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你最后一个任务。”

    我接过了那人手中握着的纸条。

    退到一旁打了开来,上面写着:“八月二十日刺杀嘉诚王霍南蘅。”看完后我便拿出来怀中的火折子将纸条烧了干净。然后问道:“这个任务之后,我与你再无干系。”之后我走便了出去,就在踏出门的那一瞬,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坐在那把黑漆嵌螺钿的山水太师椅上,眼神里毫无波澜。这些年来我已经无数次踏入这里,从他手里接过了无数条命令,不知杀了多少个人,今天总算是有个了解了。

    那天我换了一身平日里穿的黑袍,腰间别上了那把银匕首就踏入了嘉诚王府。

    “楚姑娘。”嘉诚王府门口的仆人还在问我好,我只颔了颔首,就踏进了府门,这条路我走了很多次,但是我头一回才注意到原来青砖缝也还倔强盛开着一株重瓣紫,檐下竟也还有鸟雀衔做的巢穴。园中那颗桂花树也开的正盛,香味沁人心脾,今日怕是最后一次来了,所以这一小段路我走的极慢极慢,但是路总有尽头,人也总有既定的命运。我终是推开了门,霍南蘅还伏在案上批着公文,这是他每日要做的事情,他见我进来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继续做他的事情了。

    我说:“我是来杀你的。”

    霍南蘅没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了头。

    我拿出了腰间的银匕首,那匕首迎着屋外散进来的光,一闪一闪的有点像黑夜里的星星,若是活着血定是会更闪更加美,于是我朝着霍南蘅一步步走了过去,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直望着门外,他今日穿着一身藏青圆领的长袍,胸前还绣着莲花团花纹,那团花纹离心的位置很近,太美了,我舍不得破坏。于是拿着匕首的手在离他心很近的时候就停了下来,转而拉起了他放在案上的手,将匕首塞进了他的手中,然后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凉,而我的手烫烫的,我想这样刚刚好,我抬起他握着匕首的手狠狠的刺向了我的心,那一瞬有点疼,嘴里感觉腥甜腥甜的,我眼前好像闪过了好多好多画面,我好像看见霍南蘅笑了,又感觉好像霍南蘅抱起了我,但是眼皮越来越沉我试了几次也没睁开。我想依着霍南蘅的性子大抵是不会管我的,只会叫人抬我扔去乱葬岗。据说人死前看到的都自己心中的执念,我想我的执念就是霍南蘅,我爱他但是他不爱我,后来我只觉得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越来越模糊,我想如果能重开一次我一定不要爱上霍南蘅,也不要再做别的手里杀人的刀。

    佛曰:“相识是缘至,相忘是缘灭”

    “小姐,这次你不可再生出事端了,老夫人说了再发现我们在外面闯祸,就不只是罚抄书了。”说话的是我的丫鬟阿洛,自从我醒来她被派到了我身边,细想来已经四年了。

    四年前我睁开眼的时候,也觉得万分不可思议,我记得我当时明明死了,可却又奇迹般醒了过来,醒来时他们都唤我小姐,说小姐终于醒了,然后就有一个留着长胡子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面容姣好妇女抱着我哭,说是他们当爹当娘的没照顾好我,让我原谅他们,那是我只觉得头疼欲裂,稀里糊涂的。

    后来我才了解到,我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这个身体才十二岁,据说是在校场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磕到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

    我想我就是这个时候来到这个身体里的,四年前我还能偶尔想起过去的事情,但是渐渐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不过这也好,忘记了过去,重新活一回。

    此时的我已经换好了一身男装,举手投足间都有了些不正经的气息,我调皮的拍了拍阿洛的屁股说道:“没事的阿洛,今天咱们就去茶楼吃茶,绝对不惹事。”

    阿洛每次都能被我轻浮的举动气到,然后举起拳头追我半里地。我可不想被阿洛的拳头砸到,阿洛会武功,而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并非是我不想学武功,而是我爹不允许,自从从马上摔下来后,我爹就格外紧张我,我一提起想要练武他便要抱着我哭一场,说是当时情况怎么危险,要是我死了,他和我娘也活不下去了,这我哪还敢提啊,只得作罢。不过这些年我只在阿洛的教导下堪堪学了些逃跑的功夫,其他的属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和阿洛来到了街上,我平日里酷爱穿着男装,一来是女子的衣服实在是繁琐,行动起来总是不便,二来自然不能暴露我的身份,不然他们总是能追根溯源找到我家去。

