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迎猜测马屁精大概又在拍她的马屁，说她今天不想杀生，便大发慈悲放尔等讨厌的人类一条生路之类的，那人一定是被马屁精的话气到，才会这样凶巴巴地看向她。
于是她也冲那人点了点头，尽量友好地笑了笑，希望传达出“大家和平相处呀”的意思。
穿布衣的人看到她笑就迅速移开了目光，又看向马屁精，皱着眉跟马屁精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走了。
其他穿着兽皮的人跟在这人身后也离开了，马屁精带着谄媚的笑容回到江迎身边，说：“大王，处理好了。”
江迎问：“他们就这么走了？”
马屁精笑了笑：“那些人听我说大王您今日不想杀生之后，就盛赞大王您仁慈宽厚，感激涕零地走了。”
这话大概只有前半句可信。
江迎不追究他添油加醋的部分，又问他刚才那个穿布衣的人是谁。
“听说是人族的族长派来的，”马屁精回忆道，“他经常带人来挑衅，当然了，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随随便便就把他们都打败了，他总是灰头土脸自己一个人逃回去。”
“既然打不过我们，他们为什么还要来？”
马屁精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为了争地盘呗。他们人族实在太贪心了，明明已经占了那么多地，还想把这座山从大王您手里抢走，不光要抢山，还嚷嚷着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不过大王您放心，他们绝对占不到我们一点便宜。”
“那就好。”
如果马屁精说的是真的，那这些人好像也太傻了点，明知道不是妖怪的对手，怎么还上赶着来送命呢？
怕不是这些妖怪整天骚扰人族，人族才怒而奋起抗争，却被这马屁精颠倒黑白，说是人族主动挑事吧？
作为一个活了二十年的人类，江迎现在虽然用自己前世妖王的身体借尸还魂，但她还是更偏向人类一些，而她面前的马屁精又太油嘴滑舌，所以她对他并不信任。
从马屁精嘴里恐怕问不出真相，最好能找一个不那么聪明的妖怪盘问盘问。
人类都走了，他们这些妖怪也要打道回府。马屁精正要扶江迎上轿，忽然一个女妖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下道：“臣叩见大王！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臣罪该万死！”
这个女妖长了一张尖尖的脸和一对儿尖尖的耳朵，不过江迎顾不上研究女妖的物种，她眉头一皱，心想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有“臣”这个概念了吗？那人类文明岂不是已经发展到了什么来着……封建君主专制时期？
江迎努力回忆了一下高中时学过的历史知识，也不知道回忆得对不对，多半是错的，她历史成绩很糟，但她刚刚目送一群穿着兽皮的人类离开，忽然又有个妖怪用“臣”自称，她觉得十分别扭。
“起……平身？”
“谢大王，”女妖起身，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看着她，“大王，不知大王驾到有何吩咐？”
什么吩咐？真是个好问题，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吩咐。
江迎看了马屁精一眼，后者立刻对女妖说道：“你今日一直在外驻守，所以不知道，大王今日吞了一头大象，有些不消化，就下山来走走，顺便看看人族那些家伙走了没有而已。”
“原来如此。不知大王您现在好些了没有？”
女妖关切的目光投过来，江迎点点头：“好些了。”
说实在的，她都有点饿了。
今天她经历了太多事，先是被雷劈死，然后借自己前世的尸体还魂，又坐着轿子来阻止了一场人与妖之间的争端，最重要的是，她从早上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早饭之后，到现在为止还没吃过别的东西。
但现在还不是慰劳肚子的时候，她看这个女妖说话文绉绉的，但看起来有点呆，应该没有马屁精那么机灵，所以江迎决定套套她的话。
