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醒来时,已经是事发三天后了,他脱离了危险,脸色却还是苍白无比。

    “妈,她呢?”

    他喉咙干涩,声音嘶哑的仿佛从深渊传来的。

    陈母没有多说,把一封信放到他的床头柜上,他强行支撑自己坐起,洁白无瑕的手指打开信封,掉出了一张拍立得,他预感不好,他打开信。

    to

    陈衍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去往穗城的路上了,不要来找我了,陈衍,谢谢你。

    谢谢你,会认真听我说话。

    谢谢你,会考虑我的感受。

    谢谢你,带我看日落。

    谢谢你,在意着我。

    谢谢你,喜欢着我。

    谢谢你,在我危险的时候,救了我。

    你太好了,好到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拥有你,我讨厌我自己。

    所以,我们分手吧。

    他看到这里的时候,眼睛已经泛红,却还是强装镇定,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颤抖地拿着继续往下看。

    也祝我18岁的生日愿望能成真。

    我的愿望是:你能向前走,别回头了。

    加州的落日,我就不陪你看了。

    你做你的冠军梦,我走我的独木桥。

    我原谅不了我,就请你当做我已不在。

    愿你事事顺遂、天天开心。

    ——笙

    陈衍觉得他的心一抽抽的窒息,眼眶酸涩,视线逐渐模糊,眼泪砸在纸上,晕染了字迹,他拿手拂去,却让周围的字迹变得更加的模糊不清。

    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点开夏笙的聊天界面,快速敲下一行字。

    [夏笙,你敢分手我就弄死你。]

    没多久,那边就回复。

    [那你就当我死了吧。]

    他还想发什么出去,却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情绪激动,抽噎着接近绝望的呜咽。

    手机摔在地上,哐啷,屏幕四分五裂,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停留在那句“18岁生日快乐,夏笙”,手机壳背面的照片也掉了出来,和刚才掉落的拍立得是同一张,男生微搂着女生的肩膀,女生嘴角上扬。

    他睁开双眼看着空白,忘记她对他期待,窗外的雨停了,却还是乌云密布。

    “笙笙,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吧。”

    谢悦悦止不住的忧伤涌上心头,眼前的这个少女要被迫成长。

    “嗯,应该不会了。”

    夏笙还是温柔的看着她,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睛,眼下一片乌青,足以证明她这段时间有多么疲惫。

    谢悦悦双手紧紧抱住夏笙,头靠在她的肩膀,眼泪已经滴在她的衣服上,夏笙也回抱住她,手小力的拍在她的后背。

    “好啦,别哭了。”

    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谢悦悦低头拿起手机,看到了上面的备注不禁一愣,她把手机替给夏笙。

    手机上赫然显示:陈衍。

    夏笙只能默默呼出一口气,接起电话,她知道她必须要好好道别。

    “喂,陈衍,是我。”

    那边默了一瞬,夏笙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们都要向前走,你...”

    “我不想分手。”

    陈衍声音沙哑,听起来疲惫不堪,像是硬生生从喉咙挤出来的。

    夏笙刚说出口的话被打断,调整好自己的语气。

    “我们都放过对方吧,放过我,也放过你。”

    她像是排练过很多次一样说出了这句话,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从来没有爱过。

    “你难道....不喜欢我了吗”

    “别不要我。”

    “……”

    “好吗?”

    他的语气微微发颤,隐约能听到哽咽的声音。

    “我不喜欢你了。”

    “你...我也不要了。”

    夏笙忍着泪意,她不敢再听他的声音,她怕...

    她会忍不住回去找她。

    “再见”

    或者再也不见。

    飞机从城市上空掠过,在高空上俯瞰大地,繁华的街头灯火阑珊,一览无余的高楼大厦,万家灯火。

    雨水打湿了窗户,眼前的灯火也越来越飘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天陈衍不顾自己刚刚苏醒的身体,自顾自的往夏笙她家走去,他独自站在她家楼下,拿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尽管屏幕已经碎裂,但他还是固执的打了不知道多少通电话。

    只传来一道道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

    聊天框里也只留下两句

    [你的未来从来都没有我是吗?]

