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克莱恩收拾了房间自带的那一张书桌做为简陋的祭坛,用钢笔描绘出“皇帝”阿芙拉·苏曼高背椅后面的那个图案——被棱角异常锋利的狭长弯月符号从中斩断、花萼没有连接根茎的一轮山茶。

    根据他这段时间神秘学课程的成果,现在的克莱恩已经明白了这一符号象征的基础含义。脱离根茎却拥有完整花萼的山茶花象征“斩首”,在死灵领域可以对应“没有来世”,是一种极为恶毒的诅咒,而漆黑如刀的弯月代表了“没有来处”,“纯粹”,与“煎熬”等概念。两个符号组合起来,可以解读为“痛苦中纯净”,“无穷尽的崩解与自我更新”。

    他利用仪式银匕封闭灵性之墙,拿出两支檀香蜡烛,按照“二元仪式法”将其中一支放置于弯月与山茶构成的象征符号之上,另一支位于祭坛中央,代表自己,并搓动灵性点燃。

    若按照正常的流程,他现在应该燃烧草药,或者用富有灵性的非凡生物血液等材料布置仪式,而这类材料往往价格不菲。

    不过,向自己认识的熟人进行祈求,这些消耗统统可以省略,甚至连使用的蜡烛也是两支只剩小半截的废品再利用……只要符号和尊名正确,就能拨对电话,顺利连线。

    看见两截短蜡烛上摇曳起忽明忽暗的火苗,克莱恩以古赫密斯语诵念道:

    “此世之外的光辉倒影,”

    “您是虚无之地的眷属,”

    “您是遥远异乡的守望者。”

    “您忠实的仆人祈求您的注视;”

    “祈求您打开国度的大门;”

    “祈求您赐予力量。”

    在撬动自然力量的古老咒文作用下,蜡烛顶端的光焰陡然膨胀,灵性之墙内刮起一阵刺痛的狂风,一扇吸收灵性的虚幻大门在他头顶迅速成型。

    脱离真实的开启声音里,克莱恩看到一片深沉的空洞在门后盘旋,种种难以言喻的黯淡色彩在虚空中斑斓变幻,交织而成一幕幕幻想般的场景,一条没有帆、没有桨、首尾高翘形如钩月的虚幻小船散发着真实的微光,缓缓飘悬于其上。

    ……视线触及清濛微光那一瞬,他的思绪就像被强行暂停一般,变得抽离而缄默。

    随即,他低下头,看到祭台上出现了一样事物。

    那是一摞厚厚的、文字密集而枯燥完全不具备可读性的资料。

    克莱恩沉默片刻,闭眼冥想后登上灰雾,以狂按平A键的手速狠狠戳了几下收缩又膨胀的深红星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半个月前你和正义小姐交易的资料。”

    一分钟后,古老的青铜长桌边,愚者语气不那么平静地开口。

    “是的,”皇帝真诚地点点头,“我没想到会这么多,一个人根本看不完,然后就想起你穿越的这个身体是个大学生,阅读速度应该比我快了不少,所以来找你帮忙了。”

    “你穿越前不也是大学生吗,应该很习惯阅读文献才对。”

    “但我在这边的身份是个一直躺棺材没念过书的丈育,连北大陆语言都是我穿过来以后现学的。”

    克莱恩嘴角直抽:“你可真是油盐不进啊,都自称丈育了……你要这么多议员和贵族的资料是为了什么?”

    阿芙拉十指交扣搭在桌沿,语气沉重严肃:“我怀疑,这里面可能藏着一个和我们一样的穿越者。”

    “……啊?”

    他正了正神色,坐直问道:“为什么这么想?”

    “……最初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 穿越后的半年里,我去过弗萨克、因蒂斯和费内波特,考虑到自然科学等物质方面的基础规律的类似,我能理解这个世界的一些现象与我们穿越前的地相近,但只有鲁恩的文化、法律、经济……几乎方方面面都太过相似,就像两个世界彼此互为参考。

    “我不是历史决定论者,不认为同等条件下两个世界必然衍生出一模一样的发展趋势,更何况这世界还存在着非凡的力量,第五纪元前一千年的历史也与我们那边有很大不同。

    “举个例子来说,”阿芙拉说得很慢,眼神漫无目的地在几枚深红之间游移,“第五纪元中古时代的王权理论一向强调国王是公平、无私的化身,且在判例法与两院立法之外并未形成系统的衡平法机制,而是依靠三大教会的教区听证会向巡回法院递交特别申请,以此申诉不合理判决、弥补普通法的不足,这都与我们世界的历史不同。考虑到奥古斯都王室掌握了‘仲裁人’途径,以及在一个存在非凡的世界里王权与数个教会之间必定存在制衡,这些差异是合理的,是符合习俗的发展。

