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对,周寅,是周寅!”络腮胡被提醒后一抚掌说出正确答案,“怪名字。”他说完又忍不住自己啧啧感叹。

    少年郎似乎被他带动,也翻来覆去地低声念起周寅的名字:“周寅……哈!周寅。”他的语气怎么都不像是对情人的呼唤,更像是对猎物的志在必得。

    他不知道周寅就与他相距一尊佛像,正在他背后冷淡地望着他。

    一字眉被少年郎的呼喊声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说些什么来中断他的这种行为:“头儿是怎么与那位周小女郎认识的?”

    少年郎瞥他一眼,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将腔拖得老长:“她可不认识我,我知道她罢了。”

    周寅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用词,他说的是“知道”而不是“认识”,说明他与她哪怕四目相对也不见得知道她就是周寅。他没有见过她。

    然而下一刻少年郎便道:“我七岁那年除夕下山到城里去,正巧在闹市见了她一眼。她当时被家里人抱着,还是个女娃娃,却可爱极了……”

    胡说八道。

    姑且不说她从没在除夕夜出过门与街上人潮一同挤来挤去,她一岁便不用人抱着了。

    除非说的是与她同名同姓之人。

    “我托了好大一通关系去查,才知道她是周治中家的女郎。”少年郎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寅想原来说的的确是她,但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少年。而他应当也未见过她,却不知是从哪里知道的她,并编造了个喜欢她的谎言。

    她凝眸思索,轻松地一心二用,另一面观察着外界动向。

    络腮胡惊讶道:“嚯!还是一见钟情。”

    少年郎不置可否。

    三人没再说周寅,转而聊起了寨子里的事。从他们的交谈中周寅了解到少年郎一力扛起了整间寨子的运作,而他们供给寨子的财富来源也是建立在无辜者血肉之上。

    烧杀抢掠,杀人越货。

    他们完全没有觉察庙中还有第四个人,随意闲谈着,直到外面雨小了。

    “雨小些了。”一字眉看了眼破洞淋下来的雨滴小了许多,提醒道。

    “冒雨走吧。”少年郎直接是通知的语气而不是与人商议的语气,说罢直接从佛台上挑了下去,扶着腰间佩刀向外走去。

    络腮胡与一字眉显然习惯了少年郎的我行我素,完全没有任何怨言,迅速跟着从地上起来,脚步踉跄地跟上。

    破庙之中顿时空荡荡,周寅却依旧在佛像之后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庙里唯有雨珠打在血水中的轻微噼啪声,混合着泥土的清香与鲜血的铁锈味儿,与低眉顺眼的佛像格格不入。

    略过片刻,庙外传来络腮胡的声音:“头儿就是太谨慎了,庙里我们都检查过了,不可能藏人。”

    少年郎漫不经心道:“大约是我多心了。”

    他一面说一面闪身重新出现在庙外,释伽牟尼依旧神态庄肃地端坐在高台之上,面容沉静。他离开时特意记下了庙中的每一处陈设,便是连地上的灰尘,血泊的大小也都刻印在脑海之中。

    但未有任何变化。

    他与络腮胡三人方才同样并不是真正离开,一出破庙便未走远,藏在林子里一直监视着破庙大门,未见端倪。

    大约真是他多心了。既然他们上山时未撞见那行凶之人,人想必是往山上跑了,一会儿到了山上就知道了。

    “上山。”少年郎目光再度在庙中逡巡一遍没发现什么,这次是真离开了。

    直到淅淅沥沥的雨彻底停下来,周寅才不紧不慢地从佛像后钻出,手上披风做的包袱倒不见了。

    她将老和尚的尸骨藏在释伽牟尼之后,算将这里当作他的埋骨之处。他死也要到庙中再死,想来是对自己和尚的身份有着莫大的认同感。她将他留在这里与佛陀日日为伴,死了也不寂寞。

    她同母亲说的是去姚荧家做客,身边带着伺候的婆子遭她夺魂改了记忆,回去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就和每一日她出门一样。

    至于那件不合适的披风根本就不是她的,而是周释送给老和尚的一次未穿过的新衣。用老和尚的衣裳为他装殓尸骨,是极合适的。

    少年郎的出现让周寅在思索之后改变了自己的部分生活习惯,她没再独来独往让人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如今她常常出门,但多是乘坐周家的马车,马车上的“周”字显示出她的家门来。

    她将自己当成鱼饵来钓鱼。

    周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本月第三次她乘车往姚家去。已入了冬,路上上冻,马车行得极慢。周寅抱着暖炉规整地坐在马车中,由于坐姿极其端正,让一旁伺候她的嬷嬷也不敢偷懒,只好撑着身体跟着端端正正地坐着。

    女郎是完美无缺的女郎。

    嬷嬷不由轻轻地动了动肩膀,长期保持一个动作她的身体实在受不住。就这么稍微一动,马车忽然一个急停,马儿发出一声长嘶。

    周寅在倾斜的马车车厢中依旧有风度地保持着平衡。她不仅有聪明的大脑,还有发育优秀的小脑。

    倒是嬷嬷无助地抓住周寅的胳膊,整个人都要倾到她身上去。

    马车终于在急停之下恢复平稳,嬷嬷看着自己抓着周寅胳膊的手惶恐不已,顿时怪上车夫,松开手同周寅告了罪后要钻出车去同车夫理论。

    车夫未等她将帘子掀开,先在外面骂开来:“哪个不长眼的往马蹄子底下滚!”

    嬷嬷听闻是有意外发生,气消了不少,对周寅道:“女郎,我去瞧瞧怎么了。”

    周寅温柔一笑,无比和气,小小年纪便有名门气度:“一起去看看吧。”

    “哎。”嬷嬷答应下来,根本生不出拒绝她的心思,打起车帘先下了马车,才又扶着周寅从车上下来。

    车夫站在马头前俯身口出恶言,看上去十分恼火。直到周寅下车他才收敛了些,面上的愠怒还残存着,向她禀报:“女郎,方才马车好好走着走着,这小乞丐忽然滚到马蹄子底下,存心害人!”

    周寅怀揣暖炉慢条斯理地走到马前垂眸看去,地上诚然蜷缩地躺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她垂眼细细打量人,心中想的是啊,鱼好像上钩了,但面上却显示出悲悯来。

    小乞丐从遮盖了整张脸头发的缝隙中看去,顿时看得呆了。若不是脑海中有系统催促他,他简直要忘记说词。

    “对不起,我……我的馒头不小心滚出去了,我去捡馒头……对不起。”他觉得自己的演技实在拙劣极了,好在一张脸完全被挡住。

    然后他看到俯视着他的少女眉头轻蹙,眉心的红痣衬得她更圣洁:“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小乞丐试着动了动,顿时深吸一口气。

    马夫怎么看他都不顺眼,气道:“女郎,他在装呢!”

    小乞丐张口想要反驳,却沉默下来,单手撑着地似是要自顾地起身,任人污蔑。

    他忽然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清幽香味,抬头一看,只见女孩蹲了下来,与他咫尺距离。他便顿时动弹不得,方才要支撑自己起身的劲儿全部泄了,再度躺回雪中。

    他面上腾一下红了,有害羞、有窘迫,更多的是自惭形秽。

    她就像是天边雪、云中月,而他是雪地中被人踩踏来踩踏去的污泥。

    但他看到她毫不嫌弃地伸出手要触碰他,他想躲,却做不出实质性的动作。然后她素白如玉的手便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右臂。

    “啊。”他的右手断了,惨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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