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他的车开过大学校门口，门口都没有人了，街道空荡，一个细细的影子竟然还立在那里，呆呆地越过校门看着里面的什么，高识珠下了车就走过去，抓着她的胳膊强行把她拉到车旁边
“你是不是有…”
有病，他马上就要说出来，有病，还可以说更难听的，有神经病，可最后一秒又停住了，因为她真的有病，朱语柔苍白的脸在路灯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像一片窄窄的月亮，他闭上嘴不说了，转头越过那个小校门往她刚刚看的地方看过去，秋天了，里面高大的法桐一定都是金黄层染，只不过现在是夜里看不出来，只能通过风吹过叶片时发出的干燥声音来确定季节，这是个偏僻的校门，格栅门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卵石铺成小路，又围起来月季和鸢尾，几方很旧的瓷砖花坛，最里面有一个细小的池塘。没有什么好看的，他想，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在半夜站在这里欣赏景色，他转过头来马上就要说话抓她上车。转过头来，路灯下却光线昏黄，她的神态像个迷路的小孩子，眼睛竟然已经全是泪水，迷蒙地像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好像他是她唯一一个熟悉的路标，唯一一个记忆的线索。那一瞬间他竟然片刻失神了，那一秒钟的疏忽，让他没来得及说话，让这个时间被她拿去，被她使用了。
“…梵”
轻声轻语，这个字把他拉回了现实，高识珠抬眼看了一下路灯，又看回来，从刚才的那个瞬间抽离，厌弃地笑了一下，认命似的打开车门把她抓了进去，自己绕一圈走回驾驶座，这一圈几步路之间，他想了这样一个奇特的问题，那就是如果刚才让他在心里回答的话，梵，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如果答应，是因为什么，如果不答应，又是因为什么。
“半夜出来看风景吗”
他看着后座上她放在膝盖搅着的双手，还是问了出来，从那个角度看，朱语的小手指很细瘦，指甲只有温润的一小片。
“你忘了，花园，当时我在这里追到你的”
她说你忘了的时候语气平静，但居然还有点委屈，高识珠点着方向盘几乎笑出声来了，恶人先告状，她自己出问题，结果非说成他忘了。
“好吧，那能不能复述一下，不好意思啊，我脑子出了点问题，我忘了”
“好，梵，当时米采告诉我，如果我不快一点，你就会有别的女朋友，美国女朋友，我就不愿意了，因为我不喜欢美国女朋友。她告诉我你偶尔会在这里给你爸爸高老师送东西，我等了好多天，从星期一等到星期五，从星期五等到星期一，然后我就等到了你，我就等到了你”
“嗯，你就等到了我，然后呢”
她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一点红，慢慢说出来，声音也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幼稚
“我就等到了你，我问你，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说没有，我心想，太好了，赶在了美国女朋友之前。就说，我也没有男朋友，我们凑合一下，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说法了，当时也是秋天，我刚刚上大学，特别漂亮的秋天”
“嗯”
“然后，你拉住我说，你不要我走，我说，我不走，我也说，我不要你走”
“好”
她抬起眼来，手也不再搅动，而是微微侧身往前，几乎要让高识珠疑心她马上要精神病发作来抢方向盘，他伸手微微护住那个方向，她却没有动作，只是微微倾身，试探地，询问似的说
“梵，我们回家吧？你总是不回家，你是不是生气了”
路灯波影闪动，他没法回答是，也没法回答不是，几乎马上就想说，醒醒，看清楚一点。朱语看到他长时间不回应，表情更加担忧，更加往前倾了一点，小心地解释
