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这天,休沐完的大臣们终于来上朝了。

    晏主这几日都为见到刘命长,自从收下那匕首,她心里就很不安,有意避开他可能出现的地方。

    只是这次小朝,刘命长竟也到场了。晏主不敢投去多余的视线,看着姬玉和呈上的厚厚的书卷,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姬爱卿,你看看你,休沐都还不休息,这些东西劳你费心了。”

    姬玉和谦卑地弯下腰,道:“陛下言重了,这些是往常被打下来的折子,微臣整理成了书卷。”

    晏主:“……”

    “姬大人这法子好啊,刑部也有被打了下来折子,只是和姬大人相比,要少许多。”郁丰羽向姬玉和投去同病相怜的目光,一旁的褚师行听到,也抬起眼,露出浓重的黑眼圈。

    看来他们的折子没少被打回过。

    陆壑大约觉得水还不够浑,也来插一脚,扯着嗓子开口道:“诸位大人的折子只是被打下来,不像臣的,直接被抽走了。”

    晏主扯了扯嘴角,还没开口,那边云慈也阴阳怪气地开口了:“陛下与阁首都是日理万机,冗余的折子交上去,还没柴火好烧呢。”

    “怪不得平素工部都没递交什么折子,看来工部事事都做得完美了。”德高望重的元太傅都说话了,云慈不与他反驳,只微笑着移开目光。

    刘命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晏主正襟危坐,连忙阻止他们继续混战,“诸位爱卿的诉求,朕已知晓,这折子一天的量确实太多,有些还没有重点,往后那些问安的就不必再呈上了。”

    说完她看了一眼旁边无所事事的右相,出言:“谢卿,这律法新修之事,便由你与太傅一同完成吧。”

    谢鸿雪猝不及防被点名,还没缓过神来。

    “微臣?”他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晏主好笑地反问:“身为右相,修订律法本就在你职责范围之内,你领着俸禄却不想做事?”

    谢鸿雪慌忙下拜,“微臣不敢,微臣谢陛下委以重任!”

    晏主满意地点头,继续补充道:“各部律令有改进之处,需诸位爱卿多多与右相沟通,过往陈旧的能改则该。诸位都是北昱的臣,应当想着北昱的民。梁爱卿——”

    一直埋头的梁旌有些惶惑地抬头。帝座上的女帝似笑非笑,还没说话就让他一阵压迫。

    “梁爱卿?”晏主有些稀奇,这吏部尚书是才回来上朝不习惯了吗,她随口调侃问道:“梁卿可是还没收心?”

    梁旌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下拜,“臣御前失仪,妄陛下恕罪。”

    “御前失仪,该拖出去打二十大板,陛下以为呢?”

    冷冷的声音一出,殿内顿时寂静,梁旌匍匐在殿下,听候发落。晏主还没搞清楚状况,忙抬手制止侍卫的动作。

    “梁旌,你可有事要报?”

    梁旌咬紧了牙关,不知如何开口。晏主只好再试探,“你放心说,朕恕你无罪。”

    “……微臣……”他闭了闭眼,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微臣遵旨。”

    看得出来,他十分不情愿。也是,科举下放无疑是和世家作对,他自己就是世家里的人,现在大概就跟吃了苍蝇一样。

    “诸位可还要要事?若无事,便……”

    “陛下。”刘命长今日上朝说的格外多,他指了指一边站着的礼部尚书,悠然道:“江大人要告老还乡。”

    江正初:“???”

    晏主:“……”敢情您近日来是有针对性的啊。

    江正初一个正值壮年的人,需要告老还乡?能不能换个理由。晏主一时没有头绪,疑惑地看向刘命长。

    刘命长脸色平静,平稳阐述道:“江大人年事已高,若不愿告老还乡,内臣只好让江大人去南司一趟,戴罪回乡了。”

    江正初脸色铁青,几欲张口,最后又碍于他的威压,默默咬牙闭嘴。

    “这……”晏主是知道的,江正初弃商从政,不远万里来实现志向,刘命长为何要针对他呢?

    “看来江大人舍不得这顶乌纱帽,那便去南司一趟吧。”刘命长轻飘飘的开口,几个天策使便闯进来,就要带走人。

    “你——!你这个狗阉人,要审便审,我问心无愧——!”堂堂二品大臣就这么被拖走了。

    晏主惊呆了。

    刘命长:“各位还有要事禀报吗?”

    陆壑站了出来,完全没受影响,“陛下,臣请求为北边增加粮草军饷。”

    晏主还没缓过神来,姬玉和便皱着眉开口了,“北边现在正安定,忽然增加兵马粮草只会让北方小国警惕,屡屡试探,得不偿失!何况今年大雪,有些地方禾苗损伤严重,还需支援,农税已然繁重,还望陛下体恤百姓。”

    “今年大雪,边疆将士缺衣少粮,他们难道就不是陛下的百姓了吗?”陆壑与他针锋相对。

    刘命长:“陛下怎么决定呢?”

