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忧草,悬崖峭壁上才有的荆棘草。其汁液进入血液,初时无感,中期身体灼热,常有晕眩刺痛之症,后期四肢百骸如烈焰焚过,直到叫人体验过痛不欲生后,方才能消退痛楚,同时带走记忆。

    痛苦与快乐一并遗忘,是为绝忧之名。

    但世上到底没有真的绝忧之法,遗忘痛苦的代价,便是消减你的寿命。

    这种毒,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毒发命陨。

    而此时魏长陵已经有身体灼热的抽疼之感,竟比预计的早上如此之久。

    *

    长陵都城的皇宫里,魏长陵的母妃站在长廊下,看着由晴转暗的天空出神。

    远处的云朵仿佛浸透了乌墨般,摇摇欲坠,天地即将连成一线,大雨眼瞧着就要倾盆而至。

    萍姑双手交叠站在魏长陵的母妃身后,没有劝她回去,而是也跟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娘娘有后悔过让殿下离开您身边么?”

    魏长陵的母妃元氏知道萍姑指的是什么。

    当初她想着在冷宫廖度残生,也想让长陵一样同她孤寂半生,待适龄后择一人成婚出宫。虽不会多么富贵尊崇,但到底安稳。

    可长陵不听,那时候看着她的眼睛,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少女心动,情劫已至,若非粉身碎骨,不会清醒。

    她当初对皇帝,不也是如此么?

    所以,若说悔……

    元氏摇了摇头,平静道:“人不离开家,就永远不会长大,那是长陵的选择,我谈何后悔。”

    萍姑点了点头,本不欲再说什么。

    可元氏又续了一句。

    那便是,“自古痴情郎少,薄幸郎多,我只是不希望她走我的老路罢了。”

    萍姑看着元氏的背影,想起了她以前的模样。

    这一路走来,所有的爱与恨,辜负与背叛,她都看在眼里,事到如今,爱恨全消,留下的只有满心怅然。

    但愿,长陵不会。

    *

    此时此刻远在北地某处的魏长陵终于在夜色中悠悠转醒。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

    她强撑着挣开双眼,扶着车窗的边缘试图慢慢起身,可到底是太过虚弱,几番下来都失败了。

    她只好收回了手,安安分分原地躺了回去。

    月色透过车窗洒进了马车内,月色很好,魏长陵的嘴唇有些干涸,可看着这样的月色却很平静,也不觉得饥渴。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但她清楚,她还在魏泽锋的手里。

    可是她并不想去思考魏泽锋要带她去哪儿?又要利用她做些什么?

    她很累了,从冷宫出来就开始过着很累的生活。

    她想要得到父皇的赏识,就要汲汲营营;想要获得权势与地位,就要费尽心机;想要与卫府联姻的机会,就要用尽手段;想要得到卫景时的爱,就要费心讨好;以至于后来想要弄清楚卫景时为什么憎恶她,想要维系卫府与皇室的平衡,就需要更多的精力和谋划。

    或许是她想要的太多了,所以她很累。

    甚至不如在冷宫的时候快乐,想想,那时候虽然清贫,但真的很快乐。每天早晨睡起来大脑空荡荡的什么都不用想,还能在清晨的阳光里耍个懒,睡个小小的回笼觉,直到母妃来笑骂着叫醒她。

    然后吃饭,看书,闲暇的时候还可以和萍姑、清蕊清淼玩耍,晚上带着轻松毫无疲惫感的心沉沉睡去。

    日子周而复始,平淡快乐。

    这么想着,魏长陵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平和的笑意。

    她本来就生得美,柔柔的月色下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古离刚掀开车帘,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卧榻图。

    他不得不赞叹天有不公,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就连皮囊也一样。

    也会感叹,上天的公允,剔她这样一副皮相,却又给她一段注定无法平凡的人生。

    而这样的人生必定与苦难相伴。

    古离收回目光与思绪,顺着魏长陵的目光看向窗外,一日的愁眉不解终于在此刻略显轻松。

    他调笑道:“你还真有闲情逸致,这般时候还能临危不乱,闲赏月色。”

    他这时候说话没有像白日里见到魏泽锋那样刻意改变了声线,熟悉的人自然一下就能听出来。

    看魏长陵的反应就知。

    只见原先一动不动的人,在听到这句调侃后,终于有了些反应,顺着声音的方向微微侧过头去。

    可看见的却不是意想之中的人。

    反而是个有些粗糙,满脸胡子的男人。

    魏长陵觉得许是听错了,又转过头去,细细端详了一下那人的眉眼,她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古离却瞧得出无语两个字来。

