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间,药炉升起袅袅白烟,水汽弥散。

    宋筠止了火,回看昏睡在榻的病患。

    青年眉头紧皱,身子时不时抽动着,极不安稳的样子,宋筠把手在他额头上抵抵,才稍微放心下来,便伸手轻摇对方肩膀。

    烧的不像之前厉害了,醒过来再吃副药,到晚上就能退热。

    然对面的人毫无反应。

    宋筠叹口气,想着先把药渣过滤,谁知刚走没两步,就听身后一声响动。

    那人不知怎么翻滚到地上,此时已睁开眼,小动物般懵懵打量着四周,甚至衣角沾染上地上的尘土也浑然不觉。

    她赶忙上前扶人,却被对方一把捏住手腕。

    她眼看着对方表情从错愕变成了审视,手腕上力道越来越重,宋筠只觉骨头都要碎了。

    “松手,你捏的我好疼。”她忍不住皱眉出声制止。

    桑蒙猛回过神,赶忙松了手,抬眼,视线模糊像隔了层水雾,眼前朦朦胧胧的看得并不真切。他摇了摇头想散去糊在眼睛上的雾气,不仅没成功还晃得头晕。

    他下意识眯了眯眼跟面前的女子对上,虽然目光受阻,但也能看出对面姑娘乌发如云,粉面桃腮,俨然一美人。

    美人轻扶自己上了床,转身又行至药炉处,浓重草药味瞬间溢满整间屋子,姑娘小心沥着药液,只给他留个纤细背影。

    还不等桑蒙挪开目光,下一秒,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个小姑娘。

    小澄瞟眼卧床的桑蒙,凑近宋筠,悄声道:“姐,你防着些,我总觉得他不像好人。”

    宋筠不置可否,她用余光扫了眼,榻上人长发垂散,苍白如纸,一副楚楚模样。

    她拍拍小澄肩膀,让她放心,随后端药行至榻前。

    碗中苦涩的药味混杂着刺鼻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桑蒙蹙眉,下意识拿手一挡,洒出的汤药像是热油,浇在宋筠本就纷乱烦躁的心上。

    碗在地上碎裂成渣,发出清脆的响声后四分五裂,好不容易熬制出来的药也随之倾倒。

    宋筠不由得心里来了气,怒目圆睁瞪着对面:“你!”

    “特地煮了上清名目散,不喝算没事!”宋筠抬脚就走。

    桑蒙怔愣一瞬,赶忙把人又拉回榻前,端碗饮下汤药。

    宋筠有些不耐烦,这是第三次了,和他说话没反应,临走了又把自己拉回来。然正腹诽时,对方却递过来块银牌,待她看清,眼睛猛地睁大了。

    “你怎会有这牌?”宋筠满面焦急。

    银牌大面积都氧化成黑色,却也能看清上雕如意玄凤纹。原身记忆里,这牌一直挂在宋老头卧房梁子上,她之前还想典了换钱,却翻遍全屋也找不到了。

    对面抿抿唇,低低歉声道:“之前误会了姑娘,实在抱歉。”

    接着,宋筠就听对方讲述自己的遭遇,原来这人叫桑蒙,是常年奔波各地,于京城偶遇宋郎中,宋老头看他眼疾严重,就把他介绍给自己治疗,桑蒙路上遇险,好不容易来到医馆附近,却因医馆过分破败而不敢确认,最终通过自己熬制的秘药“上清名目散”确定自己就是宋郎中之女,并捎带了宋郎中口信。

    “先生受国师之请为陛下会诊,望二位姑娘安好。”桑蒙结束道。

    宋筠把玩着银牌,一时没有回话。

    对于往来人闲,系统会用深浅不一的红黑二色评判来者对医馆影响,偶尔还会发发福利,送出来人具体信息以帮助诊断,颜色越深则其善恶程度也越身,比如小澄就是浅红色。

    然而,面前这人的评分框里,却是浓黑与深红来回切换闪动。

    他是薛定谔的猫,有着两极分化的巨大不确定性

    不过,看着人目前的身体状况,也不像是能作起妖的,不如先观察着,指不定以后还真能有大用。

    只是……

    “桑公子既要医病,就全权听筠儿的,莫要再像今天这样了。”宋筠勾起一抹笑。

    桑蒙赶忙应下来,嘴角也努力扯出个弧度。

    宋筠看他人已清醒,便转身离开,出门前留下句“打工偿还药钱”。

    后续几日,宋筠一心筹备开业,从系统调出百十种眼药,消毒后分门别类包装好,桑蒙和小澄把医馆重修一遍,终于赶在八月十五这日开馆。

    中秋大集,西街人流络绎,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吃摊前长队如龙,珠宝铺内群秀争芳。

