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她一无所有的年纪。

    她被迫住进思文路那间福利房里,命运残忍的收走她所有的东西。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一张五百万的欠条。

    “你看过《赌神》吧?庄家梳着背头叼着雪茄的电影场景,意气风发,那不是赌场的全貌。”

    黛姒柔的视线飘向远方,远处是蛰伏在黑暗深处的群山,向伺机涌出的野兽。

    那年她孤身去了威尼斯人赌场。

    从机场出来的时候,能看见一排又一排色彩艳丽的免费大巴车,每一辆都通往澳门的赌场。

    酷似鸟笼的外形设计让赌场成为这里的地标性建筑。她站在赌场门口,看见无数人自信满满的走进去,鬼哭狼嚎的被拖出来。

    当然是害怕的,她一路紧张到连手都在抖。

    她穿梭在无数个赌桌边,看着一桌围坐着神态各异的人,或气定神闲,或满脸通红,或洋洋得意,或号啕大哭。

    没钱了再借,只要赢回本金就收手,只要不输的血本无归就离开。无数人抱着这样的想法一次次进入赌场。赌上身家与命运,加大筹码,孤注一掷,到头来,输无可输,借无处借。

    哪有那么多逆风翻盘,腰缠万贯与一无所有往往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人间百态,一览无余。

    但她走投无路,她必须赌。

    于是她认识了施牧舟。

    她一眼就看见坐在vip席位上的他,桌上是小山一样的筹码,四周人群围得密不透风。

    桌上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

    他气定神闲,意兴阑珊。

    这是她想找的人。

    “舟哥,今天手气不行啊。”对面一个略显老态的男子开口,笑的很狂,眼角皱纹堆在一起,摩挲着手里的牌。

    “白老板,输赢无定,都是常事。”

    他脸上没有表情,话也少,只是默默收牌,出牌。

    看上去像是有心事。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输赢根本无所谓。

    别的人赌,是为了钱,他们赌,是为了寻欢。

    施牧舟输了一千万,看了看表之后起身说道:“今天就到这。”

    他把牌递给旁边的人,转身去了洗手间。

    出了门,他看见黛姒柔站在门口等他。

    施牧舟理了理衣角,睨了一眼她。

    穿的很素,白衬衫牛仔裤,利索的马尾扎在脑后,一张脸干干净净,没有令他反感的风尘气。

    她倒是先开口了:“你想把钱赢回来吗?”

    “我可以帮你。”

    “但我赢的钱,我们五五分。”

    施牧舟好奇的看着她,居高临下的问道。

    “我认识你吗?”

    她摇摇头,眉间都是笑意,仿佛一点也不害怕。

    “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他越过她往前走。

    “我知道你不缺五百万。”黛姒柔跟上来。

    “你只需要借我一点筹码。”

    “如果输了,我一个人担着。”

    “你不想试试看吗?”

    赌场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施牧舟还是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

    挺有趣的小姑娘。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你怎么断定我会帮你?”他慵懒开口。

    “你不是我唯一物色的人选。”似乎是料到他会这么说。黛姒柔走上前,扬起脸正对着他。

    “你只是比其他人看起来好对付。”

    黛姒柔自信的说。五百万对施牧舟来说不是大事,他也不是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

    她需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所以找个赌红眼睛的疯子可不行。

    施牧舟嘴角有明显的笑意。

    这世上胆大心细的女人那么多。

    他在赌场里玩了这么久,从不缺身材好的荷官倒贴上来,也不缺找上他想靠着他往上爬的女人。

    却从没有人敢直定定的站到他面前告诉他,“你不是我唯一的猎物。”

    这种被俘的感觉让他兴奋。

    结果是必然的。

    施牧舟回到赌场,黛姒柔操牌。

    开场手气好,一连赢了好几把。

    白老板不知道施牧舟从哪找过来这么个人,当然不甘心让他们赢了钱就走。

    比完德州,比大小。

    黛姒柔不是没有输过,她差一点就把他借给她的筹码全部赔进去了,但是她全程没有一丝示弱。

    甚至没有向他求救过。

    她只是坐在牌桌上,赢不喜,输不悲。

    “白老板,看来风水轮流转,我的好运气都转到您身上了。”

    白景元笑得一脸放松。

    “我们再赌最后一局,赢了您就让我们走,怎么样?”

