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圣诞前夕,上司一如既往地接轨国际放带薪假。

    秋芮笙看着柏油路上厚厚的雪层,心里忧虑又惊讶——

    “妹妹,这场雪来得太快,路上车都通不了。我和妈妈现在被困在姨妈家里,等路上冰消一些,我们就第一时间赶回家。”

    “不急的,我一个人在家也安全。”秋芮笙环顾四周装潢,叮嘱道:“你和妈妈在姨妈家也要好好的,等路上完全能通车,这阵雪过后再回来也不迟,安全最重要。”

    “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说……”秋睿樾意外地磕磕巴巴。

    “什么事情?”

    “……卫檩在回老家的路上。”

    秋芮笙脸色僵硬了一瞬,她皱紧眉头,噎出急促的字——“什么?!”

    “之前家里装抽油烟机,有次我遇到他,跟他借了一把圆锯用,老是忘记还给他。他今天可能会顺道来拿回去。”

    “不可能,那么大的雪就为了来拿回一把圆锯?”秋芮笙怔怔发愣,太不符合常理,“故意编这个诓我?”

    “几分钟前他就打电话给我,说离我们家不远了,他回自己家也得经过咱家。”

    秋芮笙:“我不想见他。”

    “恐怕别无选择,”秋睿樾说:“要么你躲在房间里,装作不在家。”

    秋睿樾听起来没有一点歉意,只带着淡淡的戏弄。

    “不要再开玩笑了,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秋芮笙紧握住手机,指节发白。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我刚刚才想起他的那通电话,还以为你到家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拿完离开了呢,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事。”

    “不怎么喜欢?”秋芮笙重复了一遍,“我无法忍受他,跟他呼吸同一处空气都觉得无比难受。”

    秋睿樾沉默的时间比她想象得还要久。

    “……”最后,他才说:“我没算好,没想到这么恶劣的暴风雨天气,他还要转机回老家。”

    过了几秒,秋睿樾补充道:“以往每次过年串门,你都会看见他的。”

    “不一样,哥哥,”秋芮笙环顾家里,这是一个在风雨飘摇中的封密空间,“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

    “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是——”秋睿樾顿了一下,“正常的少年闹剧。你一直表现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为你早就忘记这件事。”

    秋芮笙连吞咽都觉得刺痛,一种熟悉的痛苦撕开往事的迷雾,“不是少年玩笑,不是的……”

    卫檩是她哥哥秋睿樾最好的朋友。

    比卫檩小两岁的秋芮笙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就对他产生了一种盲目、令人不悦的痴迷。

    在她十八岁的那年夏天,卫檩第一次开始关注她。

    卫檩答应了一场少女真挚的告白,但是几天后,他彻底抛弃了她。

    卫檩甚至没有和她提过“分手”二字,只是躲着她,哪怕他们俩在一群人中遇见,他也视若无睹。

    卫檩表现得她好像不存在一般。

    在那个沉湎少年恋爱的迟钝夏天,秋芮笙就只是他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

    哪怕是在八年后——

    “我知道他伤害过你,”秋睿樾说,笑意已经从他声音中消失,“听起来你受的伤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但是妹妹,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卫檩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一个真正的好人不会那样对我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指望我原谅他。”

    “你不明白,芮笙,你不知道的——”秋睿樾的话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什么?”

    “没什么,现在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关键是卫檩他就在回咱家的路上。但愿暴风雪很快就能过去,这样我和妈就能更早赶回家,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他的。”

    “嗯。”秋芮笙说了再见,挂断电话。

    透过母亲客厅的厚窗向外瞥了一眼。

    树、草、美丽的石质露台、长长的车道都覆上厚厚的冰层。

    秋芮笙突然意识到,卫檩极有可能会被困在这里,雨雪转好之前,他根本不能回他自己家。

    她吞咽了一下,疼得厉害。

    仿佛被思绪召唤,她看见那辆熟悉的Panamera-—和他大学时开的一样,在沿着大前院远处的柏油路上缓缓驶来。

    她坐在那辆Panamera副驾驶的次数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听卫檩谈起他的创业计划,在车载播音机前不假思索地唱歌。

