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希夷的鬼魂在风中越散越开,她似乎能一次看到城东和城西两个角落的灯光。

    继续在阴间的天地里游荡、上升。

    无数次,城里的鬼魂穿透化为风的杨希夷,就像刚变成鬼魂时,在阳间被路过的行人穿过一样。

    那时,没有人能感受到她,现在,同样也没有鬼能感受到她。

    络绎不绝的各种电能车在路上疾驰着,流畅悬浮飞艇在高楼大厦的半空穿行着,再往上,阴间昏沉的天空中,酆都冥航正载满鬼民,去往五方鬼帝的不同辖区。

    杨希夷随着风,在阴间肆意游荡着。

    一直飘过黄泉高速,跨过忘川大桥,来到了忘川河尽头的轮回司。

    这里,是排到投胎号的鬼魂即将转世的报道处,众鬼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奈何桥前领汤。

    不过看打汤鬼不甚熟练的手法,应该不是孟婆,而是那个被“讨封计划”分配过去的实习生。

    “来都来了。”

    杨希夷夹杂在风里的一缕神思,这样想着。

    她对轮回的道路有些好奇,自己投胎还得好几十年,不如先去看看?

    反正现在没有鬼能察觉到她。

    “嘶——怎么这么冷?”一只正双手接过孟婆汤的男鬼,打了个寒颤。

    那实习打汤鬼表情严肃地盯着他,嘴里不停抱怨着 :“少给我耍花招!想要岔开我的注意力?之前就有鬼这么干,害得我没注意他偷偷倒掉了汤,没有忘却前尘往事,后面还让阴差帮我抓回来重喝,扣了我不少业绩……”

    那男鬼不敢再多说,端过汤就一口闷了。

    后面排队的鬼,虽然也觉得冷,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搓搓胳膊,互相安慰道:“恐怕是刚在剥衣亭,把自己寿衣脱光了的缘故吧……”

    “是啊,新换的统一投胎服不怎么保暖。”

    “还好,马上就到我们投胎了……”

    ……

    杨希夷的神思听见了众鬼的交谈,但却没有在意,反倒是加快了速度,直直地冲向了奈何桥对面的轮回通道。

    她想不明白,在如此数字化发展的地府,最为重要的地标性建筑之一奈何桥为何还是传说中的样子?

    专管轮回的投胎道,为何那么破旧不堪?

    按照地府如今的计划,将轮回之地改造升级应该是必须的才对。

    反正现在谁也看不到她,不如就去轮回通道里一探究竟!

    这想法只是一刹那,顾不得细想,化作阴风的杨希夷便直直刮向了轮回通道里。

    掠过通道里一个个目露茫然,将前尘尽数忘却的白衣鬼,杨希夷冲向了最深处。

    那轮回通道最深处是几道门,每个门口都有阴差把守,每一个鬼来到这里,都要经过审查信息,核对是否忘却前尘,只有一切合规,才会被放进相应的门中。

    蹭在一只老鬼身后,杨希夷终于看到了门内——门后是一个巨大的深渊。

    那老鬼身上绑着一条不知是锁链还是什么绳子的东西,被阴差一路拉到了深渊边。

    杨希夷的神思刚附在老鬼魂魄上,就随着老鬼一起,被阴差一脚踹下了深渊。

    深渊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遍布着温暖的水。

    杨希夷的神识随着老鬼一起落入了深渊,浸入在那不见底的黑暗中。

    突然,一道强光闪过,深渊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漩涡。

    杨希夷远远看去,只见得那道漩涡像是一面投影幕布,印出了不知是哪里的倒影。

    几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人,将头凑在画面前,有些紧张地说着。

    “快出来了,你再努努力!”

    “加油!一定没问题的!”

    “我看到他了,马上就出来了!”

    ……

    杨希夷想着,这深渊难道是某位孕妇的羊水?外面是阳间吗?难道投胎就是在分娩?

    杨希夷好奇地凑近了那道漩涡。

    “啊,这是什么东西?”

    她听见漩涡外有个白大褂尖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一道强光反弹了回来。

    杨希夷没忍住,痛呼一声:“啊——”

    看见杨希夷突然痛呼着坐了起来,睡得半梦半醒的胡苌担忧地问道:“希夷,你怎么了?”

    杨希夷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开口对胡苌道:“我睡着了吗?刚才……好像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了?”

