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一片,极目远望,漫天雪色。

    狂风裹挟着雪粒,在大地上肆虐、在天际蔓延,抬头不见日光,灰白的雪尘遮蔽视线,冷气从领口、袖口渗入身体,当雪掠过脸颊,一如利刃划过,刺痛寒凉。

    军士披甲,甲上密密麻麻落满白色雪粒,平日明黄醒目的将旗亦在雪色遮掩下变得陈旧褪色。

    “此战,不退!”

    那个站在全军之前的人——烛褐,竭力嘶吼着,他的脖颈处青筋迸起,他知道,如果这里失守,那燕军取梁国王都不过时间问题,探囊取物一般。

    “不退!”他的将士回应着他,雄浑的声音在空谷中回荡。

    但是,其实他自己,也不觉得他们能打赢。

    商仲将军死后,他被提拔成了一军之首,可是,接连的败仗让他挫败不已。看着眼前的兵士,他不觉自问:有多少人还相信他?他对得起多少人?

    无论如何,胜利或者失败,他都要守在这里,如果……此战失败,那他就与梁国一同埋葬于此,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看向一旁的随侍——

    战鼓响,号角吹,马蹄踏雪,纷纷扬扬,兵刃出,寒光乍现。

    燕军从对面浩荡袭来,为首之人赫然是燕王司马元。

    两军相接,血气霎起,继而染红了雪白的地面。

    烛褐将□□入一个敌人的心口,拔出,自己的右臂却也被划伤,随即勒马向右调转方向,长枪一挥,扫倒来人一片。

    不料燕军中忽而冲出数人将他围住,然后在混战之时砍伤他身下马蹄,战马嘶鸣,无奈之下,烛褐下马迎战。

    燕军似乎认准了他,从四面八方围困过来,他杀了一个人,又是另一个人,紧握兵刃的双手上已满是鲜血,他的四肢开始麻木,血腥气太过浓郁,他一晃神,左腿便被一只箭簇击中,他蓦地跪倒在地。

    然后,他被制服钳制,难以动弹。

    “烛褐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王上赏识您的才能,若您愿向我燕国投诚,我们可许您荣华富贵,战局结束前,此言一直有效。”

    极目四望,他看见从前和他一起战斗过的许多熟悉面孔,有的还在鏖战,持着刀剑或是长枪,刺入一具身体,拔出,转而抵挡袭来的兵刃,还有与他一样,被好几个燕兵困住,竭力抵抗;有的已经倒地不起,尸体一动不动地僵在雪中,有人打斗经过,被踹倒在地,马蹄、人足从上面踩过。他目睹一个为他挡过暗器的新兵的头被马蹄踩裂,原本他还能凭借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认出那个新兵,但眨眼间他的头颅血肉横飞,白花花的脑浆洒了一地,又接着被雪和更多的鲜血掩埋。

    喉头一甜,他吐出一口血,旋即像一头狮子一样嘶吼着挣脱束缚着自己的燕国士兵,然后迅雷般用拳头直直打中身旁两人的口鼻,那两人毫无防备,扑倒在地。

    他是燕军首领,毋宁死,也不做敌军俘虏,受胯下之辱。

    他夺过那倒下之人腰间的枪,从燕军包围圈中冲了过去,背上又中了好几箭。

    他看见有梁国士兵正看着他,于是他用枪撑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喊道:“燕军无义,死战,不退!”

    他将眼睛睁得很大,试图从那厚厚的阴云中看出些什么。

    他似乎能看见有大雁拨开云层,带着日光飞来。

    可是一转眼,它们又不见了。

    他的父母,抚育他长大;他的妻子,陪伴他立业;他的老师,谆谆教诲他;他的战友,无条件信任他。

    他踏着的土地,虽然被雪隔绝了温度,但他知道是梁国的土地,温热的鲜血浸染的土地、他一生征伐守护的土地。

    世界的颜色渐渐褪去,他依旧那样撑着长枪站在原地,雪花飘落得轻柔许多,覆盖住他的铁甲。

    他的尸体和历史一同埋葬在这茫茫大雪之中。

    “十年,燕灭梁,改号元始。”

    王都郊区的某条小溪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正在嬉戏玩闹。女孩编了一只花环,将它轻轻放在男孩的头上:“送给你了!”

    男孩霎时间红了脸,“谢谢你。”

    过了一会,他憋出来一句话:“我看书的时候,有句话叫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女孩睁大眼睛看他:“那是什么意思?”

    男孩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说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女孩笑了,“好呀,那我也要告诉阿兰,我也要和她做一辈子好朋友。”

    男孩连忙拉住女孩的手:“不行不行,这句话只能我们俩说。”

    “为什么?我和阿兰也是好朋友啊。”女孩不解。

    男孩迟疑了一下,“其实它还有意思,是……”

    女孩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是我喜欢你。”

    漫山的桃花已经绽放,淡淡的粉色点缀着小溪两边,风轻轻吹过,有桃花花瓣飘落,落在溪水上,水面荡开一圈浅浅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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