    “可是你筹码不够了呀。”他坏笑,旁人当然知道其中的意思。

    施牧舟没有发话,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我把我当作筹码,您看怎么样?”黛姒柔说的露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微表情和细微的动作向外界传达出她的恐惧。

    仿佛她一定会赢一样。

    不光是白景元的笑意有一丝凝固,施牧舟更是皱着眉头。

    “当然,我的荣幸。”白景元虚伪的说到。

    此刻人群噤声,只听见骰盅里六颗骰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她拿起骰盅又放下,行云流水。

    “我先开吧。”白景元随意的掀开盖子。

    十点。

    已经是很小的骰数。

    能赢的概率只有九分之一。

    黛姒柔没有犹豫,跟着一起开。

    “六点!”“六点!”荷官惊了,白景元惊了,旁人也惊了。

    她长呼了一口气,白景元一脸惊愕。

    人群像炸开了锅似的,“真牛啊!”“怎么做到的啊?新晋女赌王啊。”“我靠,祖坟冒青烟了吧。”“真tm太d了!”

    一阵欢腾。

    趁着混乱之际,黛姒柔拉着施牧舟赶紧离场。

    她赢了八百万,带走了四百万。

    施牧舟没有多问什么,他知道她没有把握能赢,她就是在赌。

    拿自己当筹码,真狠,他没见过这么疯狂的女人。

    进赌场的男人本就比女人多的多,更何况是能赌赢的。

    乔倪露其实听施牧舟说起过这件事,他说他在赌场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有过一面之缘后,在赌场里找了她半年,都没有再见过她的身影。

    原来那人就是黛姒柔。

    连着抽了好几根烟,黛姒柔一边说一边抽。

    当初拿到钱后只顾着还债的事,如今细细道来,心里却增生了几分恐惧。

    “你没想过你会输吗?”乔倪露问。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好运气,穷途末路走上这条路的人哪个不是绝望的从里面出来,铤而走险背城借一的也大有人在。

    怎么偏偏她就能赢。

    “不能说完全不靠运气。”

    “最重要的是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朝乔倪露骄傲的挑了挑眉。

    “我和那些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不怕输。”

    “如果你真的输了呢。”她又问。

    黛姒柔不说话了。

    她不是不知道输了会怎么样,施牧舟和她萍水相逢,没理由出手救她。

    输了之后,她不敢想。

    赌博本就是在刀尖上行走,她只是幸运,所以劫后余生。

    “所以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去过赌场。”

    “就当是胡闹吧,然后被馅饼砸了个正着。”

    她吐了吐舌头。

    “所以,你来晚上的饭局,也是因为缺钱?”

    “对。”她大方承认。

    “可你不是已经有四百万了吗?”

    “不够,远远不够。”

    她的身后有个无底洞,债务最紧的那段时间里,她做过车模,甚至干过夜场,一天最多的时候跑了六个剧组。

    她就是在车展上重新碰见施牧舟的。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得选,哪一行来钱快,我就干哪行。”

    “只要不犯法。”她加了个后缀。

    “我可以试试,不过不保证你能进去,名额都是内定的。”乔倪露很难相信她与她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她亲口对她这么说。

    她在全球飞着度假玩乐,买一只包就和吃顿饭一样稀松平常时,她已经知道怎么来钱快,如何利用个人优势和人性赚更多的钱了。

    她游走在纸醉金迷里,可身上又完全没有庸俗的气质。

    清冷又孤傲,带着锐利的锋芒。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过穷苦日子呢。

    “你念的是金融专业吧?”黛姒柔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乔倪露乐了。

    “猜的,我见过不少和你一样的人。如果家长比较强势的话,大多都会让孩子继承家族产业。能自由选择未来人生的,占少数。”

    的确,乔盛美同意她当模特的前提是,考进首都财经,gpa必须排第一。

    为此她没少费脑细胞。

    因为期末考成绩不理想,错过了她最期待的那场走秀,以至于差点和乔盛美闹翻。

    “自由的代价太大了,有时候想想,还是当个普通人好。”

    “乔小姐,你的人生是副好牌,顶好的那种。”黛姒柔说着,看向她。

    眼里没有羡慕,也没有自嘲,平静如水的神色。

    “那么你呢?你的人生是副什么样的牌。”乔倪露问。

    有些人受的苦难越多,就越是颓丧绝望。

    而有些人,敢于冒险,绝处逢生,杀不死她们的,往往让她们更加强大。

    这种韧劲可不是谁都有的。

    黛姒柔伸出手,五指在空中伸展开来。

    她在空气中抓了一把,看着空空如也的一双手说道。

    “我一手烂牌。”

    “不过。”她顿了顿。

    “烂牌也能杠上开花。”

    她笑了,笑的肆意又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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