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Erratic Moon
拉斯小镇，夏。
浓浓的树荫铺满了两边的道路，四周的空气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草香。还算温和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间隙零星洒下来，勉强照亮了这片隐匿在树丛中的小路。
关于我们的主角，尽管在以后的许多年，她显然都以另一个名字为人所知。不过就目前来讲，这个名字在她自己来看也是闻所未闻。所以，我们暂且先用她目前的名字——玛利亚来称呼她。玛利亚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在路上，肩上挎着一个购物袋，脚步欢快。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周，同时也是新生活的开始。
玛利亚今年11岁，一周前刚从小学毕业，两个月后将升上中学。虽然大概率还是继续去乡村慈善学校，阿丹姆斯普林中学。但听说它去年刚得到一大笔捐款，整个学校翻了一新，各方面条件估计能远远甩以前的小学一大截。因此，她在心里还是充满了期待。
随着深入林荫小道，玛利亚的家也逐渐近了起来。
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坐落着一幢矮小的独栋房屋。不算宽阔的小院铺满茵茵绿草，几盆颜色各异的花错落有致的摆放在草地上，随着微风轻轻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进入院落的道路被细致地清理出来，显得宽阔而明亮。不远处，房门虚掩着，隐隐有蒸烤面包的香气飘溢出来。
“烤面包！
”玛利亚在心底发出一声土拨鼠尖叫，飞快地跑了过去。
门内，不大的小屋拥挤却温馨，身着灰白格子的年迈背影缓缓转过身来。
“你回来了，玛利亚。”
赖特太太上前接过购物袋，慈祥地笑着。她算是玛利亚的祖母，尽管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因着年龄原因，玛利亚从记事起就一直叫她祖母，毕竟她捡到自己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在玛利亚至今为止的生命中，赖特太太一直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玛利亚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据赖特太太说，她被捡到时，整个儿裹在一个塞满棉絮的乱糟糟的襁褓里，小脸苍白，不哭也不闹。要不是赖特太太发现小孩的眼睛还在转，大概要以为已经冻死了。她把孩子抱回去，才发现襁褓里还有个字条。上面写着，“I'm dying, raise her and she will be your child……”玛利亚不知道这是父亲还是母亲留下的，事实上，这件事赖特太太一年前才告诉她。在此之前，她更小的时候，赖特太太对她说的一直是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
玛利亚将自己从回忆中抽出来——因为祖母正将一篮面包端到她面前。香喷喷的面包泛着金黄的光泽，诱人的美食瞬间让人忘了刚刚有些消沉的思绪。
“谢谢祖母！”玛利亚望着眼前的面包垂涎欲滴，但还是小心将它们一一摆在餐桌上的盘子里，为祖母和自己拉开板凳，这才坐了下来。
祖母缓慢地在对面坐下，她望了一眼桌面，深深闭上眼，两人一齐轻声道，
“主，求祢降福我们，和我们所享用的食物。我们也为祢所赏赐的一切，感谢祢。愿光荣归于父，及子及圣神。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远。”
睁眼，放下合十的手掌，玛利亚终于伸手抓起面包大快朵颐。
祖母是虔诚的基督徒，因此，她给自己取名玛利亚，也为自己建立起了这样的信仰。
每周末，祖母都带着玛利亚到小镇上的教堂去做礼拜，其他时间则在家打理庭院。
家里的收入来源是政府发放的福利金，虽然能够生活，但并不足以支撑人过得太宽裕。因此，玛利亚没有进入镇上大部分孩子就读的私立学校，而是去了一所公立的免费小学就读。