    “嘶……”杨希夷思考了一下,明明刚才还在脑海里有点印象的场景,转瞬间就像退潮时海滩上的脚印一样,被带走了。

    于是杨希夷又摇摇头,叹了口气:“唉,我不记得了。”

    说罢,杨希夷愣愣地坐在公墓的坑里,神思飘忽,半天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一直到胡苌彻底清醒后,才来摇了摇杨希夷的肩:“希夷,咱们该上班了!今天还得去见甲方呢!”

    “甲方……甲方!?”

    杨希夷这回才彻底清醒过来,迅速起身,拉着胡苌就往工作室飘。

    ·

    柴凌云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上气不接下气的杨希夷与胡苌,轻笑道:“算了乖乖们,这次能赶上就行,没有下次了哈!”

    杨希夷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她也没想到,鬼睡觉一次后劲这么大,原来平常胡苌的起床速度,已经算是清醒得快了。

    自己睡这一觉,不仅没有得到休息,还反而更疲惫了,看来下次真的不能再睡觉了。

    这次见甲方,柴凌云只带了她俩,另外还附带一个监督杨希夷的小七,其他同事就在工作室留守。

    “咱们先见主任,然后主任再带我们去。”柴凌云说着敲响了主任的办公室门。

    “进。”

    主任还是杨希夷之前见到的那副样子,明明看起来笑眯眯的,却就是感觉笑得阴恻恻的,让鬼有些畏惧。

    “来了啊,小柴。”主任倚在办公椅上,笑着和柴凌云打招呼。

    “主任。”柴凌云点点头回应着,“我把她们带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主任看了看时间,摇了摇头:“他们去西方地狱开会了,刚返程,还没下国际冥航,再等等……这样吧,我先给你们讲一下地府如今的基本情况。”

    在杨希夷生前听到的阳间广泛传播的各种版本故事里,阴间最必不可少的形象就是阎王、孟婆、黑白无常等。

    尽管下来之后杨希夷一个都没见过,但她知道,地府官方的重要鬼员远不止这些。

    通过主任的介绍,杨希夷对地府的架构有了个更清晰的了解。

    随着阴间的发展,十殿阎王,如今其实分属于不同部门。第一殿秦广王属于司法部,第二殿至第十殿各阎王属于执法部,但第十殿转轮王又有别于前面几个主管地狱刑罚的阎王,他是专管投胎的。

    阴间著名的四大判官,就属于十殿阎王管辖。赏善司、阴律司、查察司属于行政机关,而罚恶司,算是阴间的暴力机关,由钟馗大人统管,其手下管辖着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等一干拘魂使,这些拘魂使阴帅带领着各部门阴差,维护着整个阴间的秩序。另有与众判官平级的孟婆,属于轮回司,归第十殿转轮王所管。

    除这些古已有之的部门外,地府也学习了近几十年来人间的组织架构,新建了外交部、宣传部与托梦通信部等一系列新部门。

    外交部的工作范畴甚广,不仅包含与西方地狱的交流,也包括着与阳间的沟通,如今众城隍也属于酆都外交部管辖。

    在众部门之上,另有五方鬼帝,将整个阴间划分为五个城区分别管辖。

    在各种传说中,在五方鬼帝之上,对谁是阴曹地府的最高统治者,往往争论不休。从酆都大帝、东岳大帝,到后土娘娘、地藏王菩萨……各种体系似乎都有一个在地府的最高统治者。

    但其实,十殿阎王的存在就足以保证阴间的正常运转了,再往上的诸位神佛仙鬼,更多的是种象征意义,并不在地府干什么实事。故而各教都会派出代表,在阴间形成最高权利机关,共同商议,为地府做出重大决策。

    像酆都外交部、酆都宣传部、托梦通信部的成立,其实都是这些代表共同做出的决定。

    听着主任的讲解,杨希夷有一点不明白——地府的架构虽然看似比封建时期的传说显得合理,但若依照现在阳间的架构,显然还能更完善,为什么没有做出调整呢?

    但想了想,阴间毕竟不同于人间,杨希夷又不是这方面的鬼才,她能想到的,其他鬼说不定早就想到了,既然没做,肯定是有诸多考虑,于是也就说服了自己,不再思考这些。

    主任又接着介绍道,本次他们要见的,就是刚从西方地狱交流学习回来的判官崔珏。

    “崔府君?”杨希夷有些惊讶的低声重复着,竟是传说中那个一手生死簿一手勾魂笔的判官。

    这还是她下来后见到的第一个有名有姓的角色,想来还有些紧张,不知这崔判官和传说里一不一样!

    正琢磨着,主任看了看手机,发现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便起身飘出办公桌,对这工作室众鬼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接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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