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天意黯淡。

    虽近清晨,可屋子里还是一眼望不到的黑。

    或是魏泽锋的眼神太过刺骨,魏长陵睫毛微颤,慢慢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魏泽锋眼神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渴望。

    事到如今,魏长陵不怒反笑。

    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生死一线,他的脑子里装着的竟还是这些。

    这样一个人若是能成事,大抵是世道苍凉,苍天无眼。

    但幸好,他应该很快就就能尝到现世报应的滋味。

    魏长陵思及至此,将眼神从面前的人身上轻轻挪开,虚无地落在不知何方。

    “你在看哪里!你为什么不看着我!?”魏泽锋实难忍受,就在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她还是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凭什么!

    她凭什么!

    “你母妃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弃妃,你原来也不过是个没人在意的公主,你怎么敢无视我!你怎么敢!”魏泽锋双手落在魏长陵的肩上,浑身忍不住地颤抖。

    这么多年,他处心积虑地获得权势地位,可她始终对自己不屑一顾,究竟凭什么!

    思及至此,魏泽锋手上的力度愈发强悍,力道之大,直逼血肉。

    而魏长陵早在魏泽锋指尖触碰到她身体的一刹那,就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从下自上,从心尖涌上喉咙,却被魏长陵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本以为她已经可以做到无视这个人,却没想到,身体的记忆远比她自以为的还要深刻。

    她原没有自以为的淡然,她想杀了他!

    这样的认知,跨越了十余年的岁月,再次涌上了她的心头。

    从前的隐忍、蛰伏和对他的视而不见,如今在这一碰下尽数粉碎。

    她想他死!

    这样的念头,从她的心里,眼里,脑海里,层层茧茧的包裹下破壳而出。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魏泽锋兴奋道,“这才是你不是么?你十年前用簪子刺向我胸口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魏泽锋似乎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神情飞扬,双眸阴鸷却又明亮。

    他看着魏长陵,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力道越来越大,直到伤口再次崩裂,流出的血腥味弥散四溢。

    他看着这样面无血色,惨白脆弱,眼中带着掩盖不住的滔天恨意的魏长陵,突然觉得畅快极了。

    “你或许想拼命忘记,可我却日日回味。那天是如何拥抱你,你肌肤的触感,你衣服撕裂的声音,你的尖叫,以及你拿着簪子刺向我胸口的眼神。”

    “魏长陵,如若不是那夜你拼着这一份狠辣,我就该是你的第一个男人,而不是白白便宜了卫景时,而这些……你都还记得么?”

    魏长陵不记得了,她不想记得!

    然则看着这个人的眼睛,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那些过往想抛诸脑后,尽数遗忘的东西,竟然妄图重新回到她的脑海里。

    魏长陵的眉梢一抖,原本细小的挣扎变成剧烈的晃动,她用尽了浑身力气,抬起被束缚的双腿狠狠地顶向了魏泽锋的下盘,趁着他吃痛的间隙,滚到一侧,双手毫不犹豫地伸向了炭火,借着火炉残焰烧掉了绑在双手上的绳子,又忍着烧伤的巨痛,快速去解绑在脚腕上的麻绳。

    可还没待完全解开。

    魏泽锋又猛的扑了上来。

    “我不明白你,别的男人对你万般好千般爱,你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连等了你那么多年的贺宴瑾也是一样。而卫景时不搭理你,甚至还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高傲如你,竟然能忍?”

    魏泽锋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控制住魏长陵,脖颈间青筋毕露,可嘴上还是不饶人。

    “我有时候在想,你是不是犯贱啊!”

    高昂的声音和激烈的挣扎过后,是魏泽锋居高临下的怒目圆视,和冷静下来不再挣扎的魏长陵。

    魏泽锋看着魏长陵胸前被鲜血彻底浸透的衣襟,眉眼微垂,指尖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最终松开了魏长陵。

    他有些落寞地垂坐在一旁,不经意瞥见了魏长陵手腕上被手灼伤的火痕,似乎还“次啦次啦”的灼烧着皮肉。魏泽锋苦笑了一下,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色瓷瓶。不由分说地握住魏长陵的手腕,恶狠狠地将药撒在了伤口上。

    魏长陵下意识想要挣脱,才刚一动,又被魏泽锋死死按住。

    “就这么厌恶我,恶心我?”

    “你这手腕,再不上药将来留了火烧的疤痕……”说到这儿,魏泽锋停顿了一下,才道,“卫景时就更不会喜欢你了。”

    魏长陵彻底不动了,不知道是听进去了他的话,还是脱力后又同从前一般不再想理他了。

    魏泽锋给魏长陵上完药以后,直接瘫坐在一侧,两个喘息后,他才淡淡道,“你该比我更懂我母妃的脾性,若杀不了卫景时,杀了你也是一样的。”

    “卫景时同你一道出来,他没死,你却在途中殒命,他自是罪责难逃,甚至于还能牵连卫氏满门,这个结果想必父皇也是乐见其成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一旁躺在地上呆呆望着天花板的魏长陵,嘲讽一笑道:“这么说来,说不定你死了,才是对大家都好的事情。”

    “母妃可以治罪卫景时,缓解我在朝堂的困局,父皇可以问罪卫府满门,压制卫府兵权。等你死了,卫景时说不定也会开心,毕竟他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终于能够得见天日。”

    言及至此,他咬了咬牙续道:“你比我聪明得多,这些你也不是想不到,可你还是义无反顾的留了下来。”

    “为什么呢?”