    晏主:“……”

    晏主很头疼,刘命长和陆壑算是站在一起的,想要粮草军饷,那必然会加重农税,姬玉和苦口婆心,拳拳之心皆言农民心血之苦。

    怪不得刘命长想搞江家,这是想把富得流油江家抄了吧?世家简直就像他养的肥猪,需要吃肉了就宰了。晏主摇摇头,不能站在刘命长的角度想这些问题,太可怕了。

    如果不打仗,那就完全不必为粮食发愁。晏主皱紧眉头,她又无法说服刘命长。

    “二位爱卿说的都有理,朕还要在思量思量……”

    好不容易下了朝,晏主不得不与刘命长碰面。

    “阁首,您为何要抓走江正初?”

    刘命长也不等她,边走边道:“他提出了议案,要振兴玄学道术。”

    “……朕还以为阁首是为了军饷,要抄他家充公。”晏主尴尬地笑笑。

    “也有这部分原因。”

    “……”

    “呵……世家的家底,可是很丰厚的。”

    晏主只能点头称是,又问及玄学道术,不明白为何江正初只是提了一个提案,就要将他罢官。

    “陛下去过玄道院吗?”

    “朕小时候在玄道院生活过一段时间。”

    刘命长忽地驻步,晏主及时停下。他转过身来,眉头已经皱起。

    “阁首,怎么了吗?”

    “陛下觉得,玄学道术是否该重新振兴呢?”

    晏主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大胆开口:“当然应当禁止!”

    “哦?陛下为何排斥此道?”

    晏主却不知如何回答,在她看来,这并不重要,她不感兴趣,但不会觉得其他感兴趣的人有病。极端的玄学道术爱好者会显露病态,但晏主对此漠不关心。

    她只好乖乖回答:“朕不知,朕只是觉得阁首不喜欢。”

    “……内臣确实很不喜欢。”刘命长撇过头去,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过去,这一瞬间竟然让晏主有些想去探究。

    她犹豫着开口询问:“阁首为何不喜?”

    刘命长大步往前去,看来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晏主只好小跑着跟上,一边打量他的神色一边道:“能让阁首厌恶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朕会严令打击此道的!”

    刘命长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熟悉的讨好脸色,不禁露出讽笑,一把抓住她的后领,扛到肩上,原地凌空飞起。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惊叫出声,凌冽的冬风刮在脸上生疼,她遭不住地求饶,刘命长却并不理会。

    原来都是抱着的,是哪句话触他霉头了?晏主在空中郁闷地想着,捂着脸试图挡一挡寒风。

    二人在一座山头停下,晏主一落地就想吐,整个人天旋地转的,若不是旁边还有个人提着她,她就要倒下了。

    “这是一处已被关闭的玄道院。”刘命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晏主颤颤巍巍地抬头,只见灰白的小院里,还有几个男女靠在一起,地上有一些脏兮兮的茶杯。他们无一不面颊凹陷,脸色菜青。

    “这玄道院已经关了,他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饮茶清谈。”刘命长只带着他这么远远地看着,似乎再靠近一步都是一种酷刑,“玄学道术追求神智愉悦,萳香丸便是为了这一用途才被研制出来。”

    晏主微微皱眉,提起萳香就不可避免想到那些混乱年代。

    “他们只想要神智的快乐,所以不会再出去劳作,即便此院已关,也不会想回到家中。”

    晏主心头微震,萳香服用的后期也与这症状差不多,精神萎靡,散漫懒惰,只想要简单的一瞬间的快乐,整个人都像是被吸干了精气。萳香尚且是药物,致人身体损伤,而这玄道院,只是一种学派,便能让人堕落至此吗?

    她向前走了两步,被刘命长拉住。

    “陛下要去做什么?”

    “朕想看看还能不能交流。”

    刘命长松开手,“无用的事,陛下也想亲自确认。”

    晏主不反驳他,几步走到这几人身前,努力想与他们涣散的目光相接。

    “各位,山下有热汤饭食,美酒佳肴,我请客,你们可愿与我一同下山去?”

    一散发男子“咯咯”笑着,答:“美酒佳肴肠中过,只会给我这清白身增添污秽!”

    “我们已不会感到饥寒,你那凡间俗物可诱惑不了我们。”一女子附和道。

    其余几人紧闭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晏主大着胆子要去探其中一人的鼻息,那散发男子却暴起,“你休要扰乱我道友的修行!!!”

    “啊——”晏主被吓了一大跳,一屁股摔在地上,还没斥责那男子,就感到一阵罡风从背后穿过来,直接把那男子击飞出去。她傻在原地,被刘命长一把提起来。

    “请陛下顾忌自身安危。”

    “啊神明啊!你就是神明吧!”女子没去管她那被击飞的道友,看着刘命长宛如天神下凡,疯狂地朝他跪拜,“神啊,你带我走吧,信女愿意把三魂都献给您!”

    晏主扯着刘命长的袖子连连后退,心中的震撼难以消减。这才是玄学道术吗?

    刘命长冷淡地转过头,问:“如何?”

    晏主抿唇,在女子哭天喊地的叫声里郑重点头,“阁首是对的,这种学术,本就不该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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