“你说，我摔了一跤，我觉得是撞了一下，我记得我在哪里撞了一下，可能我的脑子不太好使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惹你生气的话，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平时也和你聊不上天，因为你太聪明了，我只能假装聪明”
“你没什么事，我送你回家”
高识珠语气肯定，不再给她疑问的机会了，也不愿意再牵扯这个人的事情，直接开回去带她上楼。住宅门打开，他马上准备转身离开，衣袖却在此时被她抓住，楼道灯亮亮的，她又出现那种路灯下恍惚的神态，就那样看着他
“梵，你别生气了，别生气”
“松手，听见没有”
他伸手就要拨开她的手指，回头看了一眼电梯，他想这件事最好到此结束，赶快离开再也不要有任何交集。他冷笑了一下，一手要拉开她，她再拽回来，几番用劲挣扎，竟然更像吵架，更在她病态的认知中让她觉得他是高梵，他生气了，他终于一下把她摆脱开，力气太大，她握在门把手上险些摔倒，竟然立刻不死心地又跟上来
“梵，回家吧，不要生气，怎么了，你，你怎么了，告诉我啊”
“我不是你…”
他转身说话太急促，声音太大，把她整个人都吓得瑟缩了，那张纯净的脸上一瞬间恐慌了一下，抬手就护在自己面前。那个保护的动作让他惊觉他做得太过了，一路上不知道从她说哪一句话开始，他变得这么生气。他摇摇头，伸手把她拉回去推进家门，又顺利把门关上，彻底把她关在家里，这就是对了，他走出了电梯。
米采的首次彩排很成功，看得出来她花费了很大精力排练，穿着直筒裙和扣带鞋仍然能在聚光灯下又唱又跳，高识珠正巧路过演播厅，顺便来看了几眼，沈公裁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见他来了招呼他过来坐，笑着说你的眼光真不错，人听话。语气有一点点暧昧，高识珠不想肯定，因为这不是事实，但因为他懂场面话，也没有否认。
女孩的身影在遥遥的台上非常渺小，扩音器却把她的声音散布到每一个角落，这时正唱到最重要的唱段，小雪伤感地拿着钻石发带站在纽约灯红酒绿的街头，唱着原来你是这样的，你怎么会是这样的。后面照例是女人爱唱的苦情歌，我多么爱你我多么恨你我多么为你伤心，没完没了，高识珠说还有事，准备走了，站起来的一瞬间有一种直觉，就是即使从大厅正中到大厅末尾那么遥远，米采却已经发现并看向了他。其实他知道她可能爱他，但是他不会接受。
“你是不是有…”
有病，他马上就要说出来，有病，还可以说更难听的，有神经病，可最后一秒又停住了，因为她真的有病，朱语柔苍白的脸在路灯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像一片窄窄的月亮，他闭上嘴不说了，转头越过那个小校门往她刚刚看的地方看过去，秋天了，里面高大的法桐一定都是金黄层染，只不过现在是夜里看不出来，只能通过风吹过叶片时发出的干燥声音来确定季节，这是个偏僻的校门，格栅门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卵石铺成小路，又围起来月季和鸢尾，几方很旧的瓷砖花坛，最里面有一个细小的池塘。没有什么好看的，他想，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在半夜站在这里欣赏景色，他转过头来马上就要说话抓她上车。转过头来，路灯下却光线昏黄，她的神态像个迷路的小孩子，眼睛竟然已经全是泪水，迷蒙地像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好像他是她唯一一个熟悉的路标，唯一一个记忆的线索。那一瞬间他竟然片刻失神了，那一秒钟的疏忽，让他没来得及说话，让这个时间被她拿去，被她使用了。
“…梵”
轻声轻语，这个字把他拉回了现实，高识珠抬眼看了一下路灯，又看回来，从刚才的那个瞬间抽离，厌弃地笑了一下，认命似的打开车门把她抓了进去，自己绕一圈走回驾驶座，这一圈几步路之间，他想了这样一个奇特的问题，那就是如果刚才让他在心里回答的话，梵，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如果答应，是因为什么，如果不答应，又是因为什么。
“半夜出来看风景吗”
他看着后座上她放在膝盖搅着的双手，还是问了出来，从那个角度看，朱语的小手指很细瘦，指甲只有温润的一小片。
“你忘了，花园，当时我在这里追到你的”