    “让我猜猜看?”

    魏泽锋看着双眼失神的魏长陵咬牙切齿地问道,“因为你爱他,你爱狠了他,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他死。”

    “皇妹,你想没想过,你一叶障目,香消玉殒。可他呢?你死了,你觉得他会如何?卫府保着他,他死不了,顶多还跟现在一样,做着他披着羊皮的烂泥。说不定几年以后,风头过了,他还会跟他心爱的人生个孩子,那时候你呢?怕是只剩棺椁里的一具枯骨罢了,谁会记得你?”

    “谁还记得你!”

    魏泽锋怒吼的声音震耳欲聋,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的责骂。

    魏长陵不知道他对自己说这些是做什么,可不得不承认,他此刻倒颇有些兄长的意思了。

    但……他毕竟不是她的兄长,就如同,卫景时也不像她的丈夫。

    魏长陵慢慢闭上了双眼,一抹泪痕顺着眼角留下。

    *

    此时此刻卫景时带着那两个人回到了和魏长陵分开的地方。

    他们仔细地勘察过了四周,确认无人留守后,才上前去。围着原来的地方来回看了一会儿,根据这里的脚印以及残留的痕迹来看,并没有发生激烈的打斗,同样的,也确认了没有人受伤。

    这说明魏长陵很可能只是被带走了。

    卫景时站起来,看着天边刚刚漏出的点点金光,心里浅算了一下时辰。

    离这里最近的是贺宴瑾,如果顺利,约莫再有不到一日他便能率人前来。

    可是……她……魏长陵她还能等着了么?

    卫景时在身后两个护卫恳切的目光下,低头沉吟许久,点点晨光洒在他血色斑驳的衣衫上,就在护卫以为卫景时会选择放弃殿下的时候。

    他却仿佛决定了什么,抬起头,利落道:“痕迹是往那个方向的,我们走!”

    身后两个护卫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可以看到彼此眼中欣喜的光亮,这也消磨了一些他们原有对驸马的埋怨。

    而此番前去,生死未卜,然比起殿下下达护卫驸马的命令,他们更加愿意为殿下舍生赴死。

    只是,让他们意外的是,未曾想到,驸马也有这样的决心。

    他……不是……对殿下并不上心么?

    *

    魏泽锋看着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魏长陵,双目沉沉,直到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魏泽锋才缓缓起身。也不管已无束缚的魏长陵,理了理衣服,就直奔大门而去。

    “何事?”魏泽锋来到门外,又走了几步,才看着披着一袭夜色衣衫的人,皱眉不耐道。

    “不知殿下预备如何处置长陵公主。”来人声音尖细,不似女声却也不肖似男人。

    魏泽锋听见这样的声音,又想起他不人不鬼的身份,只觉得聒噪。

    “你想如何?”魏泽锋未怒,可略带戏谑的眼角却显得更加危险。

    怎奈那人半低着头,未曾看到这一幕。

    只道:“小人岂敢有小人的想法,只是皇后娘娘吩咐,若是杀不了卫景时,杀了长陵公主,也是一样的。”

    “看殿下此番模样,想必是没有逼问出卫景时的下落,既如此……”那人顿了顿,眼睛微微往上一挑,看见的是魏泽锋苍白阴鸷但还算温和的面庞。

    于是大着胆子续道:“既如此,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长陵公主,再将这件事栽到卫景时的身上。”

    “这样既能除了皇后娘娘的心头大患,又能解了殿下此刻的危局,还能顺带制衡卫府讨好陛下,一举多得。”

    那人顿了一顿,似乎想起来时皇后娘娘嘱咐过的事情,有些狐疑道:“当然,若殿下顾念手足亲情,小人可以代劳。”

    魏泽锋听到这句话后,眼中戏谑更甚,杀机渐起。只不过他如今收起了方才在魏长陵面前的那抹浮夸与躁动,整个人显得更加阴鸷与深不可测。

    他有意无意地略过对面之人的下身,无声地讥讽一笑,而后才收敛笑意缓缓道:“本王心中有数,不过……也多谢提醒。”

    那人听后似乎微微放心,仍旧是半低着头,对着魏泽锋行了一礼后,方才恭敬道:“那容小人先行告退。”

    “去吧。”魏泽锋漫不经心道,可在那人转身离开后,眼睛却微微眯起,杀意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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