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的碎片飞了满地,纸姑娘们纷纷转头,表情凝重。其中一人抢先一步拿走桌上的符咒,阴恻恻笑道:“老东西,别以为有了镇邪符就能对付我们,你这次完蛋了!”

    “完蛋啦!完蛋啦!”

    林先生躺在一堆碎布条中,竟然慢慢坐起身体,残肢断臂蠕虫一般朝他爬过来,慢慢接在身躯之上。双手接好之后在四周胡乱摸索,终于在身后找到那只头颅,往脖子上一按,一只眼珠子朝天,一只眼珠子朝地,上下一转,终于来到中间。

    他嘴巴歪斜,好似中风病人一般,口齿不清道:“镇邪符!快给我!”

    涎水连连,流满了下巴。林先生颤抖着身体从那堆碎步中爬出,露出□□而臃肿的后背,其中似乎刺着几个圆形图案。仔细看去,那些图案仿佛有了生命似的竟然在动。

    “杀了他!杀了他!”纸人姑娘樱桃小口念叨不绝,林先生后背上的刺青也张着嘴巴动个不停。

    齐宣看了片刻,这才意识到似乎是那些刺青在操纵纸人。一张脸对应着一位纸人,刺青说一句,纸人说一句,刺青一皱眉,纸人也跟着皱眉。

    “人面疮……”她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书上介绍过这种东西,人身上无端长出他人脸庞,能吃能喝甚至能说话。现代医学解释这可能是寄生胎的一种,可以一刀切除,剥离开来。

    不过是寄生虫罢了。

    林先生摇摇晃晃站起身,仅剩的衣物尽数剥离,露出肿胀□□的身体,只见他身上寸寸皮肤上都生满了人面疮,或大或小,或老或少,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养在水里的金鱼正在发出无声的嘶吼。

    “这些都是他做的孽!”纸人姑娘语调清冷,眼神既忧伤又憎恶,“他害了多少人,才能苟延残喘到如今?他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换得如今有手不能提,有腿不能行,有口不能食的恶果,你说,这个惩罚够分量么?”

    她看着齐宣,眼中满是质问。

    林先生双眼朦胧,似乎瞧不清楚东西,跌跌撞撞左右乱穿,口里嚷着要镇邪符,伸着疲软无力的双手好似一只无头苍蝇。

    “要怎么样你们才能解脱?”齐宣盯着林先生,心中竟然没有了恶心,没有了气愤,更加没有了同情,她意外地平静,看着纸人姑娘们,轻声细语,“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自由?”

    那姑娘原先大得可怖的双眼慢慢回复原状,圆润乌黑如同桂圆核,她沉默了一会,苦笑道:“人在地府,死不了,除非,带着他回阳世,用那个世界的手段……”

    话音未落,正说话的纸人姑娘浑身一震,直愣愣倒在了地上。林先生扯出血淋漓的右手,扔下一块双目微闭的清秀脸皮,原来他刚才硬生生扯下后背上的人面疮,为的就是堵住她的嘴。

    齐宣皱眉,看着林先生痛苦地皱着秦三儿的脸,淡然道:“你最该拔除的是现在的那张脸,因为你不配顶着这样一张脸做这些事情。”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林先生低吼一声,再次撕扯下左臂上的人面,一张接着一张。纸人接连倒下,又重新复生,不断换着身份。她们叽叽喳喳,撕扯着林先生的胳膊,无奈纸人怕水,林先生早已满身血污。

    不消片刻,整间屋子只剩下满地濡湿的纸人,以及发了狂的林先生。

    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不断愈合,那些人脸面皮再次隐隐浮现,这一场景不知重复过多少回,林先生与纸人姑娘们互相辖制,争夺身体的所有权。

    脚边传来微弱的动静,原来是之前说话的纸人姑娘已恢复一丝浅淡的意识,正拉着齐宣的裤脚。待她弯下腰时,听见纸人姑娘说:“这符咒千万不能给他,赶紧逃走!等会我就控制不了这个纸人了,快!”

