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沉默不敢言语。她可不想再回去经历后面的劫难。就像你明知前方是悬崖,却被蒙上眼,每走一步都是恐惧。

    小小亭子,设起屏障,听不见外面的声响,也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有黄泉水流淌的声音。

    荣华企图将自己置身事外,让黄泉之水洗涤心灵。将那些不好的记忆都冲刷掉。

    遗憾的是,未能如愿。

    府监将茶杯搁下,不疾不徐道:“若你执意,我也能让你如愿。这件事如果上报,可不是一赔一就能抵消得了。对于执管的惩罚,你自然明白。”

    东逵嗅到危险,赔笑道:“不过一句玩笑话,府监大人怎么还当真了。”

    府监正色道:“以我的职位,惩罚你,还有资格。你且收拾收拾,准备听命吧。”

    见他来真的,东逵一改神色,“那便从上到下都别放过,我不介意人多。届时还请你老人家代管西部事宜。”

    从上到下,是从执判到区管。而且涉及的还不只西部的......

    这么多旧友和领导,要为她的错误买单......

    荣华一颗心坠下谷底,再想把自己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她往前一步,跪在府监面前,“所有过错都是因我而起,无论前方荆棘如何,荣华一人承担,只求府监不要连累旁人。”

    她话语坚定,此刻哪怕让她魂飞魄散也认了。至于前方是走悬崖,还是跳悬崖又有什么区别。

    亭内寂静得只剩喘息声。

    良久,府监才道:“事已至此,且看你以后的表现。若还是不加收敛,不知悔改,这执判也就当到头了。不管哪个仙君来求,我都是这句话。”

    荣华心一颤,冷若寒冰。垂首道:“荣华谨记。若是一年后不能扭转西部局面,荣华自愿辞去执判岗位。”

    东逵欲言又止,最终叹气收场。

    送走府监,荣华只觉得胸口郁结,似乎有什么堵在那儿。或许是她最近日子过的太顺,这小小的打击,险些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秦乾将她扶起。

    “......对不起秦乾,你又因我受牵连了。”

    秦乾沉默着将她扶起,“是我的错......”

    荣华摇头,“你们毕竟不能将我供着,有些事情终究要我自己面对。是我大意了。”

    她不知道自己牵扯这么多,如果她不能做出点成绩来,连帮她的人都要受牵连。

    沉默许久,她道:“十一娘,若她不想投胎,便随她吧。”

    秦乾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担忧。“留下她,会让你难堪。”

    “无所谓了。十一娘牵扯太多。”有马可,秦乾,炎夏,而且还有她不知道的大人物,要让她投胎除非她自愿。

    荣华知道,自己有了这个想法,秦乾一定有办法成全,只是这样势必会与许多人生嫌隙。

    她不想。

    不多久,君晓面露凶光的赶来。“那婊子呢?!”

    君晓即便是骂人,也绝不会如此露骨,这次真是把她惹急了。

    秦乾道:“你语气放尊重些,别失了执判风范。”

    君晓讥讽道:“怎么,你秦大人心疼了?”

    眼看这架势,怕是又要吵起来。

    荣华只觉得头疼,赶忙制止,“君晓,她已经走了。并未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你不必紧张。”

    君晓并不打算放过,继续对秦乾道:“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姘头想干嘛?若是她想死,我可以成全!你想死,我乐见其成!若是她想带上荣华,我会叫她生不如死!荣华如今什么处境,还用我跟你说?任何舆论扯上她,都会一发不可收拾,如今风向才刚好些,你是想让她死吗?”

    荣华头疼欲裂,胸闷气短......错就错在她没能妥善处理今日之事。

    最近她想起来许多关于十一娘的事,不说好也不说坏,就是两个聪明人在交手。

    十一娘总是能清楚掌握舆论的方向,而荣华,似乎放任她这么做。

    她本来想着等多想起一些事情再接见十一娘,所以这段时间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没想到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企图把自己再次拉进旋涡中。

    而这次上演的戏码,是四个人的爱恨情仇。这种在职官员违反禁令的事情,最是让人津津乐道,经久不消。

    这也是她刚刚才想明白的。

    十一娘其实早就在布局,最近她与秦乾频频见面,不少风言风语传出。围观群众把他们的风言风语和荣华刚回归时和秦乾传出的风言风语一结合,似乎发现了新大陆。

    秦乾手里没有茶,他其实早就折返回来。他看清了局势,明白一但他走进去,这个局就成立了。所以他没有冲动,而是等到府监和东逵到了他才走进来。

    大多时候,看戏的人群并不在乎事实真相,他们甚至会以最恶毒的想法去揣度。甚至将原本扭曲真相的言论推波助澜。

    这种舆论压力,用来对方执判这种不大不小的领导最有效用。

    若是入了这个局,荣华这十年内怕是别想翻身。一身污点的领导,又有谁会信服。届时她的执判生涯,也就到头了。

    君晓正是想到这一点,才如此气急。

    秦乾缄口不语,君晓咄咄逼人,“怎么,心虚了?果然在你秦乾眼中,还是那个娼妇更重要是不是?!”

    亭子外面又聚了几个阴魂。为避免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荣华无奈,只能拉着君晓往外走。强制终止他们之间的对话。

    待转身看不见秦乾身影,荣华才松了口气。

    君晓不满道:“华儿,你总是护着他!”

    “他二人同为西部执判,不护着他难道护着你啊。”荣华刚想解释,人群中一个熟悉声音插了进来。

    转头一瞧,马可拎着两杯冰沙就站在她身后。

    这件事情闹出的动静不小,方才又听见君晓骂了一路,他大概能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这是特意跟过来,看接下来的戏份?

    看戏是要付钱的!

