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孤客》/揽春枝

    那些年,师父将我做成傀儡,取下我的心头血,剜了我的双眼,对我弃之如敝屐,毫不留情杀过我三次。

    我本该恨她,可我却舍不得,甚至还发了疯般喜欢她。

    大概,是傀儡术的影响罢,我总是这么想。

    可是后来,与师父成婚那夜,我趴在床头,看着师父的睡颜哭了整整一夜,颗颗泪珠入唇,皆是甜味。

    ——

    东澧,建安四十年春,冷意陡峭,百花柳絮绽放纷飞,天地万物尽是一派生机盎然之意。

    午后,本晴朗的天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紧接着,一场暴雨席卷而来。

    回京途中,任关山被几个小喽啰截道。

    雨声潺潺,竹叶耸动,刀剑寒光划破雨幕,任关山以一打四,出手狠辣,动作极快,头顶上的斗笠随她动作幅度而滴落雨丝,速率与其舞动的裙摆形成正比,凌乱且有序。

    任关山与几人的打斗持续良久,看似激烈,但其实招招却未取要害,而是吊着一口气,像是玩弄戏耍他们,不过,和这些杂碎打的时间久了,便有些腻,她已然没了耐心,懒得再陪他们玩下去,所以就直接给了最后一击。

    砰的几声响,几人纷纷倒地。

    暗处的黑影见到此状,悄无声息褪去。

    倒地的几人身体流出大片大片的血色,混在雨水中,又腥又凉,任关山利落收剑,越过他们的尸体,继续赶路。

    不曾料,未走到两步,她就再次被拦路了,任关山蹙眉,不耐烦地拔剑:“找死。”

    那人见此状,并无害怕畏惧之色,相反,他很淡定。

    他举着伞,隔着雨帘对她笑:“阁主,在下并无截道之意,我只是来跟阁主您谈生意的,报酬很高。”

    任关山快速靠近男人,将剑横抵在他的脖颈上,拿到主动权,她面无表情:“我只跟死人打交道。”

    “阁下若拿命做为报酬,我便跟你做生意。”

    任关山身上的血腥味迅速逼近笼罩,男人下意识提紧了心,她的致命威胁也令他产生了生理性的恐惧。

    任关山并不算高,按照男人这个角度,只能看得到她被蒙着白布的双眼,江湖传闻,阴阳阁阁主是个瞎子,没想到果真是个瞎的,但这不影响她的武功法术三界第一。

    一开始,他并不相信一介女流之辈能厉害到什么地步,结果今日一见,还当真是非同凡响。

    尤其是那杀鸡儆猴的手段,果断狠厉。

    男人压下异样,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阁主,这般打打杀杀、颠沛流离的日子您还没过够吗?”

    “要不然听听我的报酬,您再决定要不要杀我。”

    源源不断的万千雨滴打着油纸伞,噼里啪啦,任关山的剑前进半寸,已濒临割喉,但她未语。

    他知道,这是无声的威胁。

    “阁主,您现在可是皇榜悬赏令上的一级通缉犯,各路人士都在追杀您,您杀得了一时,可杀不了一世。”

    “我有一计可救您于水火,但您得帮我除掉沈家,当然,还有额外的报酬,我会送给您想要的。”

    “阁下押错人了。”任关山嗤笑出声,半刻,她话锋一转“而且,我平生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语落,任关山将剑用力一滑,血色飙出,溅了她一脸,身前人倒地声接踵而至,她转腕收剑,伸手一挥,脸上的血迹立马匿迹不见,而这一切皆被暗处的黑衣人收入眼底。

    任关山察觉出他的存在,她幻化出三根冰针,随意朝那处投去,嗖地一声,三根冰针从黑衣人身侧擦肩而过,狠狠打入他身后的竹子中,竹子随之咚地声倒地。

    黑衣人吓得心脏狂跳不止,满身寒颤。

    任关山压低斗笠,一脚跨过男人的尸体,黑衣人一个不注意,便让她消失在无边雨幕中。

    *

    东澧皇城建在丰都,丰都自六界初开便存于人间,经过数万年的历史洗礼,早已迭代换主无数次,此地也逐渐演变为阴阳两地的交界之处,鬼魅妖魔纵横驰骋,阴气极重,人族与鬼族相生相克,纷争不断,而在两族之中有种特殊的存在,阴阳使者,他们因先天性的阴阳异瞳,可随意在两界走动,但也容易被鬼族当替罪羊遭受追杀迫害,任关山便是其中之一。

