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主对黑市的了解并不算多,只依稀记得黑市被朝廷剿灭是在成帝死前。而黑市的存在,早在成帝之前。

    “阁首的意思,黑市是您一手创立的?”晏主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波澜不惊。

    刘命长好笑,“内臣又不是什么妖怪,哪里能在几十年前创立?”

    “那……阁首能再说多点吗?”晏主上前一步,大喇喇地盯着他,“这些朕能知道吗?”

    他扫了她一眼,转身在廊下坐下,勾了勾手,晏主微微挑眉,便也跟着落座到他身侧。

    “说这件事之前,内臣想问问您,如今几大世家,有几个是明面上站在陛下这边的?”

    晏主颇有种被考核的感觉,一板一眼分析起来,“元陆二家如今有嫡子在宫中为君,即便有什么算盘,利益也是与皇家牵扯在一起的。”

    “陛下身为天子,可以以姻亲联络门阀,那陛下以为,内臣身为一介阉人,如何将世家捏在手里呢?”

    晏主听他毫不避讳自己的残缺,一时有些哑住,都没将重心放在世家二字上。

    刘命长见她不语,伸手敲敲木质的廊椅,“陛下在走什么神?”

    晏主忙瞪大眼睛,聚精会神,答道:“黑市?但是阁首是什么时候跟黑市有接触的?”

    “在升为御前宦官之后。”他看向远处的白梅,忆起从前,“开国皇帝立下死令,萳香绝不能在北昱生根。但这种令人上瘾的玩意,即便是皇帝,也难以拒绝呢。”

    晏主稍微细想,打了个冷颤,想起那雪水泡的古柯茶,胃里一阵反胃,“阁首说事就说事,也别吓唬朕呀。”

    刘命长嘲笑道,“陛下胆子可谓是一点不长的。”

    晏主点头,对他这种说话方式早不在意,敷衍的接道:“阁首说的是。”

    “……”刘命长看来过来,似乎有些不满。

    晏主眨眨眼,道:“阁首继续说呀,后来呢?阁首成为御前宦臣是帮成帝找萳香,才去接触的黑市吗?”

    “不是。”他移开视线,微微扬起下巴,“是让他上瘾。身为御前宦臣,日日贴身服侍,身上带一点萳香,不久后他便会对这味道朝思暮想。”

    晏主:“……这不就和朕身边那宫女想做的一致吗?”

    “这个法子,是陈祀念给的。”

    听到这个名字,她神色一变,垂下眼睫,“可是她已经离开京城了。”

    刘命长点头,道:“她不会把这种东西用在你身上。”

    晏主静了片刻,抬起头来,眼中有一丝愠怒,“可是她还在我身上用了蛊虫!”

    刘命长看向她的脖子,一片光洁,已没有了伤痕,蛊虫发作时的痕迹也尚未出现,“对成帝用萳香,是她复仇的方式。”

    晏主抿唇,“复仇?就算她真的是陈氏的女儿……就算……”她嗫嚅着,自从刘命长说陈氏少将叛国之后,她便不想将陈氏与自己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可若是真的呢?若陈祀念就是曾经那个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叛军陈度怀的妹妹,如果她真的就是陈度清,那她岂不就是成帝的皇后?

    那自己是谁的女儿?

    晏主脑子乱了,她低着头摸着手上的银手镯,玛瑙鲜艳的红,映射进眼底,一片眩晕。

    刘命长开口打断她的思路,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扯太远了,总之,借着要替成帝秘密寻找萳香的机会,内臣收敛了很多金银。”

    晏主勉强收回心神,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奚落了一句:“那阁首真是会为自己谋划。”

    “陛下不想听了?”

    晏主瞪了过去,“想,自然想,阁首还做了什么黑心事,朕都想知道!”

    他勾起一抹笑,又冷又毒,晏主却不想避让。

    “黑市是个销金窝,有钱,那什么都是畅通无阻的,不论是收买萳香,还是贩卖萳香。”

    “成帝醉梦于萳香的仙境中,无心于朝政。在这之后,天策使与两督二司相继建成。”

    晏主感到一阵寒意,“阁首一面让天策使抓贩卖萳香的人,一面让自己的人去贩卖?”

    “陛下猜的真准。”他挂着一抹讥笑,点头。

    如此偷梁换柱,黑市便全是他的人了。晏主皮笑肉不笑,思及贺正卿所忧虑的,看来他的防备不是没有源头啊。

    刘命长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黑市最大的顾客是皇帝,其次便是那些王公贵族。”

    晏主道:“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在北昱光明正大的使用萳香,更遑论王公贵族。”

    “有了一个把柄,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与人牵扯在一起之后,弱点只会不断暴露。”

    “阁首想让朕也如法炮制?”