她转向马屁精，后者一脸恭敬地看着她，等她下达命令。
“你先去轿子那边等着，我有话要问她。”
马屁精闻言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让自己回避，不过他立刻把失落的情绪隐藏了起来，笑着退到了轿子旁边，静静等候。
马屁精走后，江迎问道：“方才那个穿布衣的人，是不是经常来挑衅？”
女妖说：“回大王，他经常带人在山脚下走动，想趁机溜上山去。”
江迎：“知道他叫什么吗？”
女妖想了想：“不知道，他手下平时都叫他‘头儿’。”
江迎：“那你呢？平时怎么称呼他？”
女妖面露鄙夷神色：“回大王，我们都叫他笨蛋。”
“为什么？”
“他们虽然经常来找我们打架，但既不带武器，身上也没有任何防护，简直就像是来送死的。之前也有人族来抢我们的地盘，但都是穿着盔甲、举着长枪的，虽然仍旧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打起来总是要多费些力气，不像刚才那些笨蛋，一下就能撂倒一大片。”
江迎有些惊讶，照女妖这么说，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盔甲和长枪，人类大概已经掌握了青铜器的铸造工艺，可刚才那些人却还是一副晚期智人的落后打扮，有些不对劲。
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测，江迎又问：“人族他们的大王是谁？叫什么？”
女妖面露难色，皱着眉努力回忆：“哎呀，就在嘴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皇帝？”江迎提示道。
女妖恍然大悟：“啊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字！”
江迎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渐渐明白，原来刚才马屁精说什么“人族”啊“族长”什么的，都是几千几百年前的称呼，早就过时了。
妖怪寿命比人类长得多，人类文明飞速发展，妖怪文明却几乎停滞不前，只有少数妖怪与时俱进，就像面前这位女妖，她至少知道人类君臣的概念，还曾经被妖王派去过人类社会进修过几年，认得几个字。
但大多数妖，比如刚才那位马屁精，没怎么接触过人类文明，对人类文明也不感兴趣，所以对人类的认知还停留在原始社会时期。
由于妖怪之间掌握的知识不同，妖王对人类文明大概也是一知半解的，估计也没费心统一称呼上的问题，导致妖族形成的体系很混乱，妖怪们有自称“臣”的，有自称“属下”的，也有自称“小的”和“我”的，不一而足，非常自由。
她估摸着眼前的女妖常年驻守在山下，类比人类朝廷的话，女妖担任的大概是戍边大臣一类的官，平时没什么机会见到妖王，不像马屁精一样总在妖王身边转悠。江迎就皱了皱眉，说道：“哎呀，我日理万机，实在太忙了，忽然想不起你的名字。”
女妖忙不迭说道：“回大王，臣名臣甲。”
江迎：“甲？”
女妖点点头：“甲。”
“就一个字？”
“回大王，‘臣甲’是两个字。”
……
江迎沉默两秒：“有叫臣乙的吗？”
“有的，”女妖说着忽然往十点钟方向招了招手，“臣乙，大王要见你！”
江迎无言地看着远处一个圆圆的生物蹦跳着往这边来，那东西看起来就像个大号史莱姆，晶莹剔透，弹性十足。
不知道这是什么物种成精，可能这物种没能存活到二十一世纪就早早灭绝了。
圆滚滚的臣乙来到了江迎面前，它扁了扁身子，似乎在向她下跪。
“免礼。”
臣乙听懂了她的话，圆圆的身体弹了弹，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江迎没忍住戳了这生物一下，凉凉的，很有流动性，不是果冻那样的质感，也不黏，更像是一团水，和她想象的手感很不一样。
她实在好奇，就问：“我太久不见你们，都没什么印象了，不知它是什么修炼而成？”
“回大王，”女妖说，“臣乙是露水成精。”
原来是露水，难怪手感一点也不粘稠。
江迎看向女妖：“那你——”
女妖：“臣是松鼠成精。”
认识了大臣甲，也认识了大臣乙，江迎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妖王起名的规律，那么根据这个简单的规律，妖怪中八成也有一位大臣丙了。