在小学的七年时间里，她接受的大多是世俗化的教育，虽然也讲信仰，但氛围远远不如在家时浓厚。不过，玛利亚的科学成绩也很好。实际上，她感觉这两者并不冲突，或者说从未思考过上科学课和周末做礼拜的对立性，在她看来，它们大概都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思绪万千之间，餐盘里的面包已被吃完了。玛利亚趁祖母不注意抓起围裙蹭了下手，端起沾满油光的盘子去清洗。
正洗着盘子，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学校里的朋友里奥先前托她有空的时候到镇上帮忙寄信，上周祖母养的花遭了虫子，自己忙着一起给院里除虫，居然忘了这事。
然而今天上午，她才刚刚到镇上的超市去买了新的除虫剂。村庄到小镇还有些路程，望着中午逐渐火辣的太阳，玛利亚思来想去，最终觉得还是早早把这件事办了，免得什么时候又忘记。
她洗好盘子，到卧室里找出那封信，和祖母打了个招呼便又出了门。
来到镇上邮局，寄出了信。玛利亚发现信上地址写着“格拉斯哥查令十字街宾馆”，回忆之前里奥说，这是寄给他父亲的，没想到他父亲已经在英国了吗。忽然间，玛利亚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里奥的父母会不会是要回来将他带走呢？
里奥是意大利人，在她升上三年级那年来到了这个小乡镇，和他的舅舅住在一起。他和玛利亚在同一小学上学，两人很快成了朋友。玛利亚觉得，这其中除了里奥性格温和、待人友好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们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父母都不在身边。
只不过，玛利亚的父母不知是否还在人世，且大概永远也见不到了，而里奥只是因父母工作，短暂地与他们分离而已。
然而，对于学校的孩子们来说，这个年龄段伴随幼稚天真，也充满着无处散发的恶意。而且，玛利亚想，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生活在祖母谦逊端正的基督徒教导下，抑或像里奥那样温和善良。总之，她和里奥因为家庭原因，免不了成为学校小团体孤立针对的对象。
好在，玛利亚从来不是随意任人捏的软柿子，意外的是，祖母在这件事上也没有要人一味忍耐。反倒是里奥常常忍气吞声、不愿跟人计较。但自从成了她的朋友后，他们也不敢明面上对里奥处处针对了。
因此，虽然朋友只有里奥一个人，生活上也不时有些不痛快，玛利亚也终于度过了小学。只是在几天前的毕业典礼上，里奥突然请她替自己送一封给父亲的信。她当时没多想，接过信看也没看就应下了。只是现在一想，小学已经毕业，里奥的父亲又已经到了英国，此番大概率是要将他接回国读书了。
说实话，玛利亚心里没有太多伤感。可能因为一开始就知道里奥是意大利人，到这个小村庄来也只是暂时的，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况且孩子们的友谊总是藏有巨大的不确定性，随时都有可能被外界的力量牵扯着打破或淡出。在这一点上，年幼的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学会接受告别。
想到这里，玛利亚安慰自己，就算以后不能再见面，好在曾经美好的回忆都还在，不会被抹去。
说到底，她心中还隐隐有另一层酸涩。里奥终究还有父母将他接回去，而自己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在面对学校那些人的讥笑时，里奥每回都能做到云淡风轻吧。
因为他知道，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会来给他撑腰的。这就是他的底气。
思绪翻涌之间，玛利亚心不在焉往前走着，并没有仔细看路。突然间，眼前一暗，额头抵上一面柔软，她这才如梦惊醒般抬头。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回头错愕地看着自己，一双明亮的眼睛迅速浮起警觉，玛利亚被她如鹰般的眼神盯得一颤，下意识慌张地后退一步。
女人警惕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似乎确认了眼前的人只是个无害的小女孩儿，面容这才缓和下来。玛利亚这才发现她有一张十分美丽的面庞，明艳大气的五官让人移不开眼，就连妆容都显得像刻意低调了。
