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长陵话毕的那一刻,屋内寂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只有窗外偶尔的鸟鸣声传入屋内。

    才能让人们知道此时并非神话传说中的时空静止。

    而不同于表面的肃静,二人此刻的内心却又都是波澜壮阔的另一番景象。

    卫老公爷此刻眉目微微低垂,也是疑惑不解,他在想,凭着魏长陵的才智,发觉这件事情并非难事,但是怪就怪在,她和景时如今也是成婚第三载,缘何过去对此事只字不提,而今却开口问起?

    她只要一直不问,老头子自然愿意为他二人粉饰太平,毕竟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而且现在魏帝并不敢再对卫家动手,实在没必要影响到他们夫妻二人的生活。

    魏帝善猜忌,那是魏帝,而魏长陵确是女子中少有的坦坦荡荡,机智无双,这样的人能够当自己的孙媳妇,想必卫征(卫景时的父亲)他们夫妻二人泉下有知也是开心的。

    想到这里卫老公爷不禁抬眼看了一眼魏长陵,尽管带了妆容,但是那苍白和虚弱,又怎会瞒过看了一辈子人的卫老公爷。

    唉,可这些小辈就是不让人放心,自己刀光血影,尔虞我诈的过了一辈子,难道后代还是逃不过这般的命运吗?

    这些小辈,难道不能做到难得糊涂吗?

    魏长陵看到一向坦率豪迈的卫老公爷犹豫了如此长的时间,心中自然也就了然了几分。

    也同样知道卫老公爷不愿开口,是为了卫景时和自己,但是逃避又有什么用呢?自己逃了那么久,还不是要面对,所以卫老公爷的躲闪也是毫无用处的。

    魏长陵想到此处,并没有半分拖延,当即便开口道,“卫老,您即便不给我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看您如今的反应,也是能猜出几分的,一个是我的父皇,一个是我的夫君,您担心我无法从中做出抉择,我也是理解的。”

    说完,魏长陵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可是,卫老。曾经有人同我讲过,人这一辈子何其短暂,没有人可以依偎在父母亲身后一辈子。何况,卫景时的父母亲已然不在,您也已经年长,所以您是否想过,他早在您不知道的年纪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气魄,并且也已经采取了他认为的,可以解决事情的手段!”

    魏长陵一语惊醒了卫老公爷,是啊,自己怎么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儿子是征战果决的大将军,大孙子也是魏国视若神明的战神,小孙子更是早慧,早早的就名响魏国,哪里会去了一趟北疆之后就变为了无能之辈,整日只知道抓鸟摸鱼?

    果然是自己老了吗?连真的是愚昧还是韬光养晦都分辨不出吗?

    本想着,这孩子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和才智也是好事,不会惹得魏帝猜忌,而且还有他哥哥的羽翼罩着,这辈子只要不做忤逆犯上的事情,又娶了长陵公主,怎么也可得一世无忧。

    而卫府,魏国还需要卫府替他卖命,只要低调些,总归可以将魏帝这一辈给熬过去,只要下一个皇上是圣名之辈,那么卫府这一劫自然可以顺利渡过。

    然则,自己却从未想过自己这个小孙子若是别有他心呢?

    不然韬光养晦,连自己的祖父也要瞒过,是为了什么?

    魏长陵仿佛是看透了卫老公爷心中所想,用食指轻轻的敲了椅子的扶手一下,而后慢慢开口说道。

    “卫老,您是不是在想,为何卫景时连您也要瞒住?”

    不等卫老公爷回答,魏长陵又继续说道,“这原因应该很简单,因为他想要做的,很可能是您并不会应允的事情?”

    卫老公爷听完之后,瞳孔蓦地放大,猛地一抬头盯着魏长陵就说道,“你是说,他有异心?”

    其实卫老公爷并未将话说的更直白些,更直白的话应该是问卫景时是否已经有了反心,但好在彼此都是聪明人,这般说话也听的明白。

    “卫老,这就是我先前让您回答我那个问题的原因。卫家势大,且根基深厚,得百姓和朝中重臣赞誉多年。父皇善忌,早已容不得卫家,遑论卫家将门虎子,个个都是不凡之人,卫府有钱,有权,还有才智,父皇想怎么做,我猜也能猜到。可究竟父皇做与未做,做到何种程度,我只能来问您。”

    说这话时,魏长陵没有再微微靠在椅背上,而是不顾身上有伤,硬是挺直了脊柱,一派肃然的说道。

    她见卫老公爷还是不肯开口。

    又继续说道,“卫老,您该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我和父皇有何差别。我从前虽识出了卫景时的装傻充愣,但是却也只当他是为了暂避锋芒,好得一世闲散,但眼下您也知道了,他另有打算,且这打算还是极度危险,所以,我肯请您告诉我,当年卫国公之死究竟与父皇有无关系?”