    而街角不起眼处放着条老旧长案,各色瓷瓶整整齐齐码于案上,后一横幅书“宋氏眼药”年轻老板娘坐在案台后,悠悠然翻看本子,与一旁热火朝天的生意形成鲜明对比。

    行人大多是直接略过此处,偶有人来,看到“宋氏眼药”四字,也转身离开,路上与友人侧耳低语着。

    小澄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推推宋筠,恼道:“姐,开业半天无一人来,你怎还这般悠闲?”

    宋筠闻言,放下手中账本,扭头瞥眼店内正坐着发呆的桑蒙:“他不也是?”

    一边宽慰小澄,宋筠翻出系统地图,看着那小黑点离自己越来越近。

    “快到了。”

    这小黑点是临街封大夫,宋筠在原身记忆里见过,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庸医,医术不精,还总想着走歪门邪道,宋郎中失踪后,这人几次三番上访,非要收自己和小澄做义女,说是谅两姐妹无依无靠,实际就是想吞并宋氏医馆,原身不堪其扰,干脆闭门谢客。

    可还是让人钻了空子,宋郎中一本药方被这人偷拿。

    药方乃医道精髓,更何况,与宋郎中相关,谁知会不会包含失踪线索。

    因此,宋筠提前放出开业消息,而封郎中也没让她失望,得知宋氏医馆重开,第一时间就散发宋筠“不懂医道,用药劣质”谣言,街巷人将信将疑,却也不敢贸然去买。

    “哎呦,宋大姑娘不是自诩清高,现在怎又上街抛头露面啦?”刺耳公鸭嗓自耳边炸响,说曹操,曹操到。

    宋筠摆出副愁苦相,也不答话。

    封大夫这可来了劲儿,小姑娘满脸悲戚,看的他痛快不已。

    他一屁股坐上了案台前的竹椅,猛凑近宋筠,得意道:“怎样,不跟着干爹走,自己混不下去了?”

    宋筠五官皱成一团,一副泫然欲泣样:“是筠儿错怪封大夫了。”

    封大夫闻言,心觉有戏,赶忙接过话头:“不怕不怕,干爹我怎会和闺女计较呢?”

    “那干爹明日便搬来可好,筠儿医术不精,还望干爹指点一二。”

    封大夫心花怒放,胸脯拍得“叭叭”响:“放心,我定倾囊相授。”

    宋筠甜甜一笑,点点头,柔声嘱咐道:“记得把行李拿全哦。”

    对面潦草点点头,起身欲走。

    “别忘了您从我父亲那偷来的手稿。”

    行走的脚步忽顿住了,封大夫转眼,嘴巴圆张,眼里先是惶惑,最后转成愤怒。

    “你胡说什么!”他怒喊一声,行人闻之一阵,纷纷侧目。

    然不等宋筠再说,封大夫却忽然捂住眼睛,身子也打起颤。

    “你这庸医,在药里放了什么?”

    封大夫一手捂眼,对着宋筠破口大骂。

    街上人不明就里,纷纷跑来凑热闹,以眼药小摊为心围成一圈,封大夫声泪俱下控诉,一旁的少女无动于衷,只托腮坐着看对方表演。

    先入为主影响,行人议论纷纷,恶意目光不断投向宋筠。

    “封大夫既知道这眼药剧毒不堪,为何还要来试呢?”清泠泠声线打断哭嚎,宋筠起身,目光如炬,倨然看向封大夫。

    众人一愣,药质低劣一说自封大夫起,而他现在又主动来访宋氏眼科,确实不合逻辑。

    “我只道是药材低劣,怎知你竟要害人失明。”对面一时语噎,转而强词夺理。

    “那您便说说,我这药里放了什么?才剧毒无比。”

    她贴心的把一瓶药水递给封大夫:“来,闻闻看。”

    封大夫没料想到宋筠整这一出,一时怔愣住。

    望闻问切乃行医之本,宋筠当着众人的面要封大夫闻药,无疑是揭了他半吊子水平的老底儿。

    宋筠又拿几瓶,教周围人传阅,围观者不乏略懂一二者,愣是找不出什么问题,一时间,几百双眼睛都转向了封大夫。

    封大夫心里发紧,印象里的小姑娘不过是个逆来顺受的软性子,怎会让自己陷到这般境地?