她愣了会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自己刚才没有看路撞到了人，连忙道歉，“对不起，夫人。”
女人和善地微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没关系。”随后，她望着玛利亚，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女孩，你从村庄来的吗？”
“是的。”玛利亚答道，女人的笑容更亲切了些，
“回去赶得上晚饭吗？”
玛利亚回了她一个笑，“早着呢，夫人，我吃过午饭来的。现在回去天都不会黑。”
女人笑着点点头，轻拍拍玛利亚的肩膀，道别离开了。
忽然遇到的陌生人让玛利亚忘记了刚才的心绪，她哼着歌，沿路返回了林荫中的小院。
回到家，午后阳光正好。和借着窗边的光看花草图鉴的祖母打了声招呼，她走进自己的卧室。
距离晚饭还有很长时间，玛利亚决定在这空闲的下午读一会儿书。她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用手指轻轻掠过一排排柔软的书脊。《三只瞎老鼠》《新约》《时间简史》《德伯家的苔丝》……忽然，玛利亚的指尖停住了，她的目光凝在一本薄薄的、老旧的书上。只见黑色卷着毛边儿的书脊上写着：七十八度的智慧。
……玛利亚不知道这本书是怎么出现在你书架上的。这上面的书大部分都是别人捐赠到教会的。难道是一个恶劣的玩笑？祖母居然没有注意到。不过据她所知，镇上教堂的茱莉亚修女传闻过去也曾接触过占卜之术……
玛利亚下意识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在窗户下边侧坐着，这样既能挡住自己，又能随时清楚地看到卧室门口。接着，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书本。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她默念着。
“……愚人牌的『0』，并不代表任何特定数字，所以它可以放在整个大阿尔卡纳之旅的任意位置。无论我们经历怎样艰难的处境，『愚人』都处在那个当下，激励我们，‘尽管惧怕，也要继续前进’……”
静谧的下午，玛利亚偷偷摸摸地阅读着这本讲塔罗占卜的书，感到十分地新奇和刺激。不过她不敢多看——我可不会运用这上面的方法，她对自己说，再说我也没有一副塔罗牌……咳，我的命运掌握在上帝手中，掌握在上帝手中……
玛利亚心虚又后怕地合上书本，有点儿慌张地将它塞回书架上，忍不住又做了一番祷告声明自己内心的纯净。
玛利亚坐着的位置正对着窗户。窗外的阳光变得更加淡而柔和了，小庭院里的草木安静地偶尔摇动，远处的郁郁葱葱的树丛——她正望着那处，忽然有一种感觉——像是有人在注视自己，层叠的树丛深处似乎晃过一道黑影。
这发现叫玛利亚吃了一惊，几乎是冷不丁地坐直了，全神贯注地瞧着那片树木——身体都有些僵硬起来，背部涌上一阵麻意。不会是听说过的那些偷窥狂、精神变态之类的吧，她想起曾听里奥讲过的那些事件……
玛利亚绷紧了身体，小心地挪到了窗户边，把身体掩在窗框后往外看——树丛间空空如也，只有深绿的静谧的草木。难道是看错了？她疑惑地探出点头、最后干脆直接转到正面眺望——的确什么也没有。可能是眼花了吧。玛利亚挠挠头，退回了床边瘫回去。可那股强烈的被注视感却真实得难以忽略……
晚上，赖特太太喊她吃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玛利亚跳下床，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还是照例的祷告、进餐。饭后，玛利亚帮祖母收拾碗碟，却听见她说。
“玛利亚，请你帮忙把屋子外面的那袋新土搬到后院去吧。这是你汤姆叔叔送来的。”
“好的，祖母。”玛利亚依言走出了屋子，在院门旁边看到了一个不算小的袋子。同住在村庄中的汤姆叔叔有一个开花店的女儿，祖母喜欢侍弄花草，常常找他采购一些好的种子和土壤。
搬起袋子，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空。一轮饱满的圆月挂在空中，皎洁明亮的月光明晃晃地洒下来，照亮了脚下的空地。
玛利亚不知怎么愣了神，竟凝望了月亮好一会儿。慢慢地脚底升起一股燥热，心跳也逐渐加快，她有些惊惶无措地想跑进屋里，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砰”沉闷的一声，装满泥土的袋子砸在地上。
