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木仲本意是咬死不认,即使她是公主,若无凭无据就将他拿下,背后也难免受人诟病。

    未曾想众目睽睽之下,长宁公主真敢将那一箭射出,若箭搭偏几分,卢木仲下意识地伸手捂了捂……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哪里还有面子,这是将一个男人的尊严放在地上狠狠蹂躏践踏。

    身前桎梏被拔去,尖利箭头将果子穿透得四分五裂,贺修筠的话让他堪堪回神,但仍心有余悸。

    方才被逼迫着交了暗器,卢木仲再也没有狡辩的余地。跑马场上袭击秦若的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今日校考成绩尽数取消不说,他此举为故意伤人,尽管秦若没有跌成重伤,卢木仲也要受相应处罚。

    几个侍卫拖着卢木仲发软的双腿,将他架了下去。

    太子兄妹和主校考官纷纷赶来,询问她的情况。

    “并无大碍,本宫去更衣,”萧钰正色道:“先生继续主持校考,姝儿恒儿也快回去吧,莫让此事耽搁接下来的项目。”

    太子兄妹问完萧钰的情况后又回到席间,校考有条不紊地进行。

    裤腿磨得小腿上刺痛阵阵,萧钰借着更衣离开。

    贺修筠注意到她走起路来有些异样,目光落在她的腿上:“怎么回事?”

    萧钰穿着骑射窄袖袍,她提起裙摆,先前沾满土渍被挡住那块的地方,已然氲开了一朵血花,仔细些看,轻纱裙裤同蹭破的血肉混在一起,伤处仍不住地往外渗血。

    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疼。

    萧钰平静道:“方才蹭破了皮,你带我去清洗伤口。”

    校场没有小辇,萧钰由任由侍女搀着,但行动还是太慢,她命人牵来一匹马。

    萧钰似笑非笑看着贺修筠,神情无奈又无辜:“抱我上马,我自己上不去。”

    贺修筠伸出手,扶着萧钰的腰,将她轻松拖起,萧钰保持平衡,借着他的力,一个轻巧的翻身骑上了马背。

    待到营帐前,萧钰侧身下马,贺修筠将她接在怀里,他没打算放她下来,打横抱着她径直往营帐里走去。

    二人俨然对上拐角处的魏青山,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正要转头离开。

    萧钰:“……”

    贺修筠叫住他:“魏教头,去取伤药绢布来。”

    魏青山瞧见落在后头的两个侍女和萧钰裙上的土渍,这才恍然大悟。公主受伤了!事急从权,恰巧他手边就有伤药:“方才军医给薛大人送的药,还余了些,公主处理伤口要紧。”

    萧钰脸色微变:“不差这一盏茶时间,去取新的来。”

    魏青山怔忡,只觉气压骤然变低,忙道:“是,微臣这就去取新的来。”

    薛大人铁定得罪过长宁公主!

    萧钰被放在矮榻上,白露跟身后,端了盆清水进来。

    “魏教头送来了伤药,”冬瑶怀里抱着药箱:“奴婢来给公主上药包扎。”

    “放在此处就好,”萧钰朝两个侍女吩咐:“你们去马车上将我的备用衣物取来。”

    白露还有些犹豫,公主还未出阁,孤男寡女待在一处怕是不妥,然而冬瑶识趣地应声,拉着白露出了帐子,临走前还不忘将帘打下。

    萧钰无奈地看着她们,想必冬瑶这丫头早已经觉察出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来。

    萧钰提起裙摆,裤脚整齐扎在羊皮靴里,她正欲伸手,贺修筠捉住她的手腕,只觉萧钰拇指间那枚玉扳指格外恍眼。

    贺修筠顺势将她蹭伤的小腿托在膝上,替萧钰退下靴袜,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眼前。

    萧钰见状,收回了手上动作,任由他“摆布”。

    贺修筠声音低沉:“忍一忍。”

    和土渍沾黏在一起的布料被蓦地扯开,萧钰有些吃痛,搭在他膝上的小腿一紧,光着脚板抵在了他的怀里。

    “……”贺修筠动作一顿:“弄疼你了?”

    长痛不如短痛,一下撕开还好受些。痛劲过后,萧钰眉目舒展,面色如常:“还好。”

    贺修筠把她的裤腿卷至膝上,整截小腿光溜溜地露了出来,白皙的肌肤上铺着一道擦伤,模样有些可怖。

    萧钰观察一眼,道:“皮肉伤而已,上了药不日就能转好。”

    贺修筠置若罔闻,他用帕子沾着清水,一点一点擦洗干净伤口周遭的血渍和碎沙砾。

    他的手指微凉,一层薄茧磨过细嫩的皮肉时,有些酥麻发痒,萧钰忍不住蜷起脚趾。

    “下回不要以身犯险了。”他的喉结轻滚,语气也严肃起来:“倘若今日出了意外,不光是秦若,连你也会难免受重伤。”

    萧钰反驳他道:“你是习武之人,秦若坠马的后果你再清楚不过,我既有把握救她,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正因我的马术是你教的。

    他手上的动作依然很轻,缄默不言,属于那人的体温隔着一层锦缎,传至她的小腿上,这种感觉分外奇妙。

    萧钰瞧着贺修筠这幅样子,像是兀自生闷气,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服她。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

    贺修筠手上动作仍在继续,终于开口,问她:“笑什么?”

