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当她最后一次回头眺望自幼生长的土地,她看见辽阔的天际处有几只大雁飞过。不慌不忙、秩序井然,可是天太大,衬得那几只大雁不过像宣纸上的几滴墨点。

    日光刺透轿帘,将她的眼睛照得酸痛。她又看见不远处,那堆送行的人群中,有母后、有王兄、也有他。

    他在想什么?他是怎样的神情?

    她睁大了眼睛,可是眼前的场景却只变得更加模糊。

    她又流泪了。

    这段时日以来,泪未免过多。

    她的耳畔传来吵闹的、热闹的喧哗声,官民相庆,长街欢腾,这是公主远行出嫁梁王的吉日。她能够想象出人们脸上安心的微笑。想到这里,她的泪水停在了眼角,唇畔浮现一缕微笑,这样,也好。

    齐文公三年,梁王尚齐王姬。

    ……

    抵达梁国王宫之日,天光大盛,雄日凌空,层云翻涌。三千士甲自王城门口列至王宫大殿,沿路锣鼓喧鸣、人声鼎沸,在三月的长途跋涉后,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反令李舟眠顿生虚幻之感,仿佛日夜兼程不过黄粱一梦。

    然而走下马车之时,看见陌生而威严的宏高建筑之时,望见远在百级阶梯之上的梁王之时,她还是回到了现世。双脚仿若灌铅一般牢牢立在地上,刺目的光束从王宫背后铺展开来,在她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那个人站在文武百官之上,也在她之上,他坐在高台处,气定神闲地扫视着他们。

    这里是他的国土,这些人都是他的臣民。包括她吗?

    也许吧,她想。

    沿着台阶,她一步一步走向他,台阶越高,她的步履愈发不稳。脚下坚硬的触感逐渐变得奇怪,地面不再平整,反而似乎崎岖不平。她踏在脚下的究竟是石砌的砖块,还是森森白骨、层层□□?

    汗滴从皮肉渗出,又顺着肌肤纹理流下,日光越发毒辣,逆光而行,她难以完全睁开眼睛,去观察那个人的动作。身上的衣服似乎也贴得更紧,像是化作一条条紧绷的丝带,裹住她的前胸后背,拖拽着她行走,令人难以呼吸。

    行至梁王面前,在周边臣侍的注视之下,她双膝跪地,叩首行礼。额头贴在温热的地表的那一刹那,头脑里的血气似乎忽地尽数翻倒过来,倒灌进五脏六腑,她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声。

    什么也看不见了。

    隐隐约约,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大概知道自己可以站起来了,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尽管看不见,但她还是颤颤巍巍地站好了。

    心跳得很快,嗡鸣声被心跳声盖了过去。

    忽地,一只宽厚粗糙的手拉住了她的手,她那一瞬间很想将所有重量全都压到那只手上,但她只是握住了那只手,借以缓解自己的不适。

    “夫人,可坐于寡人身旁。”

    是了,这应该是梁王。

    杂音渐渐消散,她的双眼一热,渐渐地恢复了视觉,看见了梁王。

    他穿着青黑的长袍,蓄着浓黑的胡须,双眉如剑,眼瞳炯炯有神,略带笑意地看着她。

    “是。”她应道。

    他又将手收回。

    坐下。

    真实的触感。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向下望去,乌泱泱的人群,一行行一列列的锦旗又使得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屏气凝神。

    然而她终究是切切实实地坐在了这里,坐在了梁王身旁。只要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她就不会担心自己会一步不稳滚下那长长的台阶,不用担心她会以那样潦草的方式粉身碎骨,这就是好的。

    王城辽阔,宫墙高耸,目之所及,却是看不见绿茵茵的草场了。

    李舟眠不知道为什么,忽地想起三年前的那一个骤雨的日子,狂乱的雨点打下来,被另一个人挡住,她的眼前也是无边无际的景象,但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那一日的暖意,与今日的“暖意”,是完全不一样的。

    ……

    一切结束以后,人潮散去。

    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打湿了浅灰色的地面,乱飘的雨丝也打湿了她的衣角。

    梁王与她乘着轿辇行于宫中道路。

    这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似乎要比兄长强壮很多、精神很多,看向她的目光里总是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强势与侵袭感。

    她不太愿意和他说话,然而他会问她一些问题。

    “一路劳累,可有何不适?”

    “饮食喜好,有什忌口?”

    “离家日久,思乡情重,也可与寡人倾诉一二?”

    她一一作答,直到居处,他宣称有政事尚待处理,令侍从好好照顾她,随即乘轿辇离去。

    天色渐晚,一切安置好后,她躺在榻上,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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