    荣华毫不客气的抢过他手里的冰沙递给君晓,“你先降降火。事情已经发生,你现在追责也于事无补。”

    马可急道:“诶?那是我给崇淮的!”

    君晓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敲打敲打,他们就以为你没脾气了!好在你今日躲过了,你要是没躲过,这后果多严重!”

    荣华道:“这套可以对别人用,但是秦乾就没必要了。他不会做有害于我的事,今日之事,他也是有苦难言。”

    君晓嗤笑一声,“哼,他有什么苦难言?!说不定他会在暗中推波助澜,华儿你不要这么无条件相信他。”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也认为秦乾不会做出有害荣华的事情,只是他帮着十一娘搅混水,实在让她恶心。

    荣华坚持道:“你跟秦乾都是真心待我好,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反倒是你,怎么总把他往坏处想?”

    君晓愤愤不平道:“因为他从你回来,就没干过什么有利于你的事情!”

    马可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道:“这我不得不说句公道话了,在你君晓眼里,除了荣华还有几个是好人?我的坏话你也没少说吧。再说秦乾对荣华的心,我们都心知肚明,自荣华回归,秦乾几乎是日日带在身边教导,能有今日的成就,除了荣华本身,也少不了秦乾的努力,发生什么事情也是言传身教,妥善处理。反倒是你,总是将矛盾激化。”

    君晓怒道:“怎么?你如今跟秦乾睡一个被窝了?这么清楚他心里想什么?还是因为事关十一娘,你就打着正义的旗号出来搅混水?你们如今都蛇鼠一窝!”

    她已经强忍着没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马可欲辨已忘言,摸摸鼻尖,不做声响。对于十一娘找荣华这件事他事先并不知晓,却自认理亏。

    方才听完全部过程,这个局虽有几分风险,却漏洞大开,以荣华的聪明才智想躲过并不难。事情闹得太大,荣华事后未必会追责,但其他人会,比如君晓。

    “君丫头这嘴就没有饶人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窦爷爷负手走了过来。

    对于长辈,君晓还是懂礼仪的。尽管不是领导,还是会给几分尊重。

    荣华道:“窦爷爷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从前不爱这种热闹场合。”

    窦爷爷道:“从前不爱,如今也不爱。乱糟糟的,说话都不避人。”说罢,便把一袋东西递给荣华,“呐,买多了,华丫头替我吃了吧。”

    荣华接过,打开封口一股甜香扑鼻而来。这家麻薯她记得,君晓说过她以前最爱吃。可是如今......

    君晓替她解围,“窦爷爷,荣华如今不爱吃甜食。”

    马可道:“窦老头久居刀山地狱,跟不上这世事变化。”

    窦爷爷横了他一眼,“就你懂得多,一门鬼心思都不用在正途上。”

    荣华看着新鲜出炉的麻薯,突然想体验一下以前的荣华是什么感觉。笑道:“可巧,今日突然想吃甜食了,还是窦爷爷与荣华心有灵犀。”说罢,便拿起一颗浑圆的麻薯吃了起来。

    看她吃完一个,窦爷爷才道:“喜欢吃就吃,不喜欢就扔,没那么多纠结。不必委屈自己,任何事都是这个说法。”

    马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窦爷爷这话,是谁托你过来说的。”

    窦爷爷没有理会,径直道:“乱糟糟的,吵得人心烦。你们爱待着就待着,我老头子先走了。”

    窦爷爷走后,三人也平静下来。

    君晓许是骂够了,出了气,如今也安静了。

    荣华问马可:“马可,今日府监来了,可有去你们那?”

    马可边吃边道:“不晓得,我一早出来就没回去过。”

    荣华若有所思。

    马克停下动作,道:“府监对你说了什么?”

    开始荣华和十一娘发生的事情,他还能听说。后来东逵设了屏障,里面的谈话除了他们四个,再无旁人知晓。

    荣华道:“他说他要追究你们帮我做假账的事。”

    马可看似平静道:“无所谓,反正我都准备历劫了,早去晚去有什么区别。”

    “还说若我不能重拾执判威信,这执判也就当到头了。”

    马可道:“这......有点过分了。他从未对哪个执判放过狠话,有什么错误也都是让执管教导。”不过,荣华从来都是个例外。

    荣华淡淡道:“或许,我真的太让他失望了吧。”

    此话一出,连君晓都沉默了。

    结束一天工作回到家中。

    荣华已然精疲力尽,随便施个清洁法术,就想倒头睡觉。

    这时候大勤雀说,今日又收到一个祝贺回归的礼物。

    荣华有些诧异,她回来的消息早已传遍,送礼的都集中在前段时间。如今都快一个月了,还有谁会在这个时间给她送礼?

    直到小勤雀拿出一个方形小盒子。

    荣华心脏一紧,好不容易控制的记忆又卷土重来。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在她家里。

    “你夜夜宿在我这,我的名声还用要吗?”

    赢渊道:“我看你也不在乎。”

    荣华气定神闲,“我是不在乎,你倒是一点也不替我在乎。”

    赢渊笑了笑:“需要我替你在乎吗?我有一计,百日之内必定替你挽回形象。”

    “说来听听?”

    “你亲自擒了我,带去地狱之火烧个魂飞湮灭。届时所有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荣华想了想,“似乎有点作用。”

    赢渊笑了笑,将杯中酒饮尽。

    似乎就是在这一晚过后,她和府监的流言蜚语传了出来......

    “......随便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放着吧。”荣华没有接那盒子。转身便往楼上走去。

    她真的太累,双腿似乎坠有千斤。刚迈上台阶,她捂着胸口,一口猩红吐了出来,在夜灯下泛着光,似乎还混着孟婆汤的味道。

    她苦笑两声: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她本来已经做好迎接的准备,为何要突如其来的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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