀里糊涂地就娶了庄婉怜,将这么大一个麻烦放在自己身边。

    “川行,你意下如何?”皇帝再次侧头看她。

    慕云行不答,反倒肆无忌惮地问:“臣若有心仪之人,皇上今夜可会替臣定亲?”

    梁帝一愣,以为慕云行是看上了庄家嫡孙女或者在座亲贵家中的哪位小娘子,没多想颔首道:“自然,先成家再立业,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说门亲事。”

    慕云行迈出一步,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扑通一下就跪在皇帝面前。

    在场人面面相觑,不知宁安王闹得是哪一出。

    梁帝皱起眉头:“这是何意?”

    慕云行:“臣已有心仪女子,恳请皇上赐婚。”

    此言一出,四座顿时哗然。王公贵胄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纷纷猜测这小王爷看上了哪家贵女。

    梁帝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目光如炬审视着慕云行。

    “川行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臣欲娶北里轩的楼月姑娘为妻,求皇上赐婚。”

    慕云行展袖拜倒,以额触地。

    这个缓缓磕下的头,如同一颗石子重重落在水面上,惊起涟漪。

    “放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梁帝自然是知道最近名满京城的楼月,他重重一拍桌子,“宁安王许是喝高了,来人,扶他下去歇着。”

    “求皇上成全。”慕云行跪伏在地上,旁边的小太监一时也不敢去拉他。

    “皇上,臣心悦楼月,此生唯她不娶,求皇上成全。”

    “你!”梁帝气得手指颤抖,他指了指慕云行斥责道,“你平日里放浪形骸也就罢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你是朕亲封的王爷,她不过是一个琴妓,你若是纳她为妾便罢了,可你竟然!”梁帝重重喘了一口气,“你竟然要娶她为正妻,入族谱和宗祠的宁安王妃。”

    “皇上,太祖和文皇后亦是相识于微末,伉俪情深,共治天下。此情铭记为千古佳话,传颂至今。”慕云行扬声道,“楼月之于臣,好比沧渊之上的琼勾,臣要堂堂正正明媒正娶,不愿天下人非议她。”

    “求皇上成全。”

    梁帝长叹一口气:“你在朕膝下长大,什么脾性朕还不清楚吗?若今后你另有心仪的女子,她又岂能愿意让一个妓子压自己一头?”

    慕云行见皇帝态度有所缓和,抬起头正色道:“臣有楼月一人足以,此生不会再娶,也不会纳别的女子入府。”

    “荒谬!”

    大殿内鸦雀无声,众人纷纷跪倒在地。

    梁帝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君无戏言,若你意已决,朕就赐婚于你。”

    “陛下!”

    有人觉得这事甚为荒唐,堂堂一个王爷,好好清白人家的女子不要,偏要娶一个下九流的妓子?

    慕云行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谢皇上成全。”

    梁帝挥了挥手,示意慕云行退下,想再次劝谏的大臣见皇帝招来内侍准备下诏,只能齐齐摇摇头,仰天长叹。

    王爷本身是个不着调的,皇上也糊涂了,竟就这么定下了宁安王的婚姻大事。

    若是老宁安王和长公主还在世,怎么会由着小王爷这般乱来。

    有年事高的老臣目中流露出一抹哀恸,小王爷三岁讼诗,五岁就能引经据典辩得先生哑口无言,可谁成想……

    宴席上众人早已无心珍馐和乐舞,目光时不时落在慕云行身上,有惋惜遗憾的,有嘲讽奚落的,甚至还有几道悲愤填膺的。

    慕云行却像个没事人般,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甚至觉得宴案上的肉都比刚才香甜几分。

    在她看来,自己不但解决了皇帝丢过来的大麻烦,还顺手救了一个身陷囹圄的无辜女子,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一时高兴,忍不住多饮了几杯酒。

    在皇帝皇子们离席后,她疾步如飞,完全不给想逮着她的好事者开口的机会。

    宁安王府,慕云行刚下车便被在门前等了许久的照影塞了个暖炉。

    她抱着暖烘烘的暖炉,舒服叹了口气。

    还得属照影最贴心。

    此时,已近午夜,新旧年之交的时刻,全城炮竹鼎沸,连巡夜的官兵也停下脚步,仰望夜空中绽放的朵朵繁花。

    王府上下齐声喧闹,几个年轻的护卫拿出几个锣鼓,满院乱跑。惊鸿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堆烟花,面无表情在那点着。

    慕云行眼尖瞧见了最大的烟花,夺过他手上的长香就要点燃。冲天而起的流光在黑幕中划过焰痕,倏地炸开,璀璨夺目映天光。

    “王爷快些,饺子已经下锅了!”