逐渐黑下来的视野中，是赖特太太匆忙跑过来的身影。
浓浓的树荫铺满了两边的道路，四周的空气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草香。还算温和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间隙零星洒下来，勉强照亮了这片隐匿在树丛中的小路。
关于我们的主角，尽管在以后的许多年，她显然都以另一个名字为人所知。不过就目前来讲，这个名字在她自己来看也是闻所未闻。所以，我们暂且先用她目前的名字——玛利亚来称呼她。玛利亚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在路上，肩上挎着一个购物袋，脚步欢快。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周，同时也是新生活的开始。
玛利亚今年11岁，一周前刚从小学毕业，两个月后将升上中学。虽然大概率还是继续去乡村慈善学校，阿丹姆斯普林中学。但听说它去年刚得到一大笔捐款，整个学校翻了一新，各方面条件估计能远远甩以前的小学一大截。因此，她在心里还是充满了期待。
随着深入林荫小道，玛利亚的家也逐渐近了起来。
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坐落着一幢矮小的独栋房屋。不算宽阔的小院铺满茵茵绿草，几盆颜色各异的花错落有致的摆放在草地上，随着微风轻轻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进入院落的道路被细致地清理出来，显得宽阔而明亮。不远处，房门虚掩着，隐隐有蒸烤面包的香气飘溢出来。
“烤面包！
”玛利亚在心底发出一声土拨鼠尖叫，飞快地跑了过去。
门内，不大的小屋拥挤却温馨，身着灰白格子的年迈背影缓缓转过身来。
“你回来了，玛利亚。”
赖特太太上前接过购物袋，慈祥地笑着。她算是玛利亚的祖母，尽管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因着年龄原因，玛利亚从记事起就一直叫她祖母，毕竟她捡到自己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在玛利亚至今为止的生命中，赖特太太一直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玛利亚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据赖特太太说，她被捡到时，整个儿裹在一个塞满棉絮的乱糟糟的襁褓里，小脸苍白，不哭也不闹。要不是赖特太太发现小孩的眼睛还在转，大概要以为已经冻死了。她把孩子抱回去，才发现襁褓里还有个字条。上面写着，“I'm dying, raise her and she will be your child……”玛利亚不知道这是父亲还是母亲留下的，事实上，这件事赖特太太一年前才告诉她。在此之前，她更小的时候，赖特太太对她说的一直是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
玛利亚将自己从回忆中抽出来——因为祖母正将一篮面包端到她面前。香喷喷的面包泛着金黄的光泽，诱人的美食瞬间让人忘了刚刚有些消沉的思绪。
“谢谢祖母！”玛利亚望着眼前的面包垂涎欲滴，但还是小心将它们一一摆在餐桌上的盘子里，为祖母和自己拉开板凳，这才坐了下来。
祖母缓慢地在对面坐下，她望了一眼桌面，深深闭上眼，两人一齐轻声道，
“主，求祢降福我们，和我们所享用的食物。我们也为祢所赏赐的一切，感谢祢。愿光荣归于父，及子及圣神。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远。”
睁眼，放下合十的手掌，玛利亚终于伸手抓起面包大快朵颐。
祖母是虔诚的基督徒，因此，她给自己取名玛利亚，也为自己建立起了这样的信仰。
每周末，祖母都带着玛利亚到小镇上的教堂去做礼拜，其他时间则在家打理庭院。
家里的收入来源是政府发放的福利金，虽然能够生活，但并不足以支撑人过得太宽裕。因此，玛利亚没有进入镇上大部分孩子就读的私立学校，而是去了一所公立的免费小学就读。
在小学的七年时间里，她接受的大多是世俗化的教育，虽然也讲信仰，但氛围远远不如在家时浓厚。不过，玛利亚的科学成绩也很好。实际上，她感觉这两者并不冲突，或者说从未思考过上科学课和周末做礼拜的对立性，在她看来，它们大概都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思绪万千之间，餐盘里的面包已被吃完了。玛利亚趁祖母不注意抓起围裙蹭了下手，端起沾满油光的盘子去清洗。