不知道刚才那个马屁精叫什么。戍边的两个大臣是甲乙，马屁精跟在妖王身边，排名肯定不会在甲乙之后，他不会是大臣丙。
江迎：“有花名册吗？”
江迎感觉自己就像个初来乍到的代理班主任，学生她一个也不认识，只好先找班长了解班级情况。
大臣乙闻言，忽然疯狂地抖动起来，大臣甲也猛地跪倒，大声说道：“臣不知花名册为何物，有失远迎，还请大王责罚！”
甲乙大臣忽然发疯，吓得江迎往后退了半步，发现他们不是识破了她的身份要将她刺杀，而是因为不知道花名册是什么东西而惶恐之后，她往前走了半步回到原位，说：“没事，你们不知道也正常，花名册是人族发明的东西，挺方便的，既然我们没有，不如现在就写一个。”
大臣甲虽然一惊一乍的，但看起来挺靠谱，江迎就把统计姓名这个任务交给了她。
山中识字的妖怪很少，会写字的就大臣甲一只妖，那个马屁精看起来机灵，但大字不识一个，江迎就让他负责把整个山头的妖怪都召集起来，一一报上姓名。
很快，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就被聚到了一起，一眼看去乌泱泱全是妖，根本望不到头。
“大家听好了，”马屁精说，“排好队，一个一个把名字报给臣甲！”
有妖怪给江迎搬来树藤编的躺椅，另有端茶的、端水果的妖怪在旁边待命，还有负责给她扇风驱赶蚊虫的。
作为一个从没有遭受过这种待遇的现代人，江迎非常不习惯，就借口说吞了大象后吹不得风，让他们停下。
扇风的妖怪停了，紧接着又有妖搬来宽大的树叶给她挡风，把她的视野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正烦恼该找个什么借口把叶子撤掉，忽然意识到身为妖王不需要事事都找个理由，就说：“我不需要这些，你们都过去排队吧。”
没有一个妖怪有异议，他们都乖乖拿着手里的东西，排到了队伍最末端，没有插队。
方才上山报信的乌鸦精走到大臣甲面前，从身后的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递给她。
江迎愕然。
妖怪竟然会用羽毛笔，大臣甲难道是去过西方进修？
下一秒，她就看见大臣甲把乌鸦精的羽毛插到了脑袋上。
“大家一会儿到我面前后再报自己名字，不要报早了，也不要报晚了！”大臣甲大声喊道。
江迎猜测往脑袋上插羽毛大概是表示“大家的注意力都看向这里”的意思，她看其他妖怪对此都不觉得奇怪，大概是平时需要吸引妖怪注意力的时候就会这么做。
妖怪们都排好了队，站到了大臣甲面前。
但是大臣甲没动，站得离她最近的妖怪也没有自报家门。
江迎正疑惑自己是不是该下令让他们现在开始统计，就见乌鸦精指挥着几个高大的妖怪走向大臣甲，这些妖怪们抬了好大一块石板。
他们把石板轻轻放到地上，竖起来，乌鸦精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尖尖的石头递给大臣甲。
石板，石头，而且是大大的石板、尖尖的石头。
江迎忙从躺椅上下来，紧急叫停。
往石头上刻这么多妖怪的名字，这得刻到猴年马月才能刻完。
“没有毛笔吗？”她问。
大臣甲扑通一声跪地：“臣以为毛笔那东西于我们无用，所以身上不曾带着，有失远迎，还请大王恕罪！”
有失远迎绝对不是这样用的吧！
这已经是臣甲第二次用错这个词了，好不容易学了人族一个四字词语，还请不要乱用啊！
但江迎现在的身份是大蛇妖，是众妖的领袖，她不能纠结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只好说：“你起来吧。”
臣甲没动，一旁的乌鸦精忽然也扑通一声跪倒，大声说道：“大王，臣甲并非有意冲撞您，就请大王饶她一命吧！”
她们两个的声音实在太大，其他妖怪离得远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们都跪了，就也纷纷下跪，乌泱泱的一群妖怪像海浪一样高低起伏，很快就全部跪倒。
“大王息怒！”妖怪们的声音聚在一起，像隆隆的雷声。
江迎被这声波冲击得后退两步，马屁精忙跑过来搀住了她的胳膊。