    “来拜年了!快去王爷那领红包!”

    大伙由惊鸿带着挨个儿到自家王爷面前磕头拜年,领了一个重重的红包。这些大多都是老王爷留下的老人了,可以说是看着小王爷长大的,也有不少是跟随着他多年的侍卫,还有些新来不久的丫鬟和府兵,拿着红包还有些拘谨。

    大家闹成一团,和乐融融。

    慕云行派完了红包,转过头眼神亮晶晶看着照影。

    许是过年了,照影一向冷肃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份红包,给了慕云行和惊鸿。

    慕云行暗自比较了一番,发现还是自己的红包略大一点,顿时喜上眉梢。

    她得意洋洋睨了他一眼,惊鸿没有看她,他的注意力早被杨婶端上来的饺子勾走了。

    “别抢别抢,每个人都有。”

    大桌上果馔酒菜齐备,还有蘸饺子的小碟,热腾腾的饺子流水般一盘盘被端上桌,冒着氲氤的白气,香气四溢。

    众人全呼地一下扑上前,很快把第一轮饺子抢得干干净净。

    杨婶笑眯眯看着自己做的饺子被一扫而空,直接把刚煮好的第二轮饺子连锅都端上来,先把饺子盛到了慕云行的碗中。

    “谢谢杨婶。”

    慕云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也不怕烫着,把整个饺子拨进嘴里,刚嚼一口,眼睛突然瞪大,嚅动了几下嘴,吐出一枚油晃晃的铜钱来。

    “沾福气沾福气,王爷今年是最有福气的一个。”室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笑,大伙儿乱嚷嚷叫起来。

    “杨婶偏心!”惊鸿不满撇撇嘴,每年铜钱就一个,还都次次是慕云行吃到的。

    “快吃饺子吧,都快凉啦。”杨婶拍了一下惊鸿,给他盘里也换了新出炉的热饺子。

    慕云行神气扬起头,语不惊人死不休:“本王确实今年最有福气了,你们的新王妃马上入府了。”

    众人哗然。

    莫不是今夜年宴皇上给咱们小王爷定了一门亲?

    这可是喜事啊,王府终于有当家的主母了!

    平康里一整条长街都关门闭客,冷冷清清的,除夕夜是难得的没有灯红酒绿的时刻。

    北里轩里,一群姑娘精心打扮高高兴兴地围在一起吃酒打闹,若是有高兴的,还会上前跳支舞或者抚琴一曲。

    端坐在首位的赫然是楼月,吴芸坐在他的下首,招呼着小姑娘排着队把红包领了。

    “谢谢主子。”

    姑娘们拿着沉甸甸的精致的荷包,美目中笑意点点。

    屋内充斥着银铃般的笑声,楼月坐着有些乏的时候,就见一个暗卫突然出现在他跟前,楼月招了招手。

    南戌上前一步,附身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楼月秀眉轻轻皱了起来。

    “可是出事了?”吴芸担忧看过来,小声问道。

    楼月微微颔首,却没有明说。

    不多时,门外突然有喧哗之声传来,一个龟公飞奔了进来,气喘吁吁道:“皇上圣旨到,请楼月姑娘去接旨……”

    众人脸色大变,手足无措,楼月先前已听到消息,面上依然沉静。

    他没有耽搁,很快就迎了出去。

    门外携旨前来的梁帝身边的赵公公,他满面笑意,见众人齐齐跪下,展开黄绢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临安楼氏,持躬淑慎,行端礼雅,才貌双全……”

    “二人良缘天作,以为连理,永结同心,令择吉日完婚。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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