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夏,晴空如洗,草木苍翠。

    楚箬如往常一样,听见鸡鸣便早早起床,简单洗漱后拿着篾刀从屋里走出。

    隔壁简陋竹棚搭的小厨房里传出细微的声响,楚箬看了一眼里面忙碌的身影便收回目光。

    院子放着几截竹段,是爷爷一大早上山砍的新鲜竹子,已经用手锯帮她分成了长度相等的竹段。她走到院中拉过一旁的小木凳坐下,拿起一根开始处理。

    轻轻刮去竹子表面的青皮,把它立在地上,用砍刀小心地对准圆心从上往下对分,再对分,最后破成宽度适合的竹条。如此处理完几截竹段,楚箬才开始用篾刀削竹篾。

    不多时,阳光照进院子里,竹段也已削完,宽厚均匀的篾条整整齐齐堆放在楚箬的脚边。她放下篾刀,把额边垂落的发丝拨回耳后,拿起几根篾条开始扎灯架。

    “箬箬,休息一下,吃完早饭再做。”一个头发花白、腰板硬朗的老妇人从厨房出来,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素面对楚箬喊道。

    “哎。”楚箬放下才做了一半的灯架,起身拍拍干净刚才削竹篾时掉落身上的竹屑,走进堂屋。

    热腾腾的面上只有两根青菜,楚箬用筷子夹起一撮面上下抖了抖散热,放开又夹起底下的另一撮,发现面里有什么东西,她翻了一下发现是一只荷包蛋,下意识夹去楚奶奶碗里。

    “你吃。”楚奶奶把荷包蛋夹回去给她,“特意给你做的,快吃了。”就是知道孙女会这样,才特意藏在面里,等她吃面时发现,就不好意思再夹给别人,谁知道还没吃就发现了。

    楚箬心头一暖。

    这些年来,爷爷奶奶总是这样变着法子把好的东西让给她吃。她也明白,与其推来推去,不如干脆接受他们的好意更能让他们开心,另想办法对他们好就是,这样也算成了双方的心意。

    对这俩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老人,楚箬已经在内心感激了十几年,即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楚箬并非真正的楚箬,穿越前,她出生于非遗灯彩传承世家,祖上出过不少有名的制灯师。

    一次巡展活动的失误让她耿耿于怀,在工作室里埋头翻阅古籍数天,决心设计出更完美的灯彩在元宵灯会上展示。哪知稿纸设计完成后,她却在制灯时突然猝死,一朝穿越到了古代一个和她同名的五岁小女孩身上。

    如今已过了十二年,再无穿回去的可能,满腔愤慨只能深藏心底,等待终有一日随风消逝。

    这原身的祖上也是做灯笼的,凭借着祖祖辈辈钻研出来的好手艺,屡次在上元、中秋等花灯会上取得好名次,令楚家灯笼远近闻名,前来订做灯笼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因此风光了几代人。

    直至后来楚家子孙天赋不足,后天努力仍然不敌行业竞争大,家业日渐没落,祖辈传下来的手艺早已丢得七七八八,族人也都四散离去,另寻出路。

    到了原身爷爷这一辈,全家老小从京城搬到了沧州紫竹县一个小镇上开灯笼铺维生。

    原身三岁时,父母因灯笼铺失火,命丧火海,家中只剩下她与年迈的爷爷奶奶相依为命。

    失去了顶梁柱,日子过得入不敷出,还欠了一屁股债,直到楚箬穿越过来,利用爷爷教授的技艺,结合自己多年来的制灯手艺,做出了不少精美的灯笼卖出去,才陆陆续续把债还上,家里的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

    “表哥怎么还没来?”楚箬吃到一半,问起表哥赵怀安,昨日他拿了两对灯笼就走,说今早就会回来。

    赵怀安和楚箬一起长大,比她大五岁,十三岁时父亲因病去世,母亲跟人跑了,靠村里人凑了点钱来紫竹县投靠楚爷爷。因耐不住性子做灯笼,平日里都是跟着楚爷爷上山砍竹子,帮忙干点重活,或是拿楚箬做好的灯笼去县城里卖了换钱。

    刚问完,就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走进来,身材高壮,中等相貌,身上的短衫和脚上的布鞋都洗成了灰白色,略显疲态的脸上挂着笑。

    “表妹,舅婆。”赵怀安动作随意地拉开长凳坐下,瞧了瞧桌上的面,“我那份呢?”