    “但从十几年前开始,关于‘国王是最高的正义’、‘法官代表了国王的良心’等言论逐渐扩散,第二年九通过了《最高司法院法令》将‘良心法院’这一概念根植于王国的司法体系当中,促使普通法与新生的衡平法融合,共同适用于王国法院。这不光是在我们的历史中曾经发生过的事,同时也恰到好处地取代了教区听证会的职能,这让我想起了你对‘正义’描述的公务员考试制度,二者都来自一段不同的历史,却又都符合当下的时代。”

    克莱恩回顾了一下脑海中属于“克莱恩·莫雷蒂”零星破碎的童年记忆,拼凑着说道:“这也可能是王室与教会博弈的结果。在我的印象里,1332法令之前,两院第二次修订了《济贫法》,允许教会各自开设附属于教会的济贫院、育幼院,虽然法案同样设置了各教区内救济机构的数量上限,但从那以后教会的救济措施无需统一以王室名义受到王国治安官管理。王国与教会各有得失,这不足以证明你的猜想。”

    “修订案把《贫民管理法》改名为《济贫法》,无需我多说,你应该也听说过十七世纪初出现的同名法令,被认为是我们那个世界最早的社会保障法。”

    “还有别的例子吗?”

    “禁酒运动、酒类销售限制、年初关于在殖民地部分地区恢复契约佣工抵债制的提案、没有发生饥荒却被废除的《谷物法案》……”

    “可你也不能否认,”克莱恩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的教会势力影响极深,而教会维护道德就注定会反对酒精泛滥。因蒂斯信仰的‘永恒烈阳’是商业领域的保护神,风气开放激进,鲁恩与因蒂斯互相仇视,过去在贸易方面许多政策都与之相反,青睐保守、保护主义。但随着海外殖民地不断扩大、国内新兴资本与保守党还有劳工的冲突加剧,从宏观角度来说王国打破壁垒的举措未必没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这个世界还有罗塞尔,他把商业、军事、科学、人文领域的诸多概念推进得远远超过这个世界自然发展原本应该出现的水平,我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蒸汽地铁与西拜朗公司的时候也很惊讶。就拿你刚才的例子来说,信托法律或许在我们那边起源于衡平法院,但罗塞尔提前建立了更先进的体系,因此法院没有必要遵循一样的发展。”

    除去乍一听结论时的诧异,他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忍不住觉得这位老乡从直觉直接跳跃到结论。虽然西方法律演变他所知只有当年某公开课平台大火时跟风听的两节免费网课而已,但也听得出她的推导过程太过主观,像是为寄托期待而强行制造出一套理论。

    当然,她的有些看法不无道理,可这毕竟是穿越,一句“平行世界”就能轻飘飘覆盖所有看似不可能的巧合。

    “像罗塞尔这样的穿越者才是不可控的变量,”阿芙拉坚持地说,“除去穿越者和非凡能力的影响,这个世界已经在蒸汽时代停留了超过一百五十年,依然没有进入电气时代,这么明显的差异足以表明过于相似的发展十分牵强——”

    “或许,对于我们这种时代背景的穿越者来说,这一切都是牵强的。”

    克莱恩说完,沉默片刻,手指有节奏地缓缓敲着桌沿:“所以,你怀疑这些相似之处背后可能存在另一个穿越者,利用对我们那个世界历史与政治的了解,引导鲁恩王国的局势?你想找出这些上层人士里面,有没有谁的经历和我们类似,经历过突兀的转折事件,或是性格、作风有明显变化。只向正义小姐交易近二十年的资料,是因为在你看来这二十年内的‘相似’最为密集?”

    阿芙拉嘴角浮起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啊、这个,其实我最近刚看完《鲁恩王国现代史:1330年至今》,更早年代的史书还没来得及读……”

    “……”他心里有一千字吐槽狂奔而过,表面上嘴角微抽,故作镇定回答:“魔女教派的问题解决以后,你去找个大学念吧。”

    都这么闲了,赶紧找个班上。

    “那我可能得去阿兹卡班了,”阿芙拉有些忧郁,“前几天刚登上军情九处的通缉名单。”

    可惜啊……他刚刚想起来,在原主的日记里曾提到过阿兹克先生也认为罗塞尔的出现具有偶然性,没准这两个人会聊得来。

    “资料我会看的,不过我白天需要工作,而且时不时就要加班,不能保证很快得到结果。”

    点头答允后,克莱恩极力忽略对方甩脱一个大麻烦极为喜悦的脸,提起另一个相关话题:“对了,你这周一缺席了塔罗会没有看到日记,罗塞尔写到他没有发现石油,这可能与蒸汽时代后科技发展的滞缓有关。”

    “什么?这怎么可能?”

    没有灰雾的遮掩,阿芙拉流露出的震惊意外远胜过周一他拿到日记时的程度。愚者先生在内心世界愉悦地微微点头,觉得自己终于在“被布置作业”后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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