    他勾起唇角,如同鬼魅引诱无知之人般,凑近她笑着反问:“陛下想用这个法子吗?如今萳香虽无法流通,古柯茶却甚是泛滥。”

    年轻的女帝微微颤抖着手,掌握别人身家性命,便可以让对方唯命是从,这样的威胁放在刘命长手里可行,但自己作为君主,怎么可能也用威胁来让臣子服从。

    刘命长将黑市的秘密盘托出,他对外表现得如此痛恨萳香,沾染者皆是杀无赦,自己私下却打通黑市、收敛金银,以萳香为藤,抓紧门阀的污点,让整个北昱的世家都对他忌惮。

    黑市已经消失了,但门阀的弱点已经在他手里。同样,古柯茶的制造经营都在刘命长手中,上等的古柯茶都会供应道皇宫与世家中。

    以血淋淋的手段,换得权力的集中,看似是笔不错的买卖。

    晏主不敢评价这样的做法,她只是浅浅地吸了口气,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朕以为,恩威并施是朕要长久学习的,阁首这样厉害的手段,朕学不来。”

    刘命长:“陛下不敢用这样的法子?”

    晏主垂下头,诚实点头,“朕不敢。”

    刘命长:“陛下不敢,有人敢。”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晏主抓紧了自己是衣袖,若是她不敢,他是打算换一个皇帝吗?

    下巴被抬起,晏主顺着视线看进他眼底,冷冷的笑意,明明看过很多次,却还是会感到惧怕。

    “内臣是臣子,可以用这种法子制造党羽。能用这种法子的,自然也只能是臣子。”

    晏主思索着他话中的含义,恍然明白他上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阁首的意思是,有朝廷大臣仿用您曾经的法子,在身边培养他的党羽?”

    刘命长收回手,见她恍悟的表情,挑眉,道:“不然呢?陛下以为京中的权臣就内臣一个吗?”

    晏主心中豁然,笑了出来,“朕以为天下的权臣就阁首一个。”

    “啧。”他捻着手指,“陛下说内臣是权臣,这可真是让内臣惶恐啊。”

    晏主无视他的惶恐,掰着手指分析起来,“如今还屹立不倒的几个大世家,无非也就是云中陆氏、宣郡云氏、衡郡元氏、姑阳江氏、黔中白氏以及三川梁氏。”

    数完她又有些泄气,“阁首从前大刀阔斧,清理了那么多世家,现在留下的,都是大头啊。”

    刘命长淡淡提醒道:“还有蜀康郁氏。”

    “……朕记住了。”

    要从这么多个世家里找到那个在宫中使坏的,还真难,更不提他们还可能互相勾结。

    “至少元太傅是不可能的吧。”她想着元太傅那个老古板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摇着头,“元氏三代单传,元太傅的儿子早年病逝,元殷现在又在宫中……”

    虽然元殷也不是个好家伙,但萳香一事他应该不会参与吧。

    刘命长不语,晏主便对自己方才所说有些心虚了,急急分析下一个:“陆家兵权已重,如今都是低调行事……当然除了那个陆壑,年时朕还让他家次女去了军营,至少现在该与朕是一条线上的。”

    “嗯。”非常吝啬的回应。

    晏主继续说:“江氏嘛,江正初还在牢里,不否认他们有小动作的可能,他们富商之流,人脉广泛,不排除有获取萳香的机会。”

    “陛下觉得是江家?”

    晏主摇头,“这线索有点太明显了,明显的朕都怀疑是在戏弄朕。”

    刘命长笑了一声,晏主有些不明所以。

    他道:“陛下聪慧,但世人的偏见可是根深蒂固的。”

    晏主一愣,这是难得听到他不阴阳怪气的赞美。

    “自古男子掌权,男子读圣贤书。女子待字闺中,不闻窗外之事,即便是大家闺秀,也只会读女德女戒。”他轻飘飘地说着世人心安理得接受的,“天下之众,都是看轻女子的,即便是女子本身,即便您是皇帝。”

    晏主咬了咬唇,皱起了眉,她想反驳这样贬低的话语,但他所说的,只是这个世道展现的。

    刘命长的眼睛似乎从来都不包含感情,他只是置身事外地评价着,“陛下作为女子,在他们眼中,是很好蒙骗的。”

    “那你为什么要朕做皇帝?因为朕姓晏?”她生气了,质问着。

    刘命长低头对上她愤愤的目光,淡然问道:“陛下觉得,你做皇帝是因为血脉吗?若只是血脉,崇安王何尝不能?”

    “你只是想要个傀儡。”晏主试图冷静,但他如此云淡风轻,叫她反而更气愤了。

    “若内臣只是想要个傀儡,便不会教您这么多,给您这么多权力。”

    这也正是晏主所疑惑的,她的怒好像只是个小孩的打闹,在他眼里分外可笑,认识到这一点后,她根本无法冷静。

    “让你做皇帝,不是因为你的血脉、性别,这些从不是内臣在乎的,若合适,内臣自己一个阉人,都可以登上那个位置呢。”

    这是他第二次毫不避讳地点出自己的身份。

    晏主依旧不知如何接话,沉默地注视着他。

    刘命长无所察觉她的小心翼翼,接着说:“陛下能做皇帝,是因为内臣觉得您可以做好。”

    平日被他嘲讽打压惯了,晏主虽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今日屡屡被他认可夸赞,反倒不自在了。

    她转移话题,道:“就当是阁首所说,有人想借朕之手,针对江家,那最有可能的是谁?”

    刘命长并未直言,循循善诱道:“江家虽然以商发家,但商人的脉络,遍布大江南北,陛下不妨想想,若江家受损,谁能得利。”

    晏主略略思索,给出了个不确定的答案——

    “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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