    “你的在厨房,我去给你端来。”楚奶奶摁住想起身帮忙的楚箬,慢悠悠走出堂屋。

    赵怀安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铜钱递给楚箬,“这两天卖灯笼的钱,全在这了,你数数。”

    楚箬忙放下筷子,一文文数起来。

    赵怀安捧着楚奶奶端来的面条大口猛吃,还没嚼两下又咬了一口荷包蛋,嘴里含糊道:“我算过了,你再做几对灯笼,等明儿我拿去卖了,咱家的债就都还完了。”

    楚箬点头,虽说她上辈子过得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在这个朝代家里人也没缺过她吃穿的,但总不能穷一辈子,把剩下的债都还清,以后就可以存上钱了。

    “楚老头,楚老头在家吗?”院里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爷爷处理完竹子就出去了还没回来,楚箬把钱收起,走到门边一看,是家里最后一位债主上门来了,立即满脸笑意迎了上去。

    赵怀安见状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让楚奶奶别担心就起身跟了出去。

    “赵爷,您怎么来了?”楚箬盈盈一笑,低头从腰间的小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和十几文铜钱,打算先还一部分,“刚还说着晚点把钱给您送去。”

    “我这次来不是催债的。”赵爷难为情地笑着把楚箬的手推回去,“楚丫头,剩下的钱我也不要了,就是你有没有多余的灯笼,拿来抵债就行。”顿了顿,补充道:“要是没有,你帮我赶一盏,最好明早就能给我。”

    “屋里就有一盏现成的,我进去拿给您瞧瞧满不满意。”县镇里的人都夸赞她手艺好,楚箬也没多想。

    “我去拿。”赵怀安对楚箬道。

    楚箬在身后匆忙提醒:“在我屋里的桌子上,是盏四方灯,可别给赵爷拿错了。”那盏灯本打算送去给李员外夫人看她喜不喜欢的,所以花了自己不少心思,拿去抵债绰绰有余。

    几步路的事,赵怀安很快就提着一盏浅绿色的四方灯出来,灯面描绘着栩栩如生的四季花样。

    “谁不知道你楚丫头的手艺好,肯定满意了。”赵爷嘴里这样说,目光还是往灯笼上瞟了几眼,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我拿了就走,不打扰你们干活。”

    送赵爷离开后,楚箬掂了掂掌心的银钱,心想如此一来家里还剩不少钱,晚点打算去买点菜回来今晚庆祝一下,另外给爷爷换双新鞋,爷爷每天上山砍竹子,鞋底都快磨穿了,再给奶奶买身新衣服……

    “表妹,我看到你屋子里还有一盏很漂亮的灯笼,改日我拿去州城里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楚箬一听,回过神,赶紧拦住赵怀安,“哎,那盏灯笼可不能卖,我有用的。”

    “你要做什么?”赵怀安不解,家里的灯笼不都是做来卖的。

    “听说京城有名的制灯师傅宋二爷来沧州收徒,我想去试试。”楚箬急急走回屋内检查灯笼,好不容易才做好的,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楚箬在原先那个世界做了十几年的灯彩,再如何坚持传统手法,多少都会被时代创新的理念所影响。

    楚爷爷教授的技艺她已经全部学会,可那些技艺都太基础,只能做一些日常款的灯笼。她一直心心念念着另寻一位有名的师傅,学习真正的、没有经过因岁月流逝而更新过的传统制灯技法。

    现在家里的债也还完了,刚巧又有大师来收徒,她怎么也要去碰碰运气。到时学个两三年回来,结合自己上辈子做灯笼的技艺,哪怕不能名扬天下,在州城里开一家灯笼铺,安安分分过完这辈子也挺好。

    “那大师不收生手,每个报名者都必须带上一盏自己做的灯笼给他看,再从中挑选三个最满意的人收做学徒。”

    “那舅公和舅婆怎么办?”赵怀安沉下脸,似是不愿楚箬去参加那个什么拜师考试。

    楚箬只顾着检查灯笼,没注意到赵怀安脸上的表情,笑着宽慰道:“我前几天就跟爷爷说过了,他很支持我去。再说,家里不还有你嘛!”

    赵怀安越发着急,恨不得把楚箬手上那盏碍眼的灯笼拿去丢了,“你就不怕人家骗你?”

    楚箬好笑道:“骗我什么?一盏灯笼吗?”连带上一世,她好歹也活了三十多年,不至于那么容易被骗。

    赵怀安见劝说不动楚箬,待楚爷爷一回家,就一个劲说表妹一个姑娘家的,不好抛头露面,万一被选中了,要离家去到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好几年,多不合适。

    楚爷爷一拍桌子,对楚箬道:“甭理他,你尽管去拜师,爷爷刚去跟阿牛说过了,明日一早他送你进城。”

    他们楚家在京城生活了几代人,当年迫不得己才从京城搬出。如今过了那么多年,那些人与事早已成过去。孙女有本事,楚家手艺没有在他这一代断送,若当真能重回京城,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

    楚箬冲赵怀安得意一笑,一副“我早就说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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