    “说啊,封大夫,这药里都放了些什么?”宋筠发问,身边人也跟着附和起哄

    “说啊……”

    “赶紧说啊,不是郎中么?”

    “拿不出证据,这算啥啊……”

    众说纷纭,经宋筠一番话,舆论明显变了向,人群中不乏曾找封大夫面诊的,一个个诉说着自己被庸医骗钱经历,转瞬,人们就由看热闹转变为对庸医控诉。

    封大夫被激得一身冷汗,他不敢再留,转身欲逃,宋筠却上前一把按住他肩膀,笑道:“偷了我父亲的药方也不好好研究,真是白瞎了……”

    围观者均倒吸口气,真定城民或多或少听闻封宋两家矛盾,可这又是认干爹又是偷药方,手段竟能低劣至此。

    “你莫要胡说。”封大夫狠狠推开宋筠的手,眼睛气得通红,额头却渗出冷汗。

    宋筠拍手道,“封大夫既不承认,那我便胡说到底。”她猛然站定,直直看向对方,一字一顿道:“为谋私利,以医病为由,治死三人。”

    她本没想把事情做这么绝,可当看到这人为求私利医死人时,她就不能不管了。

    恶瘤必须铲了,不能留着害人。

    封大夫嘴张的好大,呆呆看着宋筠,四周人都噤了声,“杀人”二字冲击过大。

    然下一秒,他抡起地上竹凳,猛朝对面砸去,两眼发红,形如疯狗。

    “你再说,再瞎说一个。”

    宋筠呼吸几乎停滞了,她眼着竹凳离自己越来越近。

    身子忽得一晃,再反应过来时,腰侧已多了一双手,呼吸间是熟悉的药草香。

    千钧一发之际,桑蒙把自己拽至一旁,躲过一劫。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呵斥的叫喊声,由远及近。

    等近了众人才惊觉,一行上着软冠,下缀鱼袋,原是负责断案大理寺卿。

    封大夫正欲暴起,为首大理寺卿挺身上前,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封大夫被押送着,临行前还用眼睛剜宋筠,围观群众无一人敢言。

    然正当众人以为一切结束时,大理寺卿却去而复返。

    “请宋姑娘同去。”

    夜半,宋筠躲在大理寺廊檐下,大气不敢喘。

    晌午大理寺卿去而复返,她原以为是封大夫一事未完,然交涉后,才知是大理寺管事眼疾,来找她医病。

    她这才稍稍放心,托桑蒙看着摊子,就跟随大理寺卿上了车。

    谁知到了府衙,左右都见不着所谓管事,全程只有两个小吏站在自己跟前,问着些琐碎问题。

    总算熬走两人,谁知收拾药箱时,却隐约听到自己名字。

    她好奇,趴在窗子边。

    声音是从阁间传来的。

    “这宋筠也不安分,要我讲没了爹就赶紧找个人嫁了,姑娘家的瞎搞什么。”

    “和她爹一样的货。”

    两人哈哈笑着,又聊起了别的。

    宋筠心里一阵恶心,却又升起一股疑惑。

    宋老头不过一介郎中,也不曾得罪过谁,为何大理寺卿表现得如此嫌恶。

    今天莫名叫来自己,也和宋老头有关么?

    宋筠心里酸涩,虽未曾亲眼见过宋郎中,但在原身记忆里,他既是严师,又是慈爱的父亲。

    此时却在这群人口中被轻飘飘贬成“货色”。

    【叮咚】系统发来一条消息。

    她点开一看,却惊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系统定位,宋老头的手稿在大理寺,再仔细看,竟就是刚刚传来人声的房间。

    郁结难平,她提起药箱,夜色掩映下溜入后院。

    藏身于杂草中,踩着石头扒窗听着两人会话。

    糊窗油纸裂了道细口,她侧身网内看着,隐隐约约瞧见一副画像。

    宋筠眯眼,正要看个仔细,身子却忽得一晃,垫脚石本就不稳,坠地便是一道闷响。

    屋内一下噤了声。

    “谁?”两人破窗而出。

    宋筠慌不择路,哪黑就往哪躲,不一会,就绕的自己都不知何处了,耳边是府吏奔走抓人声。

    “咚咚”脚步声逐渐逼近,宋筠心脏已吊到嗓子眼。

    眼前忽然一黑,身体腾空,然不等宋筠发出声响,对方就一把捂住她口鼻。

    “是我。”耳边是熟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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