    [夏笙,你好狠的心。]

    只能说我输了,

    也许是你怕了,

    我们的回忆没有皱褶,

    你却用离开烫下句点。

    她匆匆留下的痕迹在这一晚被雨水冲刷干净,变成了赤裸裸的一切。

    他自杀了,连遗书都写好了,当晚就进了抢救室,加上淋了雨,陈衍因为失血过多休克,出来了之后连着好几天都昏迷不醒。

    “病人难以苏醒和生命体征虚弱,准确来说是他不肯醒来。”

    他昏迷的时候好像在做着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她牵着他的手,在加州的海边漫步,黄昏洒在她的身上,她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可突然,场景变换。

    雨点一颗颗砸下,她站在天台边,身后就是地面,他快步跟上,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冰冷刺骨的潮湿渗到骨子里

    她转过头看着天空,语气冷冰冰的。

    “陈衍,下雨了,我要走了。”

    “我讨厌你!”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醒了,鼻尖充斥着医院的消毒水味,眼睛朦胧,他的身体留下后遗症,神经衰弱让他痛苦,他也不肯积极治疗。

    霍泽认识他十年了,陈衍这么不屈不挠的人,赛场不可一世,眼里根本没有别人,没有人会想到现在的他像是被人抽筋拔骨了一样,身上没了一丝傲气。

    不仅是霍泽看的难受,连江乐都替他心酸,整个车队的氛围死气沉沉,王牌选手就要就此陨落了吗?

    “陈衍,你他妈看看你自己,要是她回来看到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会怎么想?”

    陈衍不为所动,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里一抽一抽的痛

    “她不会回来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好一段时间里他像个活死人,活的颓废,死的决绝。

    梦醒了,夏笙转回了穗城,申请了艺术生,一边上学一边上专业课学习德语,练习曲目,准备专业考试。

    爷爷奶奶看到了也心疼不已。

    “怪我们,当初不应该让你跟你妈去南理。”

    “乖女,辛苦你了,我们帮不了什么忙,你别累坏了身体啊。”

    夏笙深知他们的用心良苦,眼眶酸涩,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我知道的阿爷阿嫲,你不用担心我。”

    “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穗城的冬天不会下雪,和南理的冷不同,只有湿冷浸透到骨子里。

    繁华的大厦灯红酒绿,夹缝里的城中村看不到光明。

    高考前一晚,晚自习里全学校都在喊楼,街上到处都是车流,鸣笛声响彻大街小巷,车灯一盏盏亮起,为学生们照亮回家的路,也是照亮未来的路。

    “不要回头,你们前方一片光明!”

    夏笙抬眼望向天空,闭眼感受着风穿过发丝。

    “我站在地球边眼睁睁看着雪覆盖你来的那条街。”

    她提笔在纸写下:

    祝你我无往不利。

    雨连着下了好几天,城市的喧嚣被雨水冲刷,高中生活也悄无声息结束了。

    夏笙登上南理的贴吧,最上面的是一篇文章。

    南理理科状元,总分726,曾以全国物理第一拿到了京北的报送名额,但还是参加了高考,加上这张脸,这不就是现成的电视剧男主吗!

    夏笙的心脏漏了一拍,手颤颤巍巍的点开了那个视频。

    视频中桀骜不驯的少年穿着简单的t恤接受采访。

    “同学,请问你考完之后的感想是什么?”

    少年思考了一会,狂妄不羁的对着镜头说。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人生路遥遥,愿在花前月下绕君心,似我心。”

    她翻看着底下面的评论。

    [又帅又聪明的状元,居然是个恋爱脑。]

    [嗯...他要是追我的话。]

    [楼上的姐妹醒醒啊!]

    [别想了这是学姐的。]

    ......

    这年,又是夏天的雨季,黏腻和潮湿弥漫在大街小巷,伤疤隐隐作痛。

    多讨厌的雨天总让我想起那画面。

    夏笙,生日快乐。

    你的愿望成真了吗?

    太阳顺着栏杆照在夏笙的身上,天晴了。

    夏笙,高考裸分686,艺考通过,德语达到B2,如愿考上柏林音乐学院。

    激动的泪水就着蛋糕咽下,一口接着一口。

    夏笙对穗城没有太多留念,跟阿爷阿嫲道了别后,去夏程的墓前跪了很久,就头也不回的踏上了远航的飞机。

    夏笙带着简单的行李,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她看到了高耸的大楼,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听到了不同的语言,感受到了不同的文化。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也让她感到迷茫。

    “同学,你好,你是中国人吗?”

    这是在夏笙在院校第一次见到亚洲面孔,还听到了熟悉的国语,对面站着的女孩温和又清冷。

    “是的。”

    对面像是放下心来,扬起微笑。

    “你好,我叫赵闻漪,你也是大一新生吗?”

