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峰到底是没把人带走。

    张家在张家湾是大姓,哪家有个事都是相互帮衬着。田家有多难缠,当时娶田芸的时候李桂兰也是见识过得。人一进屋,李桂兰就把张秀秀支出去,让她请里正过来。

    也不知是张秀秀年岁小,说话不清楚还是怎的。里正以为是出了大事,竟然把族里的男丁有一个算一个都叫了过来。

    张家的院子本来就不大,里正领着一帮人打头一站,小院就人满为患,另一半堵在院子外面。

    田大峰身后的几个壮汉都是花铜板在镇上找的流氓地痞。平日里干的最多的是仗势欺人,以大欺小。一看这阵势,当即也不敢再动张家的人。

    田大峰也收回来抓着田芸胳膊的手,陪笑着寒暄了几句,当即就夹着尾巴溜走了。

    眼见着形势一转,张福当即松了一口气。李桂兰也拍了拍抓着她衣裙的秀秀以示安慰。

    小虎受了惊吓哭闹不已,田芸看着当即接过来。小虎感受到娘亲的气息,扒着田芸的脖子也就不撒手。

    张福把里正带来着几位年纪大的叔伯请进来,解释今天发生什么事。

    一场变故,田芸发髻也散了,衣裳也乱了。李桂兰想把他接过来,让田芸回屋休息一下。他也不动,紧紧的拉着田芸的衣服谁一碰就要哭。

    田芸理了理额发,连忙说“没事娘,我去哄哄他。劳烦娘照顾各位叔伯,我哄好小虎就来。”

    李桂兰看她惨白这一张小脸,怜她受到了惊吓说:“不要你干什么,回屋子里歇会儿去吧。”

    “不歇了,娘”,田芸低下头边顺着小虎的背边说,“今天,给爹和娘添麻烦了。我···”

    李桂兰看她,叹口气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家里难道缺了十两银子就活不成了?至于你爹娘和你哥哥,哎,别把今天这事放在心上。”

    田芸闻言就想垂泪,好歹忍住了,说:“知道了,娘。”

    李桂兰拍了拍她的胳膊,牵着秀秀去招呼客人了。

    田芸抱着小虎回到房间。

    坐在床上的一瞬间,田芸顿时脱力,被拽的胳膊也越发疼痛了起来。

    田芸抱着小虎轻声唤他的名字,小虎才从田芸的脖颈里抬起。

    田芸看着小虎哭花的一张小脸,一遍抽噎一边还打嗝。想来是小虎扒自己娘亲扒太紧,脸上被衣服压出几道红印,像猫咪的胡须。田芸看着,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她记起小虎刚出生时,她睡在床上看着小虎的睡颜,看他眉眼像张长生,鼻子却像自己,感觉很神奇,想着等张长生回来一定要和他说。

    田芸擦了擦小虎的眼泪,摸了摸脸,想着这可真是一个小老虎了。

    小虎不解地看了看娘亲,看娘亲开怀起来。他也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难过了,学着娘亲也摸了摸她的脸,险些把手指戳进了田芸的眼睛里。

    母子两人相互安慰着,就把刚刚的不愉快忘在了脑后。

    张福和里正在屋内商量了一会儿,决定让田芸搬到里正家里去住一段时间。

    田家这回来没带走人,保不齐要再来。一旦田芸被带走送进员外府,再想把人要回来就难了。待在里正家,田家好歹会多顾及,不会像今日一样闯进家里来抢人。拖一拖,田家带不走人,自然就消停了。

    公公都发话了,田芸自然也就收拾着细软准备去住一段时间。小虎见状,便是闹着也要去。母子连心,田芸也舍不得小虎,可她也不能留着给家里再添麻烦,一时间红了眼圈。

    里正看着两人,笑着说有地方住,田芸带着小虎去。

    田芸看公婆都无不满,只是有些不舍,连忙向里正道谢。

    秀秀一看素日疼爱自己的嫂子和跟屁虫玩伴都要走,也闹着要去,被亲娘当场按头镇压。她只好露出羡慕的目光,想着少分小虎糖吃。

    收拾好,里正就领着田芸往家走。

    里正家人口多院子,也盖得大,足足有十几间房,是张家湾里少有的砖瓦房。一东一西住着里正的两个老婆和四房子女。

    说到这两房老婆,其实也不复杂。这事要追溯到上一代,也就是里正的爹和他的大伯。里正的大伯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娶的也是镇上秀才的女儿。只可惜他大伯的妻子体弱竟是生子艰难。这大伯也爱妻极深,生不了就放弃准备过继一个儿子。但是想来想去又害怕自己若是先去世,继子不孝顺苛待妻子。最终还是想从自己的兄弟也就是里正的爹这里过继一个。没成想里正的爹也就生了里正一个。最后没有办法,便不知从那个客商那里学来一个叫“双挑”的法子。让里正娶两房妻子,一房归给大伯,一房归给里正他爹。事就如此定下来,里正便分别迎娶了大伯妻子的侄女为大房和邻村的一位姑娘为二房。大房生下来两男一女,与张长生交好的张海便是大房的妻子生的次子。

    田芸抱着小虎跟着里正进正院门。大院正中有几个小孩骑着竹马你追我赶。里正笑呵呵的喊了声:“英娘,桐儿。”

    里正叫完,只见孩童中跑出来两个人。这两个孩子比小虎大一些,是刘金杏和张海生的双胞胎,秀秀经常带着小虎和他们一起玩。

    两人过来乖乖的叫了人,田芸笑着回他们好。

    里正道:“英娘、桐儿。你娘呢?”

