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刺穿暮玱腹腔的剑还握在手上,那么一瞬间,暮玱的刀也扎进了他的胸膛。

    他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晕染的血红,脱力地跪倒在地。

    他同上一世一样,再次死在暮玱刀下。

    上一世,他同暮玱的渊源始于幼时。

    幼时的他不过皇城里一个最不起眼的皇子。甚至,燕钊连一个皇子的身份都没给过他。他的母亲只是个卑贱的婢女,生下他后,连个最低等的名分都没得到。她不过是圣人酒后一次意外的发泄,而他,只是附带而来的小差错而已。

    他如同见不得光的鼠蚁,在皇宫最冷僻的宫室里,受尽凌辱,苟且偷安。

    那夜,他偶然间瞥见圣人最宠爱的那个儿子燕怀峥的宫室里有异动,便偷偷地藏在暗处偷听。

    那青年身法了得,偷偷潜进燕怀峥的宫室,想要带他走。

    宋瑾的心便动了。他居然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要带一个当朝皇子离开守卫森严的皇宫这种话。想必,这人是个有本事的。

    可燕怀峥拒绝了他,不肯跟他走,甚至还要他以后别再来找他。

    那人确实是个有本事的,离开时一个清清淡淡的扫视,便发现了偷偷躲在暗处的宋瑾。

    暮玱本欲杀了他,宋瑾却不慌不忙,恭恭敬敬跪拜在地上:“先生,我可以跟您走。”

    暮玱脸上闪过一瞬错愕,要捏断他脖子的手顿住:“你?”

    宋瑾高高扬起脸,脸上没有半分惊慌:“我也是圣人的孩子,您想让燕怀峥做的,我都可以,只求您带我离开皇宫。”

    他自小学会了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瞧着暮玱的神色变化,便知有希望。

    果然,暮玱被他与年龄不符的心智打动,临走时将他也一并带了走。

    暮玱带他回了西北灵州。从此,他成了暮玱手中的一把刀。刀锋所指,是燕式皇族,是当年谋害西州军数万军士的元凶。

    等他及了冠,入了京,遇到个心心念念皆是他的女子。也因为那女子,他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他们步步为营,小心算计,最终将当年污害暮氏的几大家族尽数剿灭。

    而他,蛰伏数载,终于登上了那九五至尊之位。

    本以为,至此,一切苦难皆成云烟,以后迎接他的,只有花团锦簇的繁华盛景。却不料,暮玱早已对他留了后手。

    棋子终究只能是棋子。

    他在那龙椅上还未坐稳,忽的传来郢州尚未陷落的消息。

    自他入东宫不久,镇西王的谋逆之案便被翻出重审,结果以杨家欺下瞒上,抄家凌迟为终结。而如今,蒙此大冤的西州军非但未怨,还自一支残军之力守护郢州许多年。

    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泪流满面。

    可也就是这次意外的出现,当年暮氏谋逆的真相才逐渐漏出水面。

    原来,诬陷镇西王谋逆的,不只是杨家。

    暮氏以勤王之名义自西州开拔,奉的是灵州王燕钊的令,而不容他们于世,下令将他们绞杀在蒲城的,依旧是燕钊。

    燕钊本是先皇最不受宠的儿子,连封地都是最荒凉贫瘠的,他却借着镇西王的势力直捣西京,平定了诸王叛乱,也因此坐上了圣人的宝座。

    可他却对朝堂,对百姓撒了个弥天大谎。因为忌惮镇西王的势力,他污蔑他们是谋逆的罪臣,因为猜忌,活生生要了西州军数万军士的性命。

    为一己之私,残害忠良,也因此使得西境数州落入敌国之手。

    当这背后的真相被揭破,在对镇西王同情和惋惜的同时,百姓对燕氏皇族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甚至有人说,在那个胜王败寇的乱世,镇西王,才该是那登上宝座的人。

    宋瑾这个圣人做的相当不易。只是这样不易的日子也没过多久,他便被围了宫。手持兵刃冲在最前,要他燕式皇族性命的,便是暮玱。

    他死在了暮玱刀下,直到那时,宋瑾方知,暮玱许诺过的送他登上至尊之位的承诺不过是个幌子,他心里真正想扶持的,是最后一个有着暮式嫡系血脉的孩子——长庚。

    暮玱甚至处心积虑的将长庚放到了他身边,让他日日同长庚相处,让他信他用他,到最后,却给了他致命一击。

    那一世,宋瑾什么都没得到。没得到父亲的垂爱,没得到母亲的温暖,没得到皇子的尊容,没得到心之向往的权力之巅。

    直到临死前,过往种种自眼前走马灯般闪过时,他方知,这世间曾唯一真心待他之人,竟是那个在梨花树下对着他笑,唤他“瑾郎”的女子。

    可是,他却将她弄丢了。

    重生一世,他处心筹谋,唯一的执念便只有她。可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将她越推越远。

    她没有忘了他前世对她的伤害,无论他如何说,如何做,她再不肯信他了。

    他该怎么办呢?