正洗着盘子，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学校里的朋友里奥先前托她有空的时候到镇上帮忙寄信，上周祖母养的花遭了虫子，自己忙着一起给院里除虫，居然忘了这事。
然而今天上午，她才刚刚到镇上的超市去买了新的除虫剂。村庄到小镇还有些路程，望着中午逐渐火辣的太阳，玛利亚思来想去，最终觉得还是早早把这件事办了，免得什么时候又忘记。
她洗好盘子，到卧室里找出那封信，和祖母打了个招呼便又出了门。
来到镇上邮局，寄出了信。玛利亚发现信上地址写着“格拉斯哥查令十字街宾馆”，回忆之前里奥说，这是寄给他父亲的，没想到他父亲已经在英国了吗。忽然间，玛利亚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里奥的父母会不会是要回来将他带走呢？
里奥是意大利人，在她升上三年级那年来到了这个小乡镇，和他的舅舅住在一起。他和玛利亚在同一小学上学，两人很快成了朋友。玛利亚觉得，这其中除了里奥性格温和、待人友好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们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父母都不在身边。
只不过，玛利亚的父母不知是否还在人世，且大概永远也见不到了，而里奥只是因父母工作，短暂地与他们分离而已。
然而，对于学校的孩子们来说，这个年龄段伴随幼稚天真，也充满着无处散发的恶意。而且，玛利亚想，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生活在祖母谦逊端正的基督徒教导下，抑或像里奥那样温和善良。总之，她和里奥因为家庭原因，免不了成为学校小团体孤立针对的对象。
好在，玛利亚从来不是随意任人捏的软柿子，意外的是，祖母在这件事上也没有要人一味忍耐。反倒是里奥常常忍气吞声、不愿跟人计较。但自从成了她的朋友后，他们也不敢明面上对里奥处处针对了。
因此，虽然朋友只有里奥一个人，生活上也不时有些不痛快，玛利亚也终于度过了小学。只是在几天前的毕业典礼上，里奥突然请她替自己送一封给父亲的信。她当时没多想，接过信看也没看就应下了。只是现在一想，小学已经毕业，里奥的父亲又已经到了英国，此番大概率是要将他接回国读书了。
说实话，玛利亚心里没有太多伤感。可能因为一开始就知道里奥是意大利人，到这个小村庄来也只是暂时的，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况且孩子们的友谊总是藏有巨大的不确定性，随时都有可能被外界的力量牵扯着打破或淡出。在这一点上，年幼的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学会接受告别。
想到这里，玛利亚安慰自己，就算以后不能再见面，好在曾经美好的回忆都还在，不会被抹去。
说到底，她心中还隐隐有另一层酸涩。里奥终究还有父母将他接回去，而自己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在面对学校那些人的讥笑时，里奥每回都能做到云淡风轻吧。
因为他知道，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会来给他撑腰的。这就是他的底气。
思绪翻涌之间，玛利亚心不在焉往前走着，并没有仔细看路。突然间，眼前一暗，额头抵上一面柔软，她这才如梦惊醒般抬头。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回头错愕地看着自己，一双明亮的眼睛迅速浮起警觉，玛利亚被她如鹰般的眼神盯得一颤，下意识慌张地后退一步。
女人警惕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似乎确认了眼前的人只是个无害的小女孩儿，面容这才缓和下来。玛利亚这才发现她有一张十分美丽的面庞，明艳大气的五官让人移不开眼，就连妆容都显得像刻意低调了。
她愣了会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自己刚才没有看路撞到了人，连忙道歉，“对不起，夫人。”