    英娘道:“我娘和隔壁婶子家去地里了。”

    里正嘱咐道:“去把你娘叫回来,说是有事。”

    两个孩子一溜烟的跑了。

    里正继续带着着田芸往里走。房里先是迎出来一个人,看着纤细瘦弱,说道:“檀郎,田芸、小虎来了。”

    田芸抱着小虎赶紧上去说:“堂祖母。”

    “你身体不好出来干什么?”里正上去扶着白文茵,两人相携进门,田芸跟在身后。

    里正边走边将田芸来借住的事和白文茵说了一番,也没细说冥婚的事。主要是白文茵身子不好,害怕她多思伤神,白文茵也答应下来道:“有人与我作伴也好,田芸你就安心住下。你绣工也好,我还能像你讨教讨教。”

    里正看着妻子对此事无有不满,也安心下来说:“做绣工,劳心劳力的还伤眼睛。你身体不好,平日和田芸说说话,散散心。”

    白文茵看着小虎可爱,又将小虎抱过来拿着秋日晒的果干哄了哄。几人笑闹间,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爹、娘。什么事呀?”,刘金杏还没跨过了门槛就道,进门一打睛看见田芸顿了顿又笑道:“田芸、小虎来了,吃了没?”

    田芸起身说:“堂婶好。”

    里正坐着对刘金杏道:“金杏啊,和你说个事。”

    说完田芸要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刘金杏也无有不满,田芸也就抱着小虎去安置了。

    张家过了这样一场糟心事,张长平在镇里毫无知觉。

    早起之后,他先去酒垆打了酒,然后转身往城南去了。

    两年前,张长平和朋友在镇上混时,整日里耽于玩乐,常常不回家。但是一年镇上来了一个整日喝酒的乞丐引起他的注意。说他是乞丐其实也并不完全,这人虽然邋里邋遢,脏兮兮但是却从来不缺喝酒钱。后来,两人有了一段交集后,张长平就叫那个人“武叔”。

    那武叔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钱在镇上开了一家镖局。不过说是镖局却完全没有镇上另一个大镖局威武气派,开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位武叔在镇子南边的小巷子里租了一间破屋子,说是镖局也没有牌匾之类的,只挂了一个木牌子,上面刻了“镖局”两个大字。

    这镖局大门也没锁,张长平走到门前一推门板就进去了。院内无人,几间房子的大门也敞开着,看着像是遭了贼一样。张长平也已见怪不怪了,他踢开路上的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又裂成一堆烂木头的凳子,走进正门,看见武君鸿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武叔,醒醒”,张长平把酒放在房内唯一完好的桌子上。

    武君鸿听见声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张长平看着他转身又睡了过去,想着是叫不醒他了,就把地上的空酒壶收起来。

    收拾好屋子后,张长平来到院子里唯一干净的地方,一片除尽草的平地。平地上面立着一个木桩子。他脱下上衣挂在旁边的木桩上开始踢腿、扎马步。

    一会后,日光移正。

    武君鸿终于起床,手里拿着张长平早晨打的酒,倚在房门上眯着眼看打拳张长平说一声:“腰不直,腿太高”。

    隔一会儿又说:“出拳太慢。”

    日头当中,张长平打得有模有样。这人把张长平打得酒喝完也就转头回去睡了。

    早晨没吃饭,张长平肚子也咕咕叫。他收拾好去面摊吃完面,又带了两个包子回去。

    武君鸿在床上睡得无知无觉,张长平放下包子离开去了破庙。

    庙里五六个人围着打叶子戏。小乞丐不知踪迹,不知是去哪里“发财”。张长平也没问你,自顾自的躺下休息,想着下午去码头上搬东西挣明天的打酒钱。

    正在张长平睡得迷瞪之际,周遭打叶子牌的几人突然闹哄起来。张长平一听原是小乞丐回来了,那几人都围上去借钱的借钱,打趣的打趣。

    张长平也就没睁开眼睛,随着他们去。他从不问小乞丐借钱,两人也就不甚打交道。闹声下去,张长平知道这些人“借”完钱就要出去货郎那里买些玩意儿。

    没成想几人却叫起他来,“长平哥,快起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喊得张长平没法子装睡,只得睁开眼撑起身子。那几人围过来,其中小乞丐手中拿着一拇指大小乌漆嘛黑的小球,小球的表面光滑平整,竟然是看不出一丝缝隙。