    鬼族喜食生人精气,所以经常去阳气重的皇城之下吸食活人精气,他们总是换上人族的皮囊大开杀戒,然后将其罪行推给阴阳使者,自己则完美隐身,天生的阴阳异瞳本就不多,经人族与鬼族的大片绞杀,现存于世的阴阳使者已寥寥无几。

    任关山仅是奉命去了趟苗疆,就被鬼族泼上了脏水,而她向来有仇报仇,断然不会让那群小鬼再有说话的机会。

    当然,她也并非只有这一件事去鬼域。

    东门一百米开外,任关山换了张皮,以避免官兵追杀的麻烦,一进丰都,任关山便一路杀进了鬼域之王的老巢。

    大大小小的鬼嚎叫嘶吼,任关山挥舞长剑,将耳边的繁匝呕嘈之声皆数斩碎,各种鬼烟在剑上萦绕又消散,各路妖魔鬼怪被她以一杀百的架势吓得连连后退,为她开出一条路。

    任关山径直甩出几张符,砰地声巨响,鬼域宫门前的岗哨都被炸死,全数化烟,连带着宫门也被一同炸开,宫门周围的妖魔与鬼见状大惊失色,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不久,爆炸烟雾褪去,宫门之处,站着一身华服的鬼魅,身旁还跟着几名待从,其余的妖鬼见到他,都齐齐跪地:“参见太子殿下。”

    他摆了摆手,众鬼起身。

    随后,他将目光定在了任关山身上。

    “阁下何人?”

    任关山伸手摘了自己眼上的白布,她睁开眼,将阴阳异瞳暴露在所有鬼魅眼前:“阴阳使者,任樾。”

    在场的鬼魅皆愣了瞬,鬼域太子倒是未觉稀奇,他扬唇笑了笑:“那任使者,请问您为何在今日大动干戈杀进鬼域呢?是我们做了什么事让您……”

    任关山没闲工夫听他废话,一个瞬移到他身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打断他:“少废话,我要见你们鬼王。”

    “不然,你就得死。”

    此话一出,底下的小鬼开始躁动,鬼域太子挥了挥手,他们即刻强行压下不安的心,死死盯着他们那处的动静。

    鬼域太子依旧笑着:“任使者,今日父皇不在,国事由孤代理,您有怨气或者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向孤道明。”

    任关山手指收拢了两分,眯眼看着他,并不信任他,鬼域太子为表诚意,说道:“那这样,任使者可带走鬼域任何一件宝物,包括招魂幡,你拿去,孤定不会多说一句话,但任使者若执意要屠孤的鬼域,孤也不会退缩。”

    “任使者,您虽可上天入地,又无所不能,可不一定能杀完鬼族,您应该知道,鬼族最不缺的——便是子民。”

    底下的鬼魅听见都满面震惊,招魂幡是鬼族杀遍十六州才获来的宝物,太子殿下居然就这样轻易送她?

    任关山自然知道这招魂幡对于鬼族的意义,也知道她硬屠鬼域只会落得非死即伤的下场,阿姐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既然招魂幡拿到手了,她便不能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法力,毕竟最终结果弊大于利,她也冒不起这个风险。

    任关山当即做了决定:“先交出招魂幡。”

    鬼域太子勾唇:“任使者英明。”

    说着,他一招变出招魂幡,抬手递给任关山。

    任关山接过招魂幡并收入囊中。

    “这下,任使者可说明来由了吗?”

    任关山松了些力道:“太子殿下,您的子民屠杀人族百姓,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我不喜背锅。”

    “所以,我要那群罪犯付出代价,死在我手上。”

    鬼域太子眼珠小幅度转了下,似在打什么算盘,两秒,他便付诸实践:“任使者,您刚才杀了孤很多子民,一命抵一命,您如果还想杀他们的话,似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任关山听懂言外之意:“太子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鬼域太子莞尔:“哪敢威胁任使者,孤只是在为孤的子民抱不平,跟任使者为自己抱不平是一样的。”

    任关山冷笑,收了手,重新蒙上白布,她转过身,提剑砍了一只鬼魅的手臂,在鬼魅的尖叫声之中,任关山的警告顺应而至:“太子殿下,好自为之。”