她说你忘了的时候语气平静，但居然还有点委屈，高识珠点着方向盘几乎笑出声来了，恶人先告状，她自己出问题，结果非说成他忘了。
“好吧，那能不能复述一下，不好意思啊，我脑子出了点问题，我忘了”
“好，梵，当时米采告诉我，如果我不快一点，你就会有别的女朋友，美国女朋友，我就不愿意了，因为我不喜欢美国女朋友。她告诉我你偶尔会在这里给你爸爸高老师送东西，我等了好多天，从星期一等到星期五，从星期五等到星期一，然后我就等到了你，我就等到了你”
“嗯，你就等到了我，然后呢”
她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一点红，慢慢说出来，声音也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幼稚
“我就等到了你，我问你，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说没有，我心想，太好了，赶在了美国女朋友之前。就说，我也没有男朋友，我们凑合一下，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说法了，当时也是秋天，我刚刚上大学，特别漂亮的秋天”
“嗯”
“然后，你拉住我说，你不要我走，我说，我不走，我也说，我不要你走”
“好”
她抬起眼来，手也不再搅动，而是微微侧身往前，几乎要让高识珠疑心她马上要精神病发作来抢方向盘，他伸手微微护住那个方向，她却没有动作，只是微微倾身，试探地，询问似的说
“梵，我们回家吧？你总是不回家，你是不是生气了”
路灯波影闪动，他没法回答是，也没法回答不是，几乎马上就想说，醒醒，看清楚一点。朱语看到他长时间不回应，表情更加担忧，更加往前倾了一点，小心地解释
“你说，我摔了一跤，我觉得是撞了一下，我记得我在哪里撞了一下，可能我的脑子不太好使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惹你生气的话，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平时也和你聊不上天，因为你太聪明了，我只能假装聪明”
“你没什么事，我送你回家”
高识珠语气肯定，不再给她疑问的机会了，也不愿意再牵扯这个人的事情，直接开回去带她上楼。住宅门打开，他马上准备转身离开，衣袖却在此时被她抓住，楼道灯亮亮的，她又出现那种路灯下恍惚的神态，就那样看着他
“梵，你别生气了，别生气”
“松手，听见没有”
他伸手就要拨开她的手指，回头看了一眼电梯，他想这件事最好到此结束，赶快离开再也不要有任何交集。他冷笑了一下，一手要拉开她，她再拽回来，几番用劲挣扎，竟然更像吵架，更在她病态的认知中让她觉得他是高梵，他生气了，他终于一下把她摆脱开，力气太大，她握在门把手上险些摔倒，竟然立刻不死心地又跟上来
“梵，回家吧，不要生气，怎么了，你，你怎么了，告诉我啊”
“我不是你…”
他转身说话太急促，声音太大，把她整个人都吓得瑟缩了，那张纯净的脸上一瞬间恐慌了一下，抬手就护在自己面前。那个保护的动作让他惊觉他做得太过了，一路上不知道从她说哪一句话开始，他变得这么生气。他摇摇头，伸手把她拉回去推进家门，又顺利把门关上，彻底把她关在家里，这就是对了，他走出了电梯。
米采的首次彩排很成功，看得出来她花费了很大精力排练，穿着直筒裙和扣带鞋仍然能在聚光灯下又唱又跳，高识珠正巧路过演播厅，顺便来看了几眼，沈公裁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见他来了招呼他过来坐，笑着说你的眼光真不错，人听话。语气有一点点暧昧，高识珠不想肯定，因为这不是事实，但因为他懂场面话，也没有否认。
女孩的身影在遥遥的台上非常渺小，扩音器却把她的声音散布到每一个角落，这时正唱到最重要的唱段，小雪伤感地拿着钻石发带站在纽约灯红酒绿的街头，唱着原来你是这样的，你怎么会是这样的。后面照例是女人爱唱的苦情歌，我多么爱你我多么恨你我多么为你伤心，没完没了，高识珠说还有事，准备走了，站起来的一瞬间有一种直觉，就是即使从大厅正中到大厅末尾那么遥远，米采却已经发现并看向了他。其实他知道她可能爱他，但是他不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