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在国公爷的书房里待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往朝晖阁去会会自己的二弟。

    自他回府至今,还未曾亲自拜访过朝晖阁。

    朝晖阁地处偏僻,陆厌虽为国公府的二公子,却没有苏氏这样身份显赫的母亲作为依仗,更不得国公爷的青睐。其门前冷清,身边也只有三两个照顾他起居的下人。

    听闻陆厌为人更是寡言少语,性情孤僻,就连前几日苏氏为沈芜举办的宴席他也称病并未出席。

    陆厌究竟是真的病入膏肓,还是因着什么别的原因才谎称病重,恐怕只有亲自去瞧瞧他才能知晓。

    陆淮一边走着,一边暗地里琢磨。

    从姜昭的叙述中不难发现,陆厌对他们颇有防备。

    早先姜昭前去为他诊病,陆厌就派了旁人假扮,不让姜昭发现他的病因。

    此番陆淮刚迈进朝晖阁,浓重的药味就从偏房中隐隐飘来。

    “世子爷勿怪,现下正值二公子喝药的时辰。”朝晖阁里的奴才微微弯着腰解释,领着陆淮往寝屋里走。

    陆淮摇了摇头,“无妨。二弟这药喝了有多久了?他如今身子怎样?”

    “二公子的药这些年一直在喝着。夫人从前就派了许多大夫给公子医治,只是公子的病一直都不见好,现如今反而连床都下不了了……”说到伤心处,那奴才用衣袖擦起了眼泪。

    陆淮紧抿着唇,还没等他走到里间,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就传到他耳中。

    陆厌半倚着床,一听到陆淮的脚步声,他立即强撑起身体,病恹恹道:“还请……兄长见谅。兄长回府这些天,我本想找个日子前去探望,可大夫说我不宜出门,只能在房中静养,这才耽搁了这些时日。今日兄长亲自前来,弟弟我却因身子不适,没能前去迎接兄长,是弟弟的不是……”陆厌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咳嗽。

    和眼前陆厌这幅就快咳出血的病弱模样相比,他方才在国公爷面前装的咳嗽就显得尤为虚假了。

    陆淮的目光落在陆厌毫无血色的脸上,不合时宜地涌起这样的念头。

    他轻咳一声,思绪回笼。下人正好卷起竹帘,端着熬制好的草药凑到床榻跟前。

    “二公子,该喝药了。”

    陆厌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接过碗,勉强皱着眉头喝了两口,他便趴在床沿边干呕起来,那只白玉瓷碗咕噜滚到地上,里面盛着的汤药也撒了满地。

    “公子!”跟在陆厌床边的小厮急急忙忙替他拍着背。

    “让兄长见笑了……”陆厌拂开小厮的手,“也不知我这具身子还能撑到何日……”

    “朝晖阁有我这样的不详之人,兄长还是少些来此,免得不小心沾染了病气,那就不好了。”

    陆淮不难听出他话语里的推拒之意。他今日贸然前来,还未在此与他说上几句话,他这个二弟就急着要赶他走。

    陆淮又说了几句让他注意身子的场面话,而后顺着陆厌的意思,在朝晖阁待了不过半刻就离开。但第二日一早,陆淮便带上姜昭一同前来。

    陆厌仍是卧病在床,床榻边的矮几上还放着残余了药渣的空碗。

    姜昭坐在床沿边,把着陆厌的脉沉吟不语。

    陆淮等了半晌,但见姜昭如同老僧入定,顿时没了耐心。

    “二弟的脉可有什么异象?”

    姜昭被催促声打断,暗地里白了陆淮一眼,“二公子脉象紊乱,气血凝滞,病邪侵体,需要仔细调养身体才可恢复。”

    这番话和从前外头大夫的言论并无差别,陆厌勾了勾唇角,暗道这神医也不过是个虚有其名的庸才。

    “好。一切都听大夫的安排。”陆厌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命下人将姜昭开好的药方收好。

    等陆淮与姜昭二人回了听雪苑,陆淮将书房里的下人遣散,随后坐在书案前悠哉地喝了一口茶,问道:“说罢。方才在朝晖阁你发现了什么?”

    以他们二人从小在落霞谷一起长大的情分,只消一眼,陆淮便读懂了姜昭的意思。

    所谓病邪侵体不过是他用来搪塞陆厌的话术。

    陆厌再三推拒姜昭为他把脉,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他不想被发现,那陆淮和姜昭二人自然也可以在他面前演场戏。

    “陆厌似乎中过毒。”姜昭开门见山,“若非我医术高明,又仔仔细细地把了半天的脉,恐怕也难以发现他的异样。”

    “中毒?”陆淮喃喃重复了一遍。

    听说陆厌从小就病怏怏的,旁人都说他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陆淮本以为他是天生病弱,没想到竟还曾中过毒。

    “从前我在外游历时曾见过这样的毒。这毒名叫‘夕颜’,是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夕颜’的材料来自北疆,中原鲜少能得到这样稀有的毒药。是以京中大夫应该都未能察觉到陆厌体内的毒。”

    “只是……”姜昭话音一转,“这毒若是每日都下在他的饭菜中,最多三五年,陆厌就会身死。但今日从他的脉象中看,他中毒并不算深。然而传言陆厌应该已经病重了好些年,难道他……”

    “他早就发现自己中毒,于是将计就计,跟我一样,在府中装病?”陆淮说着自己的猜测,继续想着,“那会是谁想要毒害他呢?”