    “嗯,我叫夏笙,钢琴系的。”

    “我是小提琴专业的,有机会一起交流一下。”

    “那咱们就算认识啦,夏笙同学。”

    她认识了赵闻漪,她的家世很好教养也很好,行为也是从内而外散发着自信,气质也是落落大方。

    学院里的同学和老师也不会排外,反而会有更多元化的包容。

    一栋栋高楼大厦矗立,成年人的纸醉金迷,物价高到飞起,学费和生活费的压力迫使她一边打工一边上学。

    夏笙在一家咖啡店里打工,每天都会来形形色色的人,每次遇到这些直言不讳的恶意,夏笙只能挂上职业微笑,礼貌摇头,然后继续工作。

    有一次夏笙被教授刁难,心不在焉的端着咖啡,突然一整杯洒在面前的男人身上,褐色的液体黏腻的沾在洁白的衬衫上,她连忙鞠躬道歉,抬眸看见一个英俊的德国人,鼻子高挺,眉眼深邃,琥珀色的瞳仁透着温柔和沉着。

    他温柔的说没事,告诉她下次小心一点,夏笙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他们也认识了。

    他也是柏林学院的,名叫约纳斯。

    每到他闲暇时,他就会坐在那里等着夏笙下班,每次有人骚扰她,他帮忙摆平,久而久之就没有人骚扰她了,她不是没看出他的心意,可她每每都是沉默,表示拒绝。

    柏林的冬没有晴天,每天一睁眼都是天昏地暗的阴天,就像她看不见尽头的未来。夏天的雨来的突然,一天接着一天下。

    手的旧伤一到下雨天就发作,打的耳洞总是发炎,痛的让她清醒。

    她没有选择吃药,而是每个月都接受心理疏导。

    多年后她都依稀记得心理医生说的那句话

    “亲爱的,希望你每天都能拥有一个好天气。”

    可是情况貌似越来越差,医生说她有双向情感障碍的前兆。

    漆黑的夜幕下,闪电划破天际,雨越来越大,狂风卷起层层涟漪,仿佛要把世界淹没。

    屋内,女孩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

    手机的光照在她的脸上,眼泪砸在手机上。

    我好累啊。

    好想你。

    她摸黑拿出那包从国内带过来的茉莉韵。

    火光在黑暗中闪烁,两根手指微微颤抖夹着香烟,缓缓送入唇间,烟雾缭绕,不一会空气中充斥着尼古丁的味道。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闭上眼睛,漆黑的夜晚只剩无尽的思念。

    自那之后她又重新用尼古丁麻木着自己,那烟雾就算她的人生一样,瞬息万变。

    夏笙在柏林过的第一个圣诞,聚会结束后,外面已经停雨了,只剩一层浓浓的雨雾,她抱着乐谱抬脚往公寓楼走去,走到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或许是酒精上头,她的脚不听使唤的跟上他,云雾迷蒙里,那道身影越来越模糊,她后悔自己穿了一双高跟鞋,只能踉踉跄跄加快脚步,等她追上去之后,身影早已烟消云散,只留下冷风呼呼灌进她的衣领,冰冷刺骨。

    音乐弥漫在大街小巷。

    “I just want you for my own,More than you could ever know,Make my wish come true,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柏林的雾真是迷离飘渺啊。

    她大二遇到了一个好老师,她第一次登上了国际舞台,虽然是给别人当背景板当伴奏,也见识到了好的学校就有好的资源,身边的同学也有可能是自己的人脉。

    后来的某天,她又在梦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睁眼的朦胧之际,看着窗外久违的晴天,阳光灿烂,天空一片湛蓝,她呆呆的看了很久,转身下床过着新的一天。

    这年,她也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钢琴家,接通告,拍宣传片,准备音乐会。

    有人说,她刚出茅庐的野心太大了,会很容易翻跟头,但是人生不就是要挑战吗。

    她打算回国发展,连教授都在劝她不要鲁莽,留在德国发展会更好。

    夏笙只说了一句话,她说

    柏林是地广人博,但是雨雾太大了。

    她是个清醒的人,但却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夏笙看到MOTOGP在日本开赛,鬼使神差买了去往东京的机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上了飞机。

    采访时有人问她,请问你忘记你的初恋了吗?

    忘了,忘了他的缺点。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也过了七年。

    今年的夏笙二十有五,眉眼间透着自信,举止流露出优雅和沉稳,个子高了,腰身曼妙,身上丰满又匀称,饱满的下颚消瘦,五官更加精致。

    成熟的不只是她的外表,也是她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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