    今日答应了阿洛不生事,我便决定只去茶楼吃吃茶,顺便听听乐清县有没有新故事。

    我与阿洛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茶水,和一盘瓜子,边嗑瓜子边吃茶,好不快哉。

    说书先生今天讲的是《入梦》,这个故事我倒是听了好几遍了,无非是两个相爱约定好一起殉情,结果女子自裁后,男子却弃之而去。

    我只想苦笑,只叹世上有情人总是痴的,看不清对方的心,还傻傻的爱着,哪怕只是虚妄的承诺也甘之如饴。

    不过我爱来茶楼不只是爱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听来来往往吃茶的人闲谈也颇为有趣,估摸着一会就能听到。

    果不其然才闲了一会,就听见有声音传来,

    “哎哎哎,你听说过吗,咱们乐清县来了位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啊?”

    “据说是当时圣上的第六子,被封为嘉诚王,封地啊就在此处。”

    “你莫不是说笑,什么皇子会来我们这,这里离盛京少说也有千里。”

    我邻座旁的两人喋喋不休的讲着,我也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听着,一边吃茶一边嗑瓜子,好不快乐。

    一不小心吃多了茶,我倒是有点想去趟茅房,于是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粘落的瓜子的皮,边退边对着阿洛说着:“我去……”

    我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后背撞了什么东西,随后就重心不稳的摔了下去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不过我好像不是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一个人身上。

    我刚准备站起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就听见“咻”的一声,就有一把剑指向了我的脖子,说着:“你敢行刺。”

    这一声把我吓得不敢动,但是周围吃的茶的人一窝蜂倒是跑了。

    我背被撞得生疼,什么行刺不行刺的莫名其妙,怕不是话本看多了,我就是撞到人摔了一跤怎么就是行刺了,须臾之间就见阿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顺了一把匕首也抵在了握着剑的那人脖子上

    我只觉得两眼一黑,这下好了真变成行刺了,我自然不愿与之纠缠,便思考一会他们发怒我们是从往北巷跑还是往南巷时,我身后的男子突然在我耳后开口道:“没事吧。”

    话毕,指着我脖子的剑突然就收回了剑鞘,还引起阵阵剑鸣,可见握剑之人武功定是不凡。

    我站了起来方才看清了背后之人,他还瘫坐地上,有些狼狈,表情却从容淡定,不过这人似乎身体不怎么好,面容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病态,嘴唇上没有任何血色,额上还有点点细汗。怪不得刚才那人说我行刺,这模样感觉风一吹就散了,更加别提被我压在身下。

    我赶紧示意阿洛收了匕首,连连作揖道:“没事,没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公子,琴。”刚刚用剑指我的人突然说道。

    这时我才看到那孱弱公子背后还背了一把琴,我暗道不妙,这琴包裹着布都能看出来已经断成了两半。

    我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又摸了摸阿洛的,我估计我们两个口袋里的钱加起来还没一吊钱,买个琴弦都不够,不过我想了想我房中倒是放着一把上好的古琴。

    我便开口道:“在下周游,就住在这乐清县,今日不小心弄断了公子的琴,定会赔偿,只是今天出门着急,没有带那么多银子,不过我家倒是有一把上好的古琴,不如公子在此处等我,我立马去取。”

    “周兄,不必放心上,这琴并不是什么好琴。”那人开口道。

    “无论是不是好琴,既然我弄坏了,定是要赔的,还请公子稍等。”我转身便对阿洛说着,让她帮我取房中的琴来,再来几锭银子来,阿洛轻功极好,想必片刻便能回来。

    我此时也没有了想去茅房的心情了,那公子还站在一旁,我只觉得这画面颇为尴尬只得开口道:“公子,不如一起喝杯茶,算是交个朋友。”

    那人没有推辞,倒是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替他倒了一杯茶,他小抿了一口说到:“在下林易,谢周兄款待。”

    “林兄不必客气。”然后那人没有再开口,我也没出声,气氛就沉默了下来。我现在只盼阿洛快点回来,我们两个大男人坐着属实是尴尬。盼星星盼月亮,阿洛总算是从门口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那把古琴。