“大王息怒，当心身体啊！”马屁精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没生气，”江迎把胳膊从马屁精手里抽出来，向前几步，扶起了大臣甲，“我让你起来就是不怪罪你的意思，我没生气。”
大臣甲被她扶起，一时受宠若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谢大王隆恩！”乌鸦精替大臣甲说道。
江迎点点头，又对其他跪倒的妖怪说：“你们也都起来吧。”
“谢大王隆恩！”
妖怪们热烈的回应吵得她耳朵疼。
她猜测自己刚才说话时可能语气有点太严厉了，导致臣甲以为自己生气了，这些妖怪都一惊一乍的，看来以后她得多注意一下，尽量别吓到他们，否则她容易被他们吓出心脏病。
妖怪们平息了以后，接下来就继续统计妖怪的姓名。
用石头刻字速度太慢，这山上没有笔也没有纸，也没有墨水，只有石头。
江迎想了想，抬手去拿大臣甲脑袋上的羽毛，大臣甲往后缩了一下脑袋。
“别害怕，我只是要取这个，”江迎摘下她头上的羽毛对她挥了挥，又说，“把那边的叶子抬过来。”
那些巨大的叶子是刚才特意抬来给她挡风的，虽然颜色太绿了点儿，谁站在这叶子面前脸都会被映成绿色，不过在这种条件下也只好凑合用了。
江迎又让马屁精叫妖怪们去收集了一些花瓣、果子等颜色比较深的东西，捣碎以后把汁水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五彩斑斓的黑色，当做墨水来用。
她把羽毛往墨水里蘸了蘸，交给大臣甲：“用这个来写。”
大臣甲瞪大眼睛，恭恭敬敬地接过，说道：“大王真是，真是——”
“大王您真是冰雪聪明，那人族的毛笔又哪里比得上您做的羽毛笔好用！”马屁精抢先说道。
他也知道人类有毛笔，可山上却一根毛笔也不见，不会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毛笔吧？
这些妖怪连毛笔也不会做，竟然还能守住这座山头，可想而知来挑衅的人族有多弱了，难怪臣甲管刚才那个穿布衣的人族首领叫笨蛋呢。
“别拍马屁了，”江迎说，“快点开始吧，你先报名字。”
马屁精笑意更盛，抬头挺胸、超级骄傲地对大臣甲说：“臣壁。”
江迎皱眉。臣B？难道还有个叫臣A的？
不对啊，妖王怎么还会英语？
难道去西方进修过的不是大臣甲，而是她的妖王前世？
于是她也冲那人点了点头，尽量友好地笑了笑，希望传达出“大家和平相处呀”的意思。
穿布衣的人看到她笑就迅速移开了目光，又看向马屁精，皱着眉跟马屁精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走了。
其他穿着兽皮的人跟在这人身后也离开了，马屁精带着谄媚的笑容回到江迎身边，说：“大王，处理好了。”
江迎问：“他们就这么走了？”
马屁精笑了笑：“那些人听我说大王您今日不想杀生之后，就盛赞大王您仁慈宽厚，感激涕零地走了。”
这话大概只有前半句可信。
江迎不追究他添油加醋的部分，又问他刚才那个穿布衣的人是谁。
“听说是人族的族长派来的，”马屁精回忆道，“他经常带人来挑衅，当然了，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随随便便就把他们都打败了，他总是灰头土脸自己一个人逃回去。”
“既然打不过我们，他们为什么还要来？”
马屁精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为了争地盘呗。他们人族实在太贪心了，明明已经占了那么多地，还想把这座山从大王您手里抢走，不光要抢山，还嚷嚷着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不过大王您放心，他们绝对占不到我们一点便宜。”
“那就好。”
如果马屁精说的是真的，那这些人好像也太傻了点，明知道不是妖怪的对手，怎么还上赶着来送命呢？
怕不是这些妖怪整天骚扰人族，人族才怒而奋起抗争，却被这马屁精颠倒黑白，说是人族主动挑事吧？
作为一个活了二十年的人类，江迎现在虽然用自己前世妖王的身体借尸还魂，但她还是更偏向人类一些，而她面前的马屁精又太油嘴滑舌，所以她对他并不信任。
从马屁精嘴里恐怕问不出真相，最好能找一个不那么聪明的妖怪盘问盘问。