    晚上他送她回家,她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吻了他许久。

    他现在地产圈已经声名鹊起,还没抛弃那辆旧车。

    秋芮笙看着,半小时前她刚经过那条长车道,路况并不好。

    Panamera在冰上打滑,刺耳的摩擦声里有汽油味,车后轮都陷入沟里。

    秋芮笙倒吸一口气,一秒两秒三秒,车轮没有丝毫转动。

    她在等——卫檩一直没有从车里爬出来。

    他可能受伤了。

    秋芮笙不假思索地抓起她那件红色羊绒外套,匆匆走出侧门,寒风刺骨,雨夹雪像子弹一样击中她的脸颊。

    车道太滑,她溜下车道比走路更快。

    靠近Panamera时,她滑得太快,身体倒向副驾驶一侧。

    秋芮笙猛地停下来,“闷声”撞上车门。

    她深吸一口寒气,顾不及手臂的疼痛,想要拉开车门。但她手指已经麻木,车门还是纹丝不动,像是里面上了内锁。

    秋芮笙颤抖着,怒气冲冲地拉着把手,试图拽开车门。

    窗上已经结冰,她看不清车里面的情况,不敢确定卫檩是不是还清醒安全。

    突然,门开了,从里面推开的。

    她差点从开门的势头中意外摔倒。

    “你在干什么?”一道冷漠的男声从驾驶座传来。

    卫檩俯下身来开门,现在正盯着她看,“你想把脚踝弄断,还是冻死在这里。”

    秋芮笙气得喘不过气来,她攥紧车门,站稳脚跟。

    她恢复几分平静,“你的车一直不动,我以为你受伤了,你坐这里干什么?”

    这些年来,卫檩似乎没有怎么变过。棕色深邃的眼睛,高耸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每次看见他,他看起来更加成熟英俊、精英禁欲。

    “我在和你哥通话,就在刚刚,我才知道你在家。”卫檩朝她扬起手机,秋睿樾的通话记录赫然眼前,“在你得肺炎之前,上车。”

    “不上。”她厉声说,含着一丝担心卫檩受伤的没有理智的怒气,“现在这种路,你起不了车。如果你现在起火发动机,只会越陷越深,掉深沟里。你也要马上离开你那辆珍贵的Panamera,像个精神正常的人一样走回家去。”

    秋芮笙的声音很响亮,风吹过她的音色,吹过她蓬松的卷发和湿漉漉的衣服。

    卫檩转转眼睛,自从他进集团以来,已经鲜少有人会这么直接不带温顺地驳回他的要求。

    但他没有不耐烦,卫檩伸进衣兜,掏出一副羊毛内衬的皮革手套。

    “给你。”他说,推到秋芮笙身上,“戴上,知道下雪天,出门还不带手套?”

    秋芮笙冻得几乎感觉不到手指血液的流动,指节动不了,骤一回暖可能就断成两节掉下来,放热油锅油炸可能都没知觉。

    但她不需要他的手套。

    十八岁那年,她不够聪明理智,阻止不了卫檩戏弄她再抛弃她。

    秋芮笙没有粗鲁地反驳他,而是冷冰冰地说:“既然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你可以自己回到家里,或者在车里一直冻着,随便你喜欢哪种。”

    然后,她“砰”地一声关上副驾驶车门,忍着震痛,慢慢滑回家。

    卫檩始终都是她哥哥秋睿樾最好的朋友,不可避免总会碰见他,通常她都能神态自若地无视他,或是虚情假意地礼貌回应。

    但是雨夹雪中跋涉的痛苦,让她所有的旧伤和痛苦都浮出水面。

    秋睿樾是对的,早就已经结束了。

    她不应该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反应。

    秋芮笙走下车道,笨手笨脚,靴子抓不住脚下的冰。

    行至一半,在人行道的冰层完全失去平衡。她左脚滑空,一动不动地摔在地上,冰层灼烧着她赤.裸的掌心肌肤。

    毫无预兆下,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开始拉起她。

    秋芮笙吓了一跳,不知所措,本能地挣扎起来。

    “秋芮笙!”卫檩咬紧牙关,又一次贴近她,更用力地抓住她的腰,帮她站起来,“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固执?”

    她挺直身子站起来的时候,牙齿冷得打颤,眼神怒不可遏。

    他居然有脸说这种话?他们俩人当中究竟谁最偏执不讲理?!

    秋芮笙膝盖受了很大的伤,不得不抓住卫檩的胳膊,站稳避免再次跌倒。

    “你的脚踝。”卫檩说,听起来更专横。

    “我很好,只是扭到了一点。”秋芮笙松开他的手臂,强逼自己迈出一步,很疼,不过没事她总是可以忽略这一点。

    少年时班级里的男生嘲笑女孩不能和男孩一样爬树,秋芮笙是第一个爬上那棵银杏树的女生,尽管她在最高的树枝上害怕地发抖,风吹过叶子覆着她的眼睛。

    她还是冲树底下的男孩们大喊:“女生们不做只是她们不感兴趣或是不想,没有什么女生做不到的。”

    八年前,卫檩的不辞而别没有压垮她。

    今夜,她拖着扭伤的脚也能自己回到家。

    可以没有爱,但不能没有自尊。

    “可笑。”卫檩说。

    他与秋芮笙并肩同行,在她再次歪斜身子滑倒时,扣住了她的肩膀。

    卫檩:“我们一回到家,你就会立于不败之地。但在那之前,你得忍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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