    说到话末,魏长陵一贯风轻云淡的声音已然沙哑。

    她此番之所以不再逃避,而选择亲自前来询问真相,是因为她从卫景时私掉粮草,酒楼之事,那夜一剑以及贺宴瑾同自己讲过他开始插手朝堂党争之事中察觉到事情不对。若是一个甘愿韬光养晦之人,怎会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以及又怎会对朝堂之事插手如此之深。

    所以,她一定要求得一真相,而不是自己随意的揣摩毕竟这关系到她判断卫景时如今打的是何算盘,是想要为魏国江山则一明君继任,还是,就想将这滔天怒意彻底释放,就此颠覆了这江山。

    若是前者,她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帮他,可如若是后者呢?她要怎么办?

    而卫老公爷也知道自己瞒不住了,本想瞒住卫景时,但现在看来,只怕卫景时早已知道,而自己也只是自以为是的瞒着卫景时而已,或许现在需要真相的就只有魏长陵一人

    果真是老了么?自己当年就没能护住儿子,眼下连孙子也不能了吗?

    蓦然卫老公爷闭上了眼,眼角滴下了一滴泪,他自问金戈铁马数年,腿断了都未曾喊过一声疼。但是那年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被棺木运回来的时候,自己是真的疼了,又从儿子心腹那里得回消息,得知是魏帝背后一手操持,心中更是胆寒和愤怒。

    但能怎么样呢?卫家忠于魏国于今已有五代,每一世都是君臣和睦的佳话,难道要在自己这一代断送吗?何况,那时三国鼎立,魏国以武立天下,如今已经损了一员大将,更经不起内部的任何风雨,否则,国破山河,魏国的百姓又将如何?

    是以,最终自己将所有苦水悉数咽下

    然则,自己当初好不容易咽下的苦,如今景时是不愿意继续咽下去吗?

    悲痛回忆于此,卫老公爷终是对着魏长陵轻轻点了点头。

    以验证了魏长陵的猜疑。

    而魏长陵早在此之前就一直死死盯着卫老公爷的脸,当看到风霜半生的人的眼角那一滴泪时,当即便知道了答案,终是无力的瘫软在了椅子上。

    果真,果真是吗?

    父皇怎么敢,父皇怎么能?

    我当初竟然还逼着他娶了自己,逼着他娶了杀父仇人的女儿,真是滑稽可笑。

    想着想着,一向喜怒不言于色的魏长陵脸上就漏出了一丝苦笑,眼角微微潮湿。

    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之后又似是痛下决心,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也不等卫老公爷回应。

    当即便站起来,向卫老公爷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坚定的说道,“卫老,今日之事全当我未曾问过,您不必忧心,无论景时想要做什么,我一定会护他周全,这是我魏国欠您的。”

    说完,起身,魏长陵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对外呼了清蕊与清淼一声,便走了。

    临走之前,只留了一句话给卫老公爷。

    “卫老,我于酒楼那夜已入宫请旨,此番北疆调粮,会由我亲自前往。而且不日朝中便会搬下旨意,让卫景时一同与我前往,我希望您可以劝他与我同去,我不会害他,请您信我。”

    是的,此番魏长陵前来,目的有三,一是将古离临走前炼制好的绝忧草解药送到,二是询问当年事情真相,第三点就是让卫老劝说卫景时同自己一起去往北疆。

    这第三点本是酒楼那夜自己打算好的,带病前往皇宫,既可以当场解释清楚酒楼一事,证明自己与贺宴瑾的清白,又可得父皇一时怜惜,夺得北疆运粮之权,之后利用余镛让余铭前来求自己,以达到让他上朝举荐由卫景时与自己一同前往的目的。

    而这样,这漫长的一路,既可以让他解了对自己的成见,又可以让他见到自己许久未见的长兄,最重要的是,可以让他意识到北疆军队之中有父皇安插的奸细,一举三得。

    可眼下,大皇兄那边的事情一出,再加上刚刚得知的真相,这林林总总的事情加起来,已经让自己意识到,卫景时肯定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那么现下最要紧的就是把他调离京都,阻止他要做的事情。

    因为父皇暗中的势力绝比他想象的可怕。

    不然,当年原卫国公也不会那样死在杀场。

    而除了卫府本身,整个魏国竟无一人察觉出是魏帝动的手脚。

    魏长陵此刻被清淼搀扶着走出书房,面色镇静,但是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

    绝对不能让父皇知道卫景时的逆心。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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