    几人从小乞丐手中拿过来,传着看,最后交到张长平手中。张长平拿着在手中撵了撵,捏了捏,发现这小球十分坚硬。

    看了看去,没有看出所以然来。张长平将小球抛回给小乞丐,起身准备往码头去了。

    “哎,长平哥,长平哥”小乞丐拿着手上的小球,情急之下着张长平的手臂。

    张长平站住想听他有什么话说。

    小乞丐先看了张长平的脸色,而后猛地将手收回来低声着说:“长平哥,这个小球···”

    小乞丐说话声音低的听不见。张长平也没有了耐心,想着早点去码头多背几袋还能多挣几个铜板,转身想走。

    这是小乞丐也顾不得许多只得把手中的小球往张长平手里一塞,说道:“长平哥,我知道你有本事,认识城南的那个先生。让他帮忙看看吧。”

    说罢撂下张长平,急匆匆地走了。

    张长平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手中的小球,也没多想,往怀里一塞,琢磨起小乞丐说的城南的那位先生,该不会说的是武叔吧。

    被小乞丐一耽搁,张长平觉得时间有点迟,几乎是跑向码头。路过一处院子,也没有注意撞翻了一位大娘。

    “抱歉了,大娘”,张长平跑着,也没有回头。

    那大娘身后跟着个姑娘,将她扶起来问:“花大娘,你还好吧?”

    花大娘站正了身子,指着张长平远去的背影呸呸两下,骂道:“没教养的小兔崽子,别让老娘逮到你。”

    也不知道张长远有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他也不在意。

    花大娘气急败坏的骂人,骂了一番,气也出来,也就回到正事上回头对身边的姑娘说:“锦娘,你是个好孩子。方员外家的事,你既是愿意,便包在你大娘我的身上,彩礼定是不会缺,你弟弟上京的路费也是不用愁了。”

    “嗯,麻烦大娘了”,赵锦笑着,“大娘为我们姐弟费心,锦娘自然是记着大娘的好。”

    花大娘哈哈笑着,心想这庄事事成了方家能给多少好处,回赵锦话时也就敷衍了起来,应承了两句也没再多说,扭着腰便走了。

    赵锦回到院子关上了门,再从院子正对的小屋进去,支开窗户正对着人来人往的长街。锦娘挂出牌子,端出昨夜做的豆腐。

    承平镇不大,周围的街坊邻里都认识。赵锦做的熟客的生意,因此也没要喝,想着只等的客人上门买完了豆腐就关门歇业。

    但是天总不随人愿。

    “赵西施,卖豆腐呐。给我来二两,让我看看你今天这豆腐嫩不嫩啊?”是街上的癞子,嘴上总是没个干净的,仗着赵锦父母早亡弟弟年幼没人撑腰,每每都要来占占嘴上的便宜。

    赵锦也不理,称完豆腐就递过去。这癞子见她如往常一样,脸也不红气也不生,眼睛也不抬,全当没听见。路人一个个看过来鄙夷他,他自讨个没趣也就走了。

    事实上,赵锦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美女。她虽是肤白,但也长得寡淡。眉眼都细细的,眯起眼睛有点狐狸相,看着很是凶戾。开豆腐铺子是个辛苦活,赵锦虽是个女孩子,却帮着父母磨豆子磨到大,自己也练出了一身的力气。除过这不要脸的癞子,寻常人也不常惹她。

    赵家父母双双逝世之后,赵家的豆腐铺子都是赵锦在操持。她磨得豆腐和父母一样好,再加上赵家独有的点豆腐方式,赵锦硬是一个人拉扯着弟弟长大。

    日落黄昏,最后一位客人卖完豆腐也走了。赵锦关好窗门,将盘子木牌等都擦拭干净就回去清洗豆子,准备做完晚饭后再去磨第二日买的豆腐。

    忽的,院外传来敲门声。

    正在炒菜的赵锦知道是弟弟回来了,她忙去打开院门道:“子修回来了。”

    赵锦的弟弟赵子修正在镇上的私塾读书。说来和张长平一起混的几个人中,也有一两个在镇上的私塾读书。只不过赵子修是先生们交口称赞,有望一举中第的天才,而和张长平一起混的则是天天逃课出去鬼混,浪费家中钱财的败家子。

    “姐姐”,赵子修走进来放下书匣,看着姐姐做饭挽起袖子也想来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上了一天学,快快休息去”,看见弟弟,赵锦终于有点温柔的笑模样。

    赵子修也笑着说:“在私塾里看了一天书,能有什么辛苦的。姐姐才是辛苦,快快坐下。让小弟伺候伺候您。”

    赵锦将菜都炒好了,只看着赵子修端出来,也就笑着没有管。

    姐弟两人吃完饭,锦娘心里有事想说。却又知道赵子修的性子,只怕是他不会同意,便是有踌躇起来,到底没有开口。

    夜里,赵锦怀着心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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