    他摇了摇头有些不满道:“小槿啊,小槿,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乡遇故知,不应该是两眼泪汪汪么?你这表情细品之下,竟然还颇有积分嫌弃?呜——好伤心。”

    魏长陵本来还在兀自伤感,眼下看着古离这厮耍宝,刚刚那些阴郁竟消散了不少。

    这大概就是,朋友的意义了吧。

    “你怎么会在这儿?”魏长陵终于问出了她醒来的第一句话。

    “我是大夫,自然是病人在哪我在哪儿。”

    古离显然没有好好答话。

    魏长陵沉默不语。

    古离知道这是魏长陵并不满意的表现,他悠悠叹了口气,才将这一路的事情娓娓道来。

    *

    同时,在魏长陵刚刚被囚禁的那间屋子里。

    卫景时被贺宴瑾一拳打倒在地。

    “卫景时!我知你心中自有沟壑难平,可她是你的妻子,是与你拜过天地,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当贺宴瑾顺着线索一路追来,见到卫景时的时候,他尚且平静。当他知道魏长陵那个傻姑娘为了救卫景时,又一次选择牺牲自己的时候,他还可以按耐怒火。

    可当他知道卫景时追到此处后,近乎一日光景不去寻人的时候,他真的忍不了了。

    那是魏长陵!

    那是他的妻!

    他怎么可以如此平静,如此事不关己,无动于衷。

    卫景时擦掉嘴角的血迹,缓慢地站起身,看着素日里温润的君子一脸阴鸷。

    也不恼火,而是平静道:“那你说说我能如何?”

    “追她?”

    他看了眼四下的痕迹,讥讽一笑。

    “我这一路找来,抓捕者全然不掩盖踪迹,先一步来寻魏长陵的护卫擅长追踪与隐匿,也能被对方发现,近乎取其性命。”

    “这说明什么?”

    卫景时一脚踹翻一旁早无火星的暖炉,语气失了些淡然,略有些烦躁道。

    “这说明魏长陵她不会死,甚至于对方或许就是想以她做饵,诱我上钩。我只有三个人,送上门去做什么?送命么?贺宴瑾,那是匹夫之……”

    “咚!”

    贺宴瑾未待卫景时将话说完,便一脚踹了上去。

    卫景时并未防备,猛然之下便被踹倒在地,而落地点恰好就是魏长陵一开始被捆绑的草垛上。

    “是,你觉得她不会死,可你想没想过她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恐惧,会不会难过。卫景时!你刺她的那一剑……她还没好全啊……”

    说到这里,贺宴瑾已然红了眼眶。

    他努力平复好情绪,而后看了眼低头坐在原地的卫景时,冷冷道。

    “是我错了,你根本就没把她当成是你的妻。”

    贺宴瑾说完这句话,也不顾卫景时的反应,立刻提剑而走。

    打开门,门外站着包括护卫在内一众人等。

    毕竟卫景时还是驸马,还留的面子贺宴瑾还是会留,只不过,他仍旧觉得他配不起这份脸面。

    “我们走!”贺宴瑾不再多做逗留,领着众人披星离开。

    徒留卫景时一人在屋内。

    等他们离开了许久后,卫景时仿佛才回过神来,轻轻“呵”了一声。

    似是自嘲,而后喃喃道:“我得活着。”

    “我得为我父亲报仇!”

    *

    这些时间,古离已然将一路上的经历,尤其是如何被魏泽锋手底下的人逮来给她治病的经历,交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魏长陵听完以后,才有些怅然的淡淡道:“也是缘分。”

    古离立刻迎合道:“那可不嘛,谁说不是呢?”

    “他没认出你?”魏长陵又问。

    古离时常出入魏长陵的府邸,也曾进宫为陛下号过几次脉,也与魏泽锋有过数面之缘。

    以魏泽锋的眼力,按道理来讲,不可能认不出他来。

    “你能认得出我来?”古离扯了扯嘴角,不答反问。

    空气静默了一瞬。

    魏长陵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胡子,说是衣衫褴褛也不为过的粗糙大汉,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这样一个人,又怎能和从前风度翩翩的医学奇才古离公子联想到一处。

    而这一切,也是因为自己。

    都是为了替自己寻药,他才会搞的如此狼狈,思及至此,魏长陵颇有些歉疚道。

    “抱歉……”

    “唉——打住!”古离伸出手,一副听不得的模样。

    “不谈师傅那一层,你我本是挚友,谈这些就见外了。”

    魏长陵会心一笑,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古离一手制止,一手比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魏长陵知道,该是有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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