    阿洛把琴和银子递给了我,我便放在桌上,朝林易作了个揖说到:“这琴,怕是不能与公子的相比,但是已经我们这乐清县顶级师傅做的了,这钱袋里面还有些钱,都算作赔给公子的,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那林公子也起身回了一个礼说到:“多谢周兄了,这琴看来也是极好的,银子还请周兄拿回去,我只要琴便好了。”说着他将那袋银子递给了我。

    我自然是不想收的,给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不想在与之纠缠,我便拉着阿洛边往门口跑边:“那钱权当是和林兄交朋友了,还请林兄收下。”

    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定了,我老远就瞧见了将军府门口有几匹马儿,我知道肯定是父亲和哥哥回来了,赶忙拉着阿洛溜回了房中。

    我还在与我的衣裙“斗争”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声音:“小姐,将军回来了,现在正在等您呢。”

    衣服属实是繁琐复杂我只得让那人先去,我随后就来。

    大堂里好不热闹,我爹,娘,大哥,二哥,还有祖母都围坐在桌上,爹和哥哥们还在举杯推盏。

    我走了进去,拿着杯子给爹和哥哥们挨个敬酒。

    大哥见我连干三杯,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道:“小妹,好气魄。”

    二哥这时也旁边插话说着:“妹妹,我今天路过茶楼的时候好像看见有人在里面闹事,那人不会是你吧。”

    我大哥二哥总是这样,一个沉沉稳稳,说起话来豪迈的很,一个潇潇洒洒,总是喜欢揭我的短,但是他们都很喜爱我。

    “令仪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自有我这个做爹的收拾摊子,你紧着她说干什么。”我爹揪着二哥的耳朵说着。

    二哥忙捂着耳朵求饶,说着他错了错了,不敢再说我的坏话了,我爹这才松开了手,顺势还踹了一脚二哥,我爹总是极为维护我,也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事。

    我正准备入座才注意到桌上还有一人,瞧着有点眼熟,我看了半晌才想起,他是贺景行。

    贺景行这人以前我觉得他有病,还病得不轻。那时我刚醒,什么都不记得,有一天他就突然跑来缠着我,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说过要给他当娘子。我说不记得,他说怎么能记不得呢,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天天跟着我,我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有种非得我想起来才离开的架势,乐此不疲。后面也不知道他怎么不来我家了,不过不来了也好,我也得了清闲。

    今日一瞧我倒是懂了,他不来我家,八成是因为他是跟着我爹和哥哥们去军中了,他人黑了,个子也长高了,一时间我倒是没认出来。

    我朝他道了声“贺公子好。”

    他没问我好不好只是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贺景行,我记得你以前总嚷嚷着让我妹妹给你当娘子,你还记不记得啊。”我二哥一手攀着贺景行一手攀着我,没个正形。

    我听见贺景行答了一声“嗯”没说记得也没说不记得。

    我只觉得这场面别扭的很,卸下了我哥搭在我肩上的胳膊,再狠狠掐了一下,然后便溜去了母亲旁边。

    母亲见我过来,连将我的手拉入掌心轻抚着,然后对对坐在一旁的祖母说着:“楚郎,这次匆匆回来是要去拜会嘉诚王的,嘉诚王府邸就在我们乐清县,我们驻守幽州边陲多哉,来了亲王自然是要前去拜见的。”

    又是嘉诚王,短短一天我就听到这个名字两次了,倒是有些好奇嘉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一席吃罢,男人们早已喝的七荤八素,分不得东南西北了,二哥还嚷嚷着要一决高下。被母亲和祖母斥着噤了声,母亲安排我送贺景行出门,说他家马车在府外正等着让我务必亲自交于他家下人手中。阿洛被母亲喊去帮忙了,如今只剩得我一人,我只得让贺景行靠在我身上,我好借力撑着他,夜晚路上太黑,我走的仔仔细细,可不免总有意外,不过贺景行总能在这些意外发生的时候,轻轻将我拉扯一把,不至于让我们一起摔个人仰马翻,我觉得他肯定没吃醉,怎么会有人吃醉了还能预判危险呢。

    我们一路上相顾无言,只是安静的走着直到分别的时候我才听见他说了句:“不思量自难忘。”我不敢细想其中的深意,只又觉得他是真的吃醉酒了在说胡话。

    送完贺景行我就去了书房,挑了一把好琴给了一个仆人,让他明天送去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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