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变幻斑斓的黯淡色彩从空洞中浮现,交织而成一幕幕不切实际的蜃景。“燃烛人”踏入虚界,彩色如墨迹溶入清水般淡去,无垠的黑暗在虚空中盘旋,极远处一星看不真切的银白色光点,与阿芙拉身边的蜡烛共同构成这片空间仅有的光亮。

    传送门彻底闭死前一刻,安德森化身烈火成功挤进虚界。但他刚迈出一步,另一扇通往未知地点的无形之门悄然勾勒在他身前。

    猎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脚底踩空的同时,火焰凝成长鞭,将她同样扯入门后。

    铮——黄金怀表滚落在地,安德森一把抓过,指针拨到“0”连放了三个“安抚”,随即借着能力生效让人安静的一瞬,从她另一边鲜血淋漓的伤手里夺下一枚萦绕着海浪气息的符咒。

    早在六月从海岛遗迹里找到“催眠怀表”并轮流持有的时候,他们就互相把对方身上的神奇物品功效问了个七七八八。安德森自然清楚“盗贼的极意”翻开后必须不停使用,否则灵性的消耗就会把使用者榨干。所以在天台上,阿芙拉不断从周围窃取枝条、花瓣、狂风等等,顺手偷了那名代罚者几张符咒再正常不过,主打一个贼不走空。

    “飓风!”

    古赫密斯语就在他收起锡质符咒的同时从舌尖弹出,暗室里卷起一股小型龙卷风,家具噼里啪啦砸了一地。她手里是没有东西了,但半截指尖打开虚界,开一道极小的缝隙也一样能发动提前藏进虚界的符咒。安德森狼狈地就地一滚,避开符咒的正面攻击范围。他凝出几条火绳限制住对方的行动,但紧随其后,“魔鬼锁链”幻化成一柄细长尖刀抵上他的咽喉!

    “安抚”!“安抚”!“安抚”!……

    漆黑短剑挑开那振邪异的武器,怀表指针急转,火苗摇摇晃晃。这一次,安德森选择先把人打晕,才坐下来喘了口气。

    “法官肩章”在他身上制造的鞭伤还在冒血,灵性也剩的不多了。他本来就重伤初愈没有彻底恢复,在战斗中计算着输出,大部分“收割”与“精准”都借助了神奇物品本身的效果,但不管怎么比较,“燃烛人”的灵性是无底洞吗,她也太持久了吧!看效果,那枚符咒至少能把两个“纵火家”抽干。

    房间光线昏暗,像是某个内陆小城一角的联排别墅,避开了普利兹港代罚者可能的搜捕。安德森就地取材处理了自己的伤口,短暂冥想了一阵,然后在扇耳光和摇晃肩膀之间选择了捏鼻子。

    那张苍白的面孔迅速涨红,眼睛倏地睁开,空洞的瞳孔仿佛血色覆盖的天空,交错的血痕从眼角划过脸颊,和鼻翼、嘴角涌出的血色汇聚到一块打湿了领口。安德森松了手,她扭过头连咳带喘地大口吸气,仍被火绳圈住的右腕挣了一下,随即,两人都听到了清脆异常的嘎嘣一声。

    “可惜了鲁恩人不吃鸡脆骨……”阿芙拉愣愣地盯着手指,“安抚”叠加了太多层,她现在心平气和,毫无波澜,甚至没情绪喊痛。

    安德森的视线微转,落在被“魔鬼锁链”洞穿的左掌与小臂上,鲜血不断从狰狞的穿刺伤口里溢出。

    “……负面效果?”猎人神色莫名地盯了她一会,放下湿毛巾,用手指沾了沾她脸上的血。

    “是的。”骨头变脆,伤口难以愈合,是使用“诅咒弧光”带来的后果,她早有预料,但安德森的反应让人心里发毛,“你怎么……看着多少有点变态。”

    “‘魔鬼锁链’放大了我的食欲,嗯,对同类的。”渴求的神色从薄荷绿的瞳孔里倾泄出来,安德森伸舌卷走指尖血珠,大方承认。“你呢?又是想杀我吗?”

    阿芙拉很费力地思考了一下,攻击被“安抚”打断之后,现在醒过来感觉头昏脑胀,思路好像故障的洗衣机,完全不会转圈。

    “刚才的忘了,可能是。至于现在,有点像怠惰,不想动弹,也不想做事,只想这么躺着,就是有点冷……”

    左手肘关节下,总共十三个皮肉外翻的窟窿,碎裂的白骨与筋肉绞在一处。即使是不提升体质的途径,非凡者身体也比普通人强韧,“诅咒弧光”的作用阻止了伤口愈合,脉搏依然稳定跳动,将一股又一股温热的鲜血挤出体外。

    轮不到他搬出血腥美感那套闲话,攫住心神的是眼前晶莹而鲜美的生命力,柔软的皮肤仿佛烤炉里受热后表曾拱起的面饼,滴下饱满熟透的血汁。森冷骨色的枝杈之间绽开的艳丽的盛筵,使得舌尖与味蕾泛起对饱足感的强烈渴望。

    “听起来更像失血过多。”安德森心不在焉地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

    “那就失血过多。挺好的,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死了。”阿芙拉有气无力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原来是求死欲……能不能打个商量,”猎人的眼睛绿得像熬过寒冬正准备外出捕猎的野狐狸,“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把尸体借我废物利用一下呗?”

    “不太推荐,”阿芙拉被地狱得想笑,打起几分精神说,“我现在还听着呓语呢,被污染的食材你吃下去万一给差评怎么办,生意没法做了。”

    安德森差点咬了舌头,突然懊恼地冒出来一个念头——果然当初还是应该问个价。

    “你用‘魔鬼锁链’的时间比我久,怎么反而是我受到的影响严重?”