    背后的鬼域太子脸色瞬间被阴冷狠戾取而代之,他朝一旁的侍从招了招手,侍从上前,他在他耳旁低语了一句,侍从恭敬地低头应声,然后便退了下去。

    ……

    重返地上之时,雨势小了不少,任关山先是回了一趟阴阳阁,准备试试用鬼族的招魂幡为任长生招魂,因复活法阵需先要招魂幡召集七魂六魄,不然启动之时会遭受反噬。

    招魂幡是阴间之物,需注入大量阳气启动,不然则用等量内力启动,途中不了有任何闪失,否则便会走火入魔,但任关山没有使用那般极端的方式,而是采用了阳气内力对半开的方式启动了招魂幡,因为那样对于发起者的伤害是最低的。

    两人对坐,双掌贴合,招魂幡浮上半空,分为五张,它们围成一个法阵圈,散发出亮黄色的法术光晕。

    任关山凝聚大半法力,皆数传输予她,纱帘随风飞舞,流苏璎珞相撞,清脆响声于耳廓此起彼伏。

    随招魂法阵每刻每息的流逝,能量需求愈发的多,任关山体力与法术都在成倍消耗,同时,她感觉到了内脏中的一股碎裂之感,钻心疼痛令她无法忽视,更无法将其压制。

    任关山不由得皱起眉。

    下一刻,一道趁虚而入的外力中止了招魂法阵,一刹之间,姐妹俩都元气大伤,双双吐血。

    五张招魂幡合一,掉落而下,任长生脱力倒在床榻之上,任关山心头惊颤,两步爬过去:“阿姐!”

    任关山左右查看着任长生的情况。

    她的五脏受损,本就只剩一副躯壳的她现在更为脆弱难持,需要更多的内力来保持她的尸身完整,不然不出半个时辰,任长生的尸身便会腐烂,还会灰飞烟灭。

    任关山随意抹了一把唇边的血,不顾内伤便给她输送大量内力,但就在她分心之际,一道粗砺空灵又令人感到熟悉的声音响起:“阁主,我们又见面了。”

    任关山看过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截道的商人,他现如今已然变为了尸鬼,想都不用想,一看便知是鬼域的手笔,她就知道,鬼族不会把招魂幡这么轻易拱手送人,所以定然会派人前来阻挠,可未曾料,会以这种卑劣愚蠢的手段前来抢回招魂幡,她还以为,那厮好歹是鬼族太子,再加之,她砍掉鬼民手臂的威胁,他不会这般不守信用、耐不住性子。

    看来,她倒是高估他了。

    阁中大半人手早已在几日前皆被她谴出去做任务、收集各方势力情报以及其余的阴阳使者下落,现在阁中人手不多,剩下的几人武艺其实算不上低,因为入阁第一要求便是武力必须得好,但身为人族的他们压根抵御不了成为尸鬼的他。

    至于阴阁之下养的死尸傀儡,未有意识,需得傀儡师牵线发动,不能自主防御出击,而全阁上下,只有她一人才会使用傀儡,所以,那些傀儡在此刻便也没什么作用。

    想来,他背后之人就是想趁阴阳阁人手空虚一举杀了她,顺便拿回招魂幡,但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步,那便是她的实力,他以为她再怎么厉害也不会在负伤情况下,法力还会那般彪悍,可她偏偏推翻了他自以为是的愚蠢设想。

    任关山伸出手,上下快速封了任长生的尸身,让她的躯体能够支撑一段时辰,不至于在她分心打斗之际便逝去。

    随后,任关山从床榻上下来,取下腰间的深紫剑柄挂卷,她漫不经心地握了上去,取下盖子,双指一划而去,抹出长剑之身,她轻笑一声,寒凉刻薄、嗜血戾然的声色尽是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凌厉强势:“我能让你死一次,便能让你死第二次。”

    男人置若罔闻,笑了笑:“现如今,阁主身体因招魂法阵受损抱恙,还能有力气杀我吗?”

    任关山笑他的天真,双指略过额间,那处即刻显现一块绯红额记——彼岸花,男人瞧见,愣了两刻。

    彼岸花是幽冥底下的奈何桥两边盛开的死亡之花,毒性极强,具有快速聚能、瞬息杀人的奇用,能够刻入额间之人,必需是万毒不侵之体,不然必遭反噬,即使是孟婆,都不敢将其花印刻在身上,任关山她……怎敢!

    任关山歪了歪头,唇边提起一抹诡异的怪笑:“那废物太子居然只让你一人前来,真是找死。”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她便一剑斩散了他的鬼魂,房间也因这一剑的气场而一刹凌乱。

    未过半刻,腕间缠绕几圈的傀儡线突而断裂掉落,随后,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与杂乱的匆忙脚步,相继而来的,是少年人的慌张仓皇的声调:“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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