人类都走了，他们这些妖怪也要打道回府。马屁精正要扶江迎上轿，忽然一个女妖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下道：“臣叩见大王！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臣罪该万死！”
这个女妖长了一张尖尖的脸和一对儿尖尖的耳朵，不过江迎顾不上研究女妖的物种，她眉头一皱，心想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有“臣”这个概念了吗？那人类文明岂不是已经发展到了什么来着……封建君主专制时期？
江迎努力回忆了一下高中时学过的历史知识，也不知道回忆得对不对，多半是错的，她历史成绩很糟，但她刚刚目送一群穿着兽皮的人类离开，忽然又有个妖怪用“臣”自称，她觉得十分别扭。
“起……平身？”
“谢大王，”女妖起身，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看着她，“大王，不知大王驾到有何吩咐？”
什么吩咐？真是个好问题，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吩咐。
江迎看了马屁精一眼，后者立刻对女妖说道：“你今日一直在外驻守，所以不知道，大王今日吞了一头大象，有些不消化，就下山来走走，顺便看看人族那些家伙走了没有而已。”
“原来如此。不知大王您现在好些了没有？”
女妖关切的目光投过来，江迎点点头：“好些了。”
说实在的，她都有点饿了。
今天她经历了太多事，先是被雷劈死，然后借自己前世的尸体还魂，又坐着轿子来阻止了一场人与妖之间的争端，最重要的是，她从早上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早饭之后，到现在为止还没吃过别的东西。
但现在还不是慰劳肚子的时候，她看这个女妖说话文绉绉的，但看起来有点呆，应该没有马屁精那么机灵，所以江迎决定套套她的话。
她转向马屁精，后者一脸恭敬地看着她，等她下达命令。
“你先去轿子那边等着，我有话要问她。”
马屁精闻言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让自己回避，不过他立刻把失落的情绪隐藏了起来，笑着退到了轿子旁边，静静等候。
马屁精走后，江迎问道：“方才那个穿布衣的人，是不是经常来挑衅？”
女妖说：“回大王，他经常带人在山脚下走动，想趁机溜上山去。”
江迎：“知道他叫什么吗？”
女妖想了想：“不知道，他手下平时都叫他‘头儿’。”
江迎：“那你呢？平时怎么称呼他？”
女妖面露鄙夷神色：“回大王，我们都叫他笨蛋。”
“为什么？”
“他们虽然经常来找我们打架，但既不带武器，身上也没有任何防护，简直就像是来送死的。之前也有人族来抢我们的地盘，但都是穿着盔甲、举着长枪的，虽然仍旧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打起来总是要多费些力气，不像刚才那些笨蛋，一下就能撂倒一大片。”
江迎有些惊讶，照女妖这么说，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盔甲和长枪，人类大概已经掌握了青铜器的铸造工艺，可刚才那些人却还是一副晚期智人的落后打扮，有些不对劲。
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测，江迎又问：“人族他们的大王是谁？叫什么？”
女妖面露难色，皱着眉努力回忆：“哎呀，就在嘴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皇帝？”江迎提示道。
女妖恍然大悟：“啊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字！”
江迎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渐渐明白，原来刚才马屁精说什么“人族”啊“族长”什么的，都是几千几百年前的称呼，早就过时了。
妖怪寿命比人类长得多，人类文明飞速发展，妖怪文明却几乎停滞不前，只有少数妖怪与时俱进，就像面前这位女妖，她至少知道人类君臣的概念，还曾经被妖王派去过人类社会进修过几年，认得几个字。