女人和善地微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没关系。”随后，她望着玛利亚，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女孩，你从村庄来的吗？”
“是的。”玛利亚答道，女人的笑容更亲切了些，
“回去赶得上晚饭吗？”
玛利亚回了她一个笑，“早着呢，夫人，我吃过午饭来的。现在回去天都不会黑。”
女人笑着点点头，轻拍拍玛利亚的肩膀，道别离开了。
忽然遇到的陌生人让玛利亚忘记了刚才的心绪，她哼着歌，沿路返回了林荫中的小院。
回到家，午后阳光正好。和借着窗边的光看花草图鉴的祖母打了声招呼，她走进自己的卧室。
距离晚饭还有很长时间，玛利亚决定在这空闲的下午读一会儿书。她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用手指轻轻掠过一排排柔软的书脊。《三只瞎老鼠》《新约》《时间简史》《德伯家的苔丝》……忽然，玛利亚的指尖停住了，她的目光凝在一本薄薄的、老旧的书上。只见黑色卷着毛边儿的书脊上写着：七十八度的智慧。
……玛利亚不知道这本书是怎么出现在你书架上的。这上面的书大部分都是别人捐赠到教会的。难道是一个恶劣的玩笑？祖母居然没有注意到。不过据她所知，镇上教堂的茱莉亚修女传闻过去也曾接触过占卜之术……
玛利亚下意识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在窗户下边侧坐着，这样既能挡住自己，又能随时清楚地看到卧室门口。接着，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书本。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她默念着。
“……愚人牌的『0』，并不代表任何特定数字，所以它可以放在整个大阿尔卡纳之旅的任意位置。无论我们经历怎样艰难的处境，『愚人』都处在那个当下，激励我们，‘尽管惧怕，也要继续前进’……”
静谧的下午，玛利亚偷偷摸摸地阅读着这本讲塔罗占卜的书，感到十分地新奇和刺激。不过她不敢多看——我可不会运用这上面的方法，她对自己说，再说我也没有一副塔罗牌……咳，我的命运掌握在上帝手中，掌握在上帝手中……
玛利亚心虚又后怕地合上书本，有点儿慌张地将它塞回书架上，忍不住又做了一番祷告声明自己内心的纯净。
玛利亚坐着的位置正对着窗户。窗外的阳光变得更加淡而柔和了，小庭院里的草木安静地偶尔摇动，远处的郁郁葱葱的树丛——她正望着那处，忽然有一种感觉——像是有人在注视自己，层叠的树丛深处似乎晃过一道黑影。
这发现叫玛利亚吃了一惊，几乎是冷不丁地坐直了，全神贯注地瞧着那片树木——身体都有些僵硬起来，背部涌上一阵麻意。不会是听说过的那些偷窥狂、精神变态之类的吧，她想起曾听里奥讲过的那些事件……
玛利亚绷紧了身体，小心地挪到了窗户边，把身体掩在窗框后往外看——树丛间空空如也，只有深绿的静谧的草木。难道是看错了？她疑惑地探出点头、最后干脆直接转到正面眺望——的确什么也没有。可能是眼花了吧。玛利亚挠挠头，退回了床边瘫回去。可那股强烈的被注视感却真实得难以忽略……
晚上，赖特太太喊她吃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玛利亚跳下床，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还是照例的祷告、进餐。饭后，玛利亚帮祖母收拾碗碟，却听见她说。
“玛利亚，请你帮忙把屋子外面的那袋新土搬到后院去吧。这是你汤姆叔叔送来的。”
“好的，祖母。”玛利亚依言走出了屋子，在院门旁边看到了一个不算小的袋子。同住在村庄中的汤姆叔叔有一个开花店的女儿，祖母喜欢侍弄花草，常常找他采购一些好的种子和土壤。
搬起袋子，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空。一轮饱满的圆月挂在空中，皎洁明亮的月光明晃晃地洒下来，照亮了脚下的空地。
玛利亚不知怎么愣了神，竟凝望了月亮好一会儿。慢慢地脚底升起一股燥热，心跳也逐渐加快，她有些惊惶无措地想跑进屋里，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砰”沉闷的一声，装满泥土的袋子砸在地上。
逐渐黑下来的视野中，是赖特太太匆忙跑过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