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时节,迷路的狐狸被农人赶进围场,这便是故事的缘起。

    我那时法力低微,化不成人形,只能拼命奔跑躲避周人的箭驽与投矛。慌不择路时遇一少年,他着玄色劲装,张弓搭箭。紧要关头,凭空出现的虎兽亮出利爪。他舍了我,射下猛物。

    在旁人的交口称赞中,他俯身摸了摸我的脑袋:“吾将获虎归,汝可去矣。”

    众人于是又赞,仲发不贪鹬蚌相争之利,真是君子的德行。

    我始知他是周伯侯的二公子,名唤姬发。

    他可真好看呀,比天上的仙人还要好看。

    两年后,我终于能够随意化成人形。

    桃花盈岸的那一日,我算好时机同他“偶遇”。

    “滚开!”他呵斥我。

    少年眉眼间有冷峻与隐忍。

    他在悲伤什么呢?

    随后我才知悉,不久前,二公子尊敬崇拜的兄长伯邑考惨死朝歌,受菹醢之刑,所制肉饼连夜赐给了羑里做囚徒的西伯侯。

    我一阵懊恼,怪自己冒失。

    翌日黄昏时候,却是他来与我致歉。

    旷野无风,天地广阔。他对着我,言语间吐露改换天地的抱负。

    我懵懂地点点头。

    仲发盯着我的面孔许久,笑了。

    我应当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

    此后政务之余,他总来寻我。我们曾相携穿梭市井,也曾并肩寻访群山大川。我这心上人是世间最出众的英雄少年。

    女娲娘娘招妖幡动,群妖朝觐昆仑。帝辛生性暴虐,多疑而嗜血,我只需推波助澜,成汤失去民心,亡于殷纣指日可待。

    凤鸣岐山,天意所向。

    最后的战场在牧野,末路的天下共主大醉于摘星楼,于漫天大火中问我可愿相随。

    我极干脆地摇摇头。

    纣王最后一次注视我的眼睛:“孤忘了,你是没有心的,妲己。”

    我无意争辩,转身离去。

    我的目的地自然是周王行营。

    夏夜里,风动林梢,蛙声蝉声,我也不觉得聒噪,口中哼轻快的渔家小调。

    猝不及防,金光灼眼。

    我勉强避到一旁,仓促看清来人。

    姜尚使鞭不停:“九尾狐的道行果然高深,却不知躲不躲得过吾这打神鞭!”

    我惊痛交加,双目淬火。

    “姜子牙!你,怎敢如此……”

    姜子牙道:“今日吾女邑姜与周王大婚,值此良辰,正该替天行道,诛灭你这孽狐!”说着又是一鞭,正中我的元神。

    我苦苦维持破碎的魂魄,在人群中费力搜寻。

    昏礼之乐传来,目之所及,熟悉的身影正携新妇接受众人的跪拜。

    “尚父功在社稷,孤王便将齐地赐予,其子孙世袭齐侯,永受供奉……”朦胧中,有人缓缓开口。

    天下大定,姜子牙一行离开镐京,浩浩荡荡地前往营丘。

    我不甘心。

    我是一只游荡在周王宫的幽灵。

    我的残魂日日在此徘徊,时时关注我那负心人。他果然,将天下治理得很好呢。世人传颂他的德行,为拥有这样一位贤明的君主而感到幸福。

    四时田猎,他偶尔,会对着随身的弓弩出神。他弯弓饮羽从不迟疑。独处的时刻,他望着我栖身的方向,有那么一瞬,我以为我还热切地活着,正与他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我看透了他,却又不是总能看透他。

    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好在,好在,他这一生是极短暂的一生。

    克殷三年后,武王姬发驾崩。

    我也随之消失在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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