但大多数妖，比如刚才那位马屁精，没怎么接触过人类文明，对人类文明也不感兴趣，所以对人类的认知还停留在原始社会时期。
由于妖怪之间掌握的知识不同，妖王对人类文明大概也是一知半解的，估计也没费心统一称呼上的问题，导致妖族形成的体系很混乱，妖怪们有自称“臣”的，有自称“属下”的，也有自称“小的”和“我”的，不一而足，非常自由。
她估摸着眼前的女妖常年驻守在山下，类比人类朝廷的话，女妖担任的大概是戍边大臣一类的官，平时没什么机会见到妖王，不像马屁精一样总在妖王身边转悠。江迎就皱了皱眉，说道：“哎呀，我日理万机，实在太忙了，忽然想不起你的名字。”
女妖忙不迭说道：“回大王，臣名臣甲。”
江迎：“甲？”
女妖点点头：“甲。”
“就一个字？”
“回大王，‘臣甲’是两个字。”
……
江迎沉默两秒：“有叫臣乙的吗？”
“有的，”女妖说着忽然往十点钟方向招了招手，“臣乙，大王要见你！”
江迎无言地看着远处一个圆圆的生物蹦跳着往这边来，那东西看起来就像个大号史莱姆，晶莹剔透，弹性十足。
不知道这是什么物种成精，可能这物种没能存活到二十一世纪就早早灭绝了。
圆滚滚的臣乙来到了江迎面前，它扁了扁身子，似乎在向她下跪。
“免礼。”
臣乙听懂了她的话，圆圆的身体弹了弹，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江迎没忍住戳了这生物一下，凉凉的，很有流动性，不是果冻那样的质感，也不黏，更像是一团水，和她想象的手感很不一样。
她实在好奇，就问：“我太久不见你们，都没什么印象了，不知它是什么修炼而成？”
“回大王，”女妖说，“臣乙是露水成精。”
原来是露水，难怪手感一点也不粘稠。
江迎看向女妖：“那你——”
女妖：“臣是松鼠成精。”
认识了大臣甲，也认识了大臣乙，江迎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妖王起名的规律，那么根据这个简单的规律，妖怪中八成也有一位大臣丙了。
不知道刚才那个马屁精叫什么。戍边的两个大臣是甲乙，马屁精跟在妖王身边，排名肯定不会在甲乙之后，他不会是大臣丙。
江迎：“有花名册吗？”
江迎感觉自己就像个初来乍到的代理班主任，学生她一个也不认识，只好先找班长了解班级情况。
大臣乙闻言，忽然疯狂地抖动起来，大臣甲也猛地跪倒，大声说道：“臣不知花名册为何物，有失远迎，还请大王责罚！”
甲乙大臣忽然发疯，吓得江迎往后退了半步，发现他们不是识破了她的身份要将她刺杀，而是因为不知道花名册是什么东西而惶恐之后，她往前走了半步回到原位，说：“没事，你们不知道也正常，花名册是人族发明的东西，挺方便的，既然我们没有，不如现在就写一个。”
大臣甲虽然一惊一乍的，但看起来挺靠谱，江迎就把统计姓名这个任务交给了她。
山中识字的妖怪很少，会写字的就大臣甲一只妖，那个马屁精看起来机灵，但大字不识一个，江迎就让他负责把整个山头的妖怪都召集起来，一一报上姓名。
很快，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就被聚到了一起，一眼看去乌泱泱全是妖，根本望不到头。
“大家听好了，”马屁精说，“排好队，一个一个把名字报给臣甲！”
有妖怪给江迎搬来树藤编的躺椅，另有端茶的、端水果的妖怪在旁边待命，还有负责给她扇风驱赶蚊虫的。
作为一个从没有遭受过这种待遇的现代人，江迎非常不习惯，就借口说吞了大象后吹不得风，让他们停下。
扇风的妖怪停了，紧接着又有妖搬来宽大的树叶给她挡风，把她的视野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正烦恼该找个什么借口把叶子撤掉，忽然意识到身为妖王不需要事事都找个理由，就说：“我不需要这些，你们都过去排队吧。”
没有一个妖怪有异议，他们都乖乖拿着手里的东西，排到了队伍最末端，没有插队。
方才上山报信的乌鸦精走到大臣甲面前，从身后的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递给她。
江迎愕然。
妖怪竟然会用羽毛笔，大臣甲难道是去过西方进修？
下一秒，她就看见大臣甲把乌鸦精的羽毛插到了脑袋上。
“大家一会儿到我面前后再报自己名字，不要报早了，也不要报晚了！”大臣甲大声喊道。