    接过符咒,齐宣犹豫着,沉思着,不知道眼下该如何抉择。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秦三儿的未来的出路已经到手,她本不需要留在这里。

    可一见到林先生那张脸,她于心不忍,不忍心将秦三儿的一部分留在这里。

    “这种变态!这种芜杂地方!”她大吼一声,“凭什么还存在?”

    “确实!”房梁之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竟然是仇安年。秦三儿坐在她旁边,笑意如春花灿烂。哗啦一声,头顶上丢下来一件东西,仔细看去,竟然是之前在一殿遇见的生着鲨鱼牙齿的鬼差。

    “他是……”

    “方才正是他想杀秦三儿,幸好我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救下了她,厉害吧!”仇安年轻飘飘跃下房梁,站到齐宣身前,“现在好了,炼魂的证据也有了,擅自篡改生死簿的证据也有了,林先生,看来这回中元佳节你是没机会参加了。”

    勾魂锁链手中提,铿铿锵锵拖地行。仇安年周身黑气缠绕,化为黑无常的高帽装束。他嘴角微微笑,单手结印,锁链凌空飞出,正打算困住林先生时,却看见对方四肢朝地,肚皮肥肿好似癞蛤蟆,往上一蹦脱离了控制。

    林先生速度极快,身上的人面疮嘴唇翕动,发不出丝毫声音。地上的纸人因被血液沾湿难以恢复,很快被踩成碎片。

    齐宣拉着秦三儿后退,悄悄将信封与暗号说与她,“记住了,回到阳世后,去老街找一家叫天地银行的纸扎铺,里面的老太婆姓许,她欠我人情。你跟她要个纸人附身,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那你呢?”

    齐宣释然一笑,“我得留在这里,找到我朋友后,再做打算吧。”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你想过没有,”秦三儿着急了,“不论是在枉死城还是八大地狱,人都死了,还找什么?你得为自己活着!”

    齐宣眼圈一热,忽的抱住秦三儿,伏在她肩上,低声道:“三儿,你好好活,带着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六十年后再见。”

    她擦去眼角泪水,忍住心头的悲伤,看着秦三儿那张艳丽的容颜,笑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啊,我要是有你这样一张脸,肯定舍不得死了。”

    “胡说八道!”秦三儿弹她脑壳儿,又为她揉了揉,“跟我一起回去吧,好么?”

    她的语气近乎乞求,轻轻抚摸着齐宣的脸,“跟我回去吧,我们一起做两个快乐的纸人,有我一口干的绝不让你吃稀的!”

    齐宣笑出了声,“以后你只能吃空气了,还稀的呢!”

    互相擦干净眼泪,耳听见呼啸风声,那头仇安年正跟林先生缠斗,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他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姊妹情深也罢,出去叙旧吧,在这里简直碍我的眼!”

    林先生一个转身,后背上的人面疮猛地凸出狠狠咬了仇安年一口,如附骨之蛆甩脱不掉。仇安年苦着脸收起锁链,一钩爪斩断了那张人面,这才得以脱身。

    他捂着被咬过的左臂,狠狠咬着嘴唇,怒道:“这东西已经异化成了精怪,地府里的东西杀他不死。那些人脸砍了又生,我这勾魂索竟然不能伤他们分毫。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他们对视一眼,脑中只剩下一个字——

    逃!

    谁料到林先生早已堵住他们后路,他盯着秦三儿看了一会,沙哑着嗓子笑道:“只要杀了你,这六十年就是我的了。”

    脑袋往后一扬,浑身的人面疮纷纷离体而出,犹如长蛇一般,尾端连在他身躯之上,人头早已没了眼睛,只剩下一张大口,听见动静张嘴就咬。

    好似八爪鱼一般,充斥着整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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