    “那是你的问题,”阿芙拉心平气和地回答,“真实造物主投影挂头顶上,我的神奇物品都被吓出心理阴影了,根本不敢制造什么负面效果。但你不是用‘魔鬼锁链’攻击过那里的植物吗?‘欲望使徒’特性制成的物品,需要特别小心和欲望母树有关的影响。你吸入了花粉,所以仅剩的那一点点负面效果也被放大了。”

    而她自己虽然也接触过花粉和树液,但体内自动运转的“不净污染”还能压制。

    “所以‘催眠怀表’的真心话也干脆没起作用?”安德森郁闷地叹了口气。他真的饿了,但也不能真的下嘴,“燃烛人”跟“牧羊人”差不多,血肉都被不同途径的非凡特性腌入味了,谁吃了都得疯。他拿过怀表给自己也刷了一层“安抚”,便眼不见为净地闭起眼睛躺到旁边的地板上放空,“亏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刚才要杀我呢。”

    “你知道铁血十字会内部敬拜真实造物主的祷告词。”

    “我那不是配合你伪装身份吗?”安德森反问。

    真实造物主信徒对“收藏家”途径的敌视由来已久,恩玛特港的Z先生、贝克兰德的A先生、还有之前盯梢贝克兰德“收藏家”的那些极光会成员都身体力行证明了他们的立场。阿芙拉在特里尔时曾经间接地与铁血十字会打过交道,也知道他们的态度和其他信仰真实造物主的组织没什么不同。

    而安德森刚好也是“猎人”途径,没有组织的野生非凡者很少能年纪轻轻晋升到序列5……

    可惜,即使是刚刚脱离战场理应松懈下来的时机,她也没能得手。但凡她当初选了个擅长格斗的途径,现在被捆起来弄折骨头的人就是安德森了。

    “我不饿了,”安德森喃喃地说,“气饱了……开玩笑的。我从他们那里拿过配方和材料,信仰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这个人对信仰问题一向很严肃……”

    阿芙拉没接茬,他也不在意,继续往下说——用说话的方式活动嘴皮子,总比一停下就觉得嘴里没味想生吞个活人要合适。

    “你知道他们那群神经病管喝酒吃面包叫什么吗,教义里说葡萄酒是圣血,餐桌上可不是这样……”

    伴随着沙哑的讲述,阿芙拉的注意力一点一点转移,终于听清了一直萦绕耳边的呓语的内容。

    听不懂……谁家邪神说俄语啊!穿越者果然不止三个……

    她虽然听不懂那嘶哑低沉的声音在说什么,但渐渐清晰的调子却有印象。那呓语竟是极为缓慢的哼唱,正是穿越前家里老人常听的经典老歌,即使不认识单词,翻译大意也耳熟能详。

    “这里虽然更接近繁星,却远离了地球的温暖,进入地球阴影,犹如日食来临。等待光明重现,我们梦回故乡……”

    “虽是梦幻,我反复求你重现,可这白夜像流光般短暂……为何只是梦中一现?不在梦境,而在此世间,我会与你相见……”

    眼前是用大窗户封住的狭窄阳台,低矮的暖气前挤满了花盆,大颗大颗生菜的从土里热热闹闹地钻出头,青葱窜得老高,一旁几株小番茄也结了果子,阳光扑簌簌落在层叠的叶子间。躺椅上老太太摇着蒲扇,收音机里异国的歌谣悠悠扬扬。阳台对面,穿过客厅,厨房火灶上大蒸锅喷出热气,蒸包子的香味迅速占据了整个房间。

    太阳光暖融融地裹在身上,蒲扇也罩了下来,不轻不重地拍打脑门,蒲扇上方产来几声责备,听不真切。她跟叶子一起晒太阳,眯着睡眼昏昏沉沉,馋虫却记挂着锅里的肉包,从胃里一路钻出来吊在脑门前,睡也睡不安生。

    “啪”。

    ‘除了吃就惦记睡,让你上学念书,你一去学校就跟人打架,每次保证得好好的下次照犯。我看这包子不该给你吃,吃了长肉又去打架。喂狗算了。’

    “啪”。

    趴在老太太脚边的土狗动了动耳朵,吐出一截舌头小小声叫唤。

    狗不理包子……人不理包子……她在地上来回打滚,老太太嫌她无赖,板着脸让她多滚几圈顺道把地板抹干净。

    “啪”!

    第三道禁令终于有所见效,先前的“禁止失控”、“禁止异变”却找不到作用目标,化作点点金色的光点散落在空气中。

    “法官肩章”表面划过刺眼的金属光泽,三道新伤叠在刚刚凝固的鞭痕上,血色迅速渗透衬衫和绷带。安德森将手指从道具上挪开,想起这位之前救他时拒绝直视伤口的模样,暗暗想道她就这么瞎着倒也不坏。

    阿芙拉空洞的蓝眼睛深处,邪异的暗红色飞快褪去,迷茫的神色也被清醒所取代。

    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安德森的第三道禁令是“禁止幻觉”,而无论刚刚的幻觉继续发展下去会带来什么,那后果都是她无法负担的。正缓慢消退的、已经从脖颈密密麻麻生长到眼尾的半透明鳞片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没有什么说俄语的邪神,全部都是她自身意识处于恍惚状态下经历的幻听与幻视……

    只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听清祖母叫她的名字了……不是在这边的名字,而是被夺走遗忘的真名。

章节目录

【诡秘之主】败北序列1太多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人间鸽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人间鸽子并收藏【诡秘之主】败北序列1太多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