江迎猜测往脑袋上插羽毛大概是表示“大家的注意力都看向这里”的意思，她看其他妖怪对此都不觉得奇怪，大概是平时需要吸引妖怪注意力的时候就会这么做。
妖怪们都排好了队，站到了大臣甲面前。
但是大臣甲没动，站得离她最近的妖怪也没有自报家门。
江迎正疑惑自己是不是该下令让他们现在开始统计，就见乌鸦精指挥着几个高大的妖怪走向大臣甲，这些妖怪们抬了好大一块石板。
他们把石板轻轻放到地上，竖起来，乌鸦精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尖尖的石头递给大臣甲。
石板，石头，而且是大大的石板、尖尖的石头。
江迎忙从躺椅上下来，紧急叫停。
往石头上刻这么多妖怪的名字，这得刻到猴年马月才能刻完。
“没有毛笔吗？”她问。
大臣甲扑通一声跪地：“臣以为毛笔那东西于我们无用，所以身上不曾带着，有失远迎，还请大王恕罪！”
有失远迎绝对不是这样用的吧！
这已经是臣甲第二次用错这个词了，好不容易学了人族一个四字词语，还请不要乱用啊！
但江迎现在的身份是大蛇妖，是众妖的领袖，她不能纠结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只好说：“你起来吧。”
臣甲没动，一旁的乌鸦精忽然也扑通一声跪倒，大声说道：“大王，臣甲并非有意冲撞您，就请大王饶她一命吧！”
她们两个的声音实在太大，其他妖怪离得远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们都跪了，就也纷纷下跪，乌泱泱的一群妖怪像海浪一样高低起伏，很快就全部跪倒。
“大王息怒！”妖怪们的声音聚在一起，像隆隆的雷声。
江迎被这声波冲击得后退两步，马屁精忙跑过来搀住了她的胳膊。
“大王息怒，当心身体啊！”马屁精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没生气，”江迎把胳膊从马屁精手里抽出来，向前几步，扶起了大臣甲，“我让你起来就是不怪罪你的意思，我没生气。”
大臣甲被她扶起，一时受宠若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谢大王隆恩！”乌鸦精替大臣甲说道。
江迎点点头，又对其他跪倒的妖怪说：“你们也都起来吧。”
“谢大王隆恩！”
妖怪们热烈的回应吵得她耳朵疼。
她猜测自己刚才说话时可能语气有点太严厉了，导致臣甲以为自己生气了，这些妖怪都一惊一乍的，看来以后她得多注意一下，尽量别吓到他们，否则她容易被他们吓出心脏病。
妖怪们平息了以后，接下来就继续统计妖怪的姓名。
用石头刻字速度太慢，这山上没有笔也没有纸，也没有墨水，只有石头。
江迎想了想，抬手去拿大臣甲脑袋上的羽毛，大臣甲往后缩了一下脑袋。
“别害怕，我只是要取这个，”江迎摘下她头上的羽毛对她挥了挥，又说，“把那边的叶子抬过来。”
那些巨大的叶子是刚才特意抬来给她挡风的，虽然颜色太绿了点儿，谁站在这叶子面前脸都会被映成绿色，不过在这种条件下也只好凑合用了。
江迎又让马屁精叫妖怪们去收集了一些花瓣、果子等颜色比较深的东西，捣碎以后把汁水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五彩斑斓的黑色，当做墨水来用。
她把羽毛往墨水里蘸了蘸，交给大臣甲：“用这个来写。”
大臣甲瞪大眼睛，恭恭敬敬地接过，说道：“大王真是，真是——”
“大王您真是冰雪聪明，那人族的毛笔又哪里比得上您做的羽毛笔好用！”马屁精抢先说道。
他也知道人类有毛笔，可山上却一根毛笔也不见，不会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毛笔吧？
这些妖怪连毛笔也不会做，竟然还能守住这座山头，可想而知来挑衅的人族有多弱了，难怪臣甲管刚才那个穿布衣的人族首领叫笨蛋呢。
“别拍马屁了，”江迎说，“快点开始吧，你先报名字。”
马屁精笑意更盛，抬头挺胸、超级骄傲地对大臣甲说：“臣壁。”
江迎皱眉。臣B？难道还有个叫臣A的？
不对啊，妖王怎么还会英语？
难道去西方进修过的不是大臣甲，而是她的妖王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