    于是宋瑾想,无论如何,她该得到她,将她困在自己身侧,然后百倍千倍地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会再次多看他一眼的吧?

    可此生,她的眸子里不再有他。他心里眼里装着的,都是她嫁的那个人——燕怀峥。

    如果燕怀峥死了,她是不是就能多看他一眼了呢?

    他明明就要成功了。只要燕怀峥一死,他便带她离开,远离这些是非纷扰,找一个山清水秀只有他俩的地方,安安心心对她好。

    他处心积虑谋得暮玱信重,跟在他身侧。

    却没料,暮玱竟想要他的眠眠的命。

    他几乎想都没想,一剑刺穿暮玱的身体,他想要她的命?那他便去死好了。

    没想到,这一世,他再一次死在暮玱手中——那个将他悉心养大,又视他为棋子的人。

    有血自他唇角溢出。他缓缓转头,贪婪又渴求地看向不远处的云眠。

    一切发生的太快,云眠死里脱生,没料到,最终救她的人,竟会是宋瑾。

    燕怀峥已经扑过来,将止血的药粉按在她颈间的伤口上,她能感觉到,他握着她肩膀的手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她朝他安慰笑笑:“我没事。”

    一转头,对上宋瑾的视线。他的胸前还插着暮玱的那把刀,鲜血潺潺而流,将他膝下的青石染红。

    她读懂了他目光里的祈求,最终还是迈动步子,走向他。

    燕怀峥不赞同地扯住她衣袖,云眠却摇摇头,终是朝宋瑾走进了。

    她在他身旁半步远停下,望着这个自己爱了一世又恨了一世的男人,心中五味陈杂。

    宋瑾首先看向她颈间那道刺目的伤口,艰难伸出手,想如前世那般安慰地拍拍她,却被她轻轻避开了。

    落空了的手无力垂下,宋瑾轻笑了笑:“眠眠,不管你信不信,这次,我是真心想救你的,没有任何旁的目的……”

    云眠动了动唇,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宋瑾等不到她的回答,费力地喘了口气,才接着说:“我在江南置了座院子,比梨雨巷的那座要大上许多……我在院子周围种满了梨树,还在树荫下做了秋千……我原想着,等此间事了,哪怕将你打晕了,我也要将你带走……然后,春日里,我们赏花游船,夏日里,你坐在秋千上玩,我就在一旁陪着你,说说话、煮煮茶……如今想来,怕是不能够了……”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云眠原想这般告诉他,可见他胸前潺潺流出的血,她终是没有开口。

    宋瑾释然地笑了:“前世,我欠你一条命,如今,我赔给你……你能不能,别再讨厌我了?”

    他近乎卑微地祈求看她,想得到她一句肯定的回答。

    可终究是失望了。

    身体开始忍不住地发冷,宋瑾强撑着不倒下,似乎在维持着某种莫名的体面。

    他知道,他的时间就要到了。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不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他低低叹了口气,口中小声地喃喃着:“你说……人一旦做了错事,是不是就再也回不了头……再也不配被原谅了?”

    云眠没回答,这样的问题,她给不出答案。

    如果再有来事,他还会选择遇到她吗?宋瑾出神地想了想,大抵不会了吧!

    若再有来事,就托生于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有爱着自己的母亲,或威严或慈和的父亲,过着不太富裕但平平安安的日子,娶一位不用太优秀但志同道合的妻子,简简单单度完一生便好。

    但他再度豁然睁眼时,开口的话却是:“若有来生……我定再来寻你,生生世世,我们终将绑缚在一起……你别想甩脱我,哪怕是恨,你也该一直记得我……”

    果然,听完这些话,云眠眼中原本存有的那么一点悲悯和伤怀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失望,又带着一点点微不可查的释然。

    这样的话才符合宋瑾的为人,哪里值得旁人同情可怜?哪里值得她惦记哪怕半分。

    宋瑾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脑袋无力垂下,终于缓缓闭上了眼:如此,我便放心了。愿你生生世世喜乐安康,再不会遇到如我这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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