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城楼下,立着四位手持锯齿钢刀的鬼差,他们身着蓝袍,腰间系着灰色绦带,面色阴沉,嘴边生着獠牙,寒光闪闪。

    另有两位鬼差举着百齿狼牙棒正在盘问过往来客,他们一脚踩在牛板车上,将其中摆放的货物翻个稀烂,恶语不止:“我说,你这些衣服都是哪里来的?你家里一次能给你烧这么多?该不会是走了什么不正当的渠道吧?”

    果然,一层粗麻布下整齐摆放着各色各样颜色鲜艳的纱裙袍衫,更有几件现代人穿的西装休闲服,所跨年代之大令人惊叹。齐宣歪着头瞅了两眼,脑中莫名疼痛不止,她哎呦叫了一声,弯下腰呕了几口酸水。

    齐桓赶忙蹲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怎么了?别害怕,这枉死城里没有恶鬼,甚至,有几分像你之前生活过的阳世,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擦擦嘴角,眼睛紧盯着那板车上的衣物,拼命压制住脑中浮现的念头。站起身后,见鬼差陆水正在制止面前这场骚乱,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这才微微放下心。

    “你们两个又在假公济私?嗯?上次罚的禁闭还不够是么?这些衣物有什么问题?啊?我在问你们话呢!刚刚不是很威风,现在怎么跟蔫儿菜似的?”说着一人赏了两个大嘴巴子,将他们掀翻在地。

    那四个拿钢刀的鬼差被吓得瑟瑟发抖,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前方,生怕跟陆水对视,又是一顿打。

    “行了,你过去吧。”陆水拍拍手掌,让那个推板车的鬼魂进城。那只鬼捡起掉落在地的斗笠戴好,道了声谢,这才慢慢推着板车离开。

    进城后,齐宣忍不住感慨,若非陆水带路,她想进入这枉死城只怕要费点功夫。只见城内也站着同等数量的鬼差,一个个面色严肃,目不斜视。见到陆水纷纷弯腰行礼,随即又恢复那副冰冷模样。

    “你刚才说枉死城跟阳世相似?这是什么缘故啊?”街道两侧站满了摊贩,摆满了货物,有锅碗瓢盆,有汽车洋楼,有八抬大轿,更有一座酒楼门口扎堆了一群美女帅哥正在吆喝,招徕客户。若非街上过客中偶尔混进去一两个满脸长毛的‘怪人’,这里跟阳世确实没有多大区别。

    “这里是阳寿未尽却遭故横死的鬼魂们的去处,他们要在这里耗尽生死簿上给予的寿命才能去一殿报道。所以,为了平息他们的怨气,这里被建造得跟阳世差不多。”

    “怨气?”

    “对啊,比如那个卖筷子的小姑娘,她本该活到九十岁,结果在十八岁生日当天,因楼上高空抛物,将她砸死在蛋糕里。当时她周围全是来庆祝生日的朋友,无一人受伤,除了她。”

    齐宣皱皱眉头,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

    “怎么偏偏就砸中她呢?”

    “那块蛋糕,砖头瞄准的是蛋糕,只是,当时她刚好在吹蜡烛。”

    “可是,生死有命数啊,这种意外怎么能发生呢?你们那百分之五的容错率是不是太高了点?真拿人命不当回事啊?”

    齐桓想了想,笑了,“可是,你们人类杀死其他动物,会在乎这个容错率么?”

    人跟动物……怎么能混为一谈?齐宣愣住,看着面前这只长了老鼠头的鬼差,动物二字怎么都说不出口。是啊,她生前杀了多少生命,何曾清数过呢。

    不,不对。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人类杀那些动物,有些是虐杀,有些是为了生活,但是人类并不审判那些动物的人生,也不需要为他们下一世的去处而烦心。换句话说,我们人类,跟那些动物,是处于同一世界的同等的存在,是弱肉强食。但是,鬼差跟人类却不是。你们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死去的人类……还有其他动物的灵魂,保持轮回这个机制按照既定的规则运转,不是么?”

    “是啊,”齐桓笑意更浓,“这个机制是在好好运转啊,多死几个人,或者几只动物,并不能影响大局。所以你看,枉死城才会这么热闹。”

    生命——如草芥。鬼差,怎么会在乎这些呢?齐宣只觉得自己天真,她释怀似的跟着笑了,看着四周热闹而古怪的市集,摸了摸口袋,意外发现了两块亮晶晶的金属块。

    “这是什么?”她举着那金属块递给齐桓,见到了对方一惊一乍龇起来的大尖牙。果然是老鼠,门牙真长。

    “这是银子啊!你哪里得来的?奈河桥的鬼差没跟你要钱?剥衣亭……对了,那边都没鬼差看守,难怪你能留住这些。”

    银子,在这鬼市上是最吃香的流通货币。金子晃眼,容易被有心之鬼盯上,反倒落个鬼财两失。而铜钱……那东西打发最下级的鬼差差不多,一般瞧不上眼。

    “这两块银子,算多么?”齐宣赶紧夺过这两块沉甸甸的金属块,心想着怎么之前都没发觉口袋里还藏着这么好的东西,珍宝似的捧在手心,露出财迷一般的神情。

    齐桓低声道:“藏好,别被人发现。这里最缺黄白之物,一来炼丹药需要这两样物件,二来,近年来纸币通货膨胀得厉害,十几万块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到。以防万一你以后需要什么东西,或是打点什么人用得上。”

    “打点?什么情况下用得上打点啊?可以打点黑无常让他放我回去么?”

    “范大爷?那这点钱估计不够,何况,范大爷软硬不吃,在这地府里是出了名的难缠,除了白无常谢大爷之外,几乎不和别的鬼差来往。”

    “范无救,谢必安,他们是真的本人,还是冒名顶替的啊?”

    “什么意思?”齐桓无法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齐宣解释道:“我记得,话本里是这样说的,谢范二人自幼结义,感情甚笃。有一日,他们二人来到某处桥下,天降大雨,谢必安要范无救在原地等待,他回家拿伞。谁知谢必安离开不久,河水暴涨,范无救不愿失约,因身材矮小,被水淹死。等到谢必安回来,范无救早已没了踪迹,他追悔莫及,随后吊死在桥柱之下。谢范二人来到阎王殿后,阎王感其情深义重,这才封二人为黑白无常。”

    “你的意思是问我,范大爷跟谢大爷是不是你说的这个故事里的范无救跟谢必安?”

    齐宣点点头,看似期待,实则情绪并不高涨。她知道这不过是后人杜撰出来的故事,其中能有几分可信?

    “肯定不是啊,”并非齐桓回答,而是在前带路的陆水,“你瞅瞅范无救那个身高,这能叫身材矮小?”

    “而且,这个故事以后别在地府随便跟其他鬼差提起,万一传范大爷耳朵里,你只怕……”齐桓欲言又止,陆水接过话头——

    “会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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