    “你这么紧张作甚?”她饶有兴味道:“又不是你受伤。”

    这话说得有几分刻意,贺修筠的声音不辨情绪:“我倒宁愿是我受伤。”

    萧钰垂头端详着这人认真的模样,他包扎的技术很娴熟,上好药后,将绢纱一圈一圈缠在伤处。

    是了,于他而言,这种事或许早已做过成百上千次。

    贺修筠小心翼翼地打好了最后一个结,抬头蓦地撞上一双明净眼眸。

    从始至终,她都静静地看着他,眼波似春日湖畔上的粼粼微光,静谧又柔和。

    贺修筠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低下头替她理好裤脚。

    这人覆着半块银面,堪堪挡住容貌,却让人不难猜测,如果没有经历少时那场大火,他现在当是个容貌俊郎的男子。

    不过,这点缺陷从未成为束缚住他的枷锁。

    萧钰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无厘头地问了句:“你认识景珩吗?”

    “长平侯景湛的长子?”

    “正是。”

    “我曾见过长平侯几面,”贺修筠摇头否认:“与景珩倒没什么交集。”

    萧钰没再多问,将话题带到别处:“齐王即将启程归京,秋收之前父皇会派萧懿恒去北疆,只要边境安定,短期内你是走不了了。”

    贺修筠爽朗道:“我暂时没想着走。”

    瑞王久住京中,而这位齐王,五年前长平侯一役后,明德帝便遣其驻守关西、南疆及北疆接壤处的遥关十八城,即使某方失守,也能第一时间支援。

    明德帝之所以放心将兵权交于齐王手中,因他若有反心,赶在带兵入京之前,其余三方势力早已断了他的性命。

    齐王老老实实地在遥关守了五年,鲜少回京。在萧钰记忆中,上一次齐王归京还是两年前的中秋节,在萧懿恒北上之前,他称归京养病,待到来年开春才离开。

    “倒是齐王归京恰逢太子北上,这未免过于巧合。”贺修筠又挂上了他惯用的闲散腔调:“若入秋后北方有异动,届时皇上不想让我走,我也不得不走。”

    “未必同北疆有关,”萧钰摇头:“只是我也猜不透,齐王归京是何意图。”

    “不用猜,我盯着他便是,”贺修筠意味不明道:“京中自有京中的好处。”

    萧钰轻叹:“你不怕父皇哪天来了兴致,给你赐门婚事?”

    贺修筠勾唇,笑得有些恶劣:“一门婚事与北疆数城,孰轻孰重,皇上还是拎得清的。”

    前世永元十八年秋天,边境安稳并无暴动。这个时候,萧钰虽与贺修筠没了什么往来,但他确实是太子归京后才回去的。

    萧钰听说他推距了明德帝谋的数门亲事,软硬皆是不吃,拖到北疆战事起后,他一走了之,再回朝时,明德帝已经驾崩了。

    想到此处,萧钰心中酸涩难捱。

    侍女取来了干净衣裳,留冬瑶为萧钰更衣,贺修筠同白露收拾好带血的绢布后出了营帐。

    他终于长舒一口气,跟明德帝绕弯子都没这么慌张过,他会让萧钰知道景珩就是贺修筠,但不是现在。

    刘翎冉等在外面,一见他出来便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问了一堆。

    “她伤得不重吧?冬瑶姑娘说你给包的?”方才刘翎冉见两个侍女等在帐子外头,她很识趣地没打扰二人独处。

    贺修筠不厌其烦地一一答了。

    “白露姑娘,”贺修筠手里还端着一盆水,问:“你跟在公主身边多久了?”

    “奴婢起先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五年前开始伺候公主。”

    五年前……恰巧是永元十三年,那年萧钰已是十二岁,而五六岁开蒙后便可习文习武,此前萧钰学过什么不为所知。贺修筠倒不会去窥探别人喜好和过往,但他心中泛起一股奇异之感。

    萧钰马术精湛,却从未听她提起过;二来好奇是何人所授,教习的习惯竟与自己如此相像,甚至一模一样。

    见他没有下文,白露机灵道:“冬瑶姐姐已经服侍公主十四年了,贺将军若想问什么,去问她便是。”

    恰巧冬瑶替萧钰更完衣,白露的话落了几分在她的耳朵里,“贺将军有话要问奴婢?”

    贺修筠也不绕弯子:“公主以前可有学过马术?”

    “多年来,奴婢倒未曾见过。”

    “我也纳闷呢,先前问她时她说跟人练过,”刘翎冉终于听出个所以然来,她亦是一副狐疑模样:“合着不是你教的?”

    冬瑶后知后觉一个激灵,她不该这么贸然说出口的,只怪贺修筠也问出了她心底的疑问。冬瑶打圆场道:“公主自小学东西就快,或许是奴婢回老家省亲的时日里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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