    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能对陆厌心有芥蒂,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恐怕只有一人——国公府夫人,苏氏。

    “听说朝晖阁的饮食汤药向来是由澄园负责的,你每日都趁着用膳的时辰去陆厌那里走两趟,看看这朝晖阁究竟有什么古怪。”

    姜昭本就是为了替陆淮医治他那个病弱的弟弟的,此番就算没有陆淮的提醒,他也必然要去朝晖阁再走上几遭。

    -

    朝晖阁内,好不容易将陆淮和姜昭送走,下人将寝屋的门掩上,陪侍在床边的小厮便将陆厌扶了起来。

    “二公子,前几日姜公子就时常来拜访,这两日就连世子爷也来了,恐怕他们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骗过去的。”

    刘青自幼跟在陆厌身边,自然清楚陆厌在府中过着怎样的苦日子。

    从前夫人刚进府,也是和现在的世子爷一样对二公子关怀备至。可自从夫人生下的三公子,这一切都变了。

    陆厌并未在意他的话,反而指着案台轻声道:“你去我书桌上的小匣子里取出那枚梅花簪,找机会出府给孤月楼送去,就说是我的谢礼。”

    “公子,那枚簪子花了您好多银子,真的要去送给一个青楼女子吗?”刘青摩挲着梅花簪上的暗纹,心中为自家公子不值。

    “若非有她当年提醒,我恐怕早就活不到今日了。这些年能避开那些大夫的诊治,让那个人放下戒心,也全都多亏有她相助。你别再说这些浑话,快快把东西送去吧。”

    刘青只能点头应是。

    孤月楼和国公府隔了几个大街的距离,刘青得了陆厌的吩咐,趁着夜色偷摸溜出府去。

    姜昭早在朝晖阁附近留心,一瞧见门口有黑影从里面溜了出来,他立即抬脚跟上。

    穿过几道安静的巷口,刚拐了个弯,便是京城夜间最为热闹的烟花柳巷之地。

    刘青撇着嘴避开沿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绕到孤月楼的后院小门学了三声布谷鸟叫。

    不消片刻,小门被从里打开了个缝隙,刘青的身影就消失在街上。

    -

    陆淮被国公爷召去问话,沈芜一连等了几日,都不曾听闻宁妤被国公爷责罚。她心头的怨念更深了几分。

    自己的姑姑不能为她作主,自己的表哥一心护着那个贱婢,就连这国公府的一家之主都对宁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芜为此烦躁得紧,恨不能直接冲到听雪苑将宁妤杖毙。

    这日,趁着陆淮随国公爷外出的时候,沈芜终是找着机会逮住落了单的宁妤。

    彼时宁妤刚和秋言一同去苏氏那里听了训,还没走出澄园,就被沈芜身边的嬷嬷拦住。

    “几日不见,你这贱婢倒是过得更自在了?”沈芜面色不善,记着当日宁妤将她推下水的仇怨,命人将宁妤绑了起来。

    烈日当空,丫鬟们在旁小心地为沈芜扇着风,宁妤一人拗不过众人的力气,双肩被下人死死压着,跪在沈芜身前艰难抬头瞪着她。

    “听说嬷嬷前些日子学了些教训人的手法,定不会让人流血,也不会被人察觉。今日便用这小妮子来检验嬷嬷的成果吧。”沈芜说得风轻云淡,嬷嬷得了她的命令,眼神示意身旁的丫鬟用帕子将宁妤的嘴巴堵住,而后笑着一步步走到宁妤身前……

    骤然的闷哼惊起地上的黄雀,它扑扇着双翅飞上天际。

    宁妤紧咬着牙,额间渗着细汗,细细密密的针扎痛感从指尖传到全身。

    一盆盆的冷水从她头顶浇过,让她的意识从混沌趋于清醒,又重归混沌之中。

    日头西斜,暮色四合。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沈芜也没了身影。

    有好心的婢女见宁妤瘫软在地上,将她扶起。她指尖刚碰上宁妤的手,一阵钻心的痛便蔓延开来。

    宁妤将苍白的下唇咬破,哑着嗓音问:“世子爷今日何时回来?”

    那丫鬟本是澄园花房里打扫的下人,今日偷听了一嘴嬷嬷们的闲话,她答道:“听说国公爷和世子今日去郊外赴丞相的约,恐怕要等到两日后才能回府。”

    宁妤闻言眼中顿时失了光亮。

    不是说好今日就回的吗?怎么会还得再等两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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