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尚且不知刘奇的慨叹,她趁着皇宫还未下钥,正是各宫用晚膳人少之际,加快脚步往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外围间歇散布着一座座荷花石柱灯台,琉璃灯盏交相辉映,将将照清脚下的路。若想往假山等深处探幽,就得另提灯笼而行。

    难怪太后一党,会选择在这里设局。

    于偷情之人而言,此处是绝佳的地理条件。

    琉璃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与人共用杯盏后,能定向进入那人梦境,选择权在她。

    这项特殊能力她不常用,很容易损耗精气,卧床修养。但如今初入龙潭虎穴,她得弄清哪些人在明哪些人在暗。

    昨日她在太后慈宁宫特意多饮上几杯茶,更换两三次茶盏。晚间入梦时,就从德妃梦中知晓了她们的阴谋。

    当今太后并非昭和帝生母,庄王才是太后亲生,却不如逸王受昭和帝重用,太后敢怒不敢言。德妃与太后同出一脉,偏昭和帝近年来鲜少踏足后宫,也帮衬不上。前不久将旁系的侄女选入皇宫,封为虞贵人,明面上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实则想嫁祸逸王祸乱后宫。

    而指正逸王亵渎虞贵人的场合,就安排在日暮时分的御花园假山处,将暗尚明之际。

    昨日差不多这个时辰,她随逸王从慈宁宫出来,太后和德妃都有意无意提及:“御花园的晚莲近日开得正好,世子初到京都不曾见过,若是顺路逸王可带世子过去瞧瞧。”

    幸好昨日逸王体谅她初到京都,叫她早些回宫歇息,尚未中计。不过想来,太后一党还会有后手。

    所以琉璃决定过来此处,观其原貌,知己知彼才能见机行事。

    仔仔细细将假山四处的一步一景都端详清楚,记下每处特征。御花园偌大的荷塘里,洁白无瑕的晚莲开得繁盛。若非梦境有异,谁能想到正有黑心肠在借它作恶呢?

    忽然暮霭沉沉,浓风大起,吹皱一池碧水,紧接着根根翠绿莲蓬东摇西晃,越来越多锦鲤浮出水面,眼看将是一场狂风骤雨。

    琉璃也看得差不多了,拔脚往回。才进乾清宫偏殿,倾盆暴雨“哗哗”砸下。

    不久后,刘奇手持浮尘而入,“还是您胸有真章,圣上这会刚得了空,就立马问起您,多亏先前时候没直接回去。”随后就将琉璃带到乾清宫主殿门外,“您稍后,庄王殿下这会还在里面,容奴才给您通禀一声。”

    闻言,琉璃眉梢轻扬。

    机会来了。

    不早不晚,真是天助她也。

    刘奇进入大殿很快出来,为琉璃挑起门帘,“世子爷,圣上有请。”

    琉璃点头道谢,随后垂首缓缓走入沉香袅袅的殿中。主殿建造巧思,暴雨声被隔绝大半,殿内相对安静,也让人容易紧张。

    不经允许,她不能直视天颜。只能用余光瞥到龙椅御案的方向,朝着那处跪下去,花梨木盒子放置身前,拱起双手:“奴才南岳云蛟,叩见圣上,愿圣上龙体安康,长命万岁。”

    拜完昭和帝,又原地跪着,依礼拜见庄王。

    来到京都就是这样,处处都是皇亲国戚,别看她顶着南岳世子名号,照样见谁都得拜。在天家面前,再高的出身都是奴才。

    昭和帝没立即叫起,看着缓缓跪在面前的人,一时失神。

    他视线先是落在琉璃交叠在额前的手上,根根白嫩,指甲晶莹如粉色珍珠。相交于大多数男性而言,显得分外小巧,分外精致,比后宫整日戴护甲的嫔妃们保养得还秀美。

    他的视线又轻扫过她细嫩面容,熟悉的五官,最后定格在她右眼角的朱砂泪痣上。

    其他的都很像,唯独这颗泪痣,印象里的她不曾有。每回见她都笑得明媚动人,不曾有哭丧着脸的时候。

    昭和帝的反应,庄王不动声色收入眼底。心里轻叹,果然圣上也不能免俗。虽说这两年鲜少踏入后宫,但并非真的对女色提不起兴趣,只是未遇到类似这般的倾城绝色。

    “皇兄,您瞧,臣弟先前没夸大其词吧?这云蛟的长相,绝对担得起貌美如嫦娥的美誉。”语气里,透着若有似无的调笑。

    琉璃暗嘲,这话正中她下怀,“庄王殿下过奖了,奴才惭愧。若真说貌比嫦娥,庄王妃若敢称第二,恐怕少有人敢称第一。王妃天生丽质,雍容花美,庄王殿下眼光独到,福气棉泽呀。”

    庄王不明所以,“你来京不过数日,何时见过你七嫂?”

    “昨日在御花园呐,奴才见有位风华绝色的女子与庄王殿下……”琉璃的口吻里也带些诧异,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赶忙换套言辞:“那时暮色渐深,定是奴才眼拙,一时看错了。”

    乾清宫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戳在墙边的御前侍从,恨不得掐断呼吸。

    昨日庄王妃并未入宫,若真有贵女与庄王有私情,只能是后妃。

    这可是祸乱宫闱的诛九族大罪!

    恰在这时,惊雷“咔嚓——”作响!

    庄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吓得连滚带爬,朝昭和帝磕头解释:“皇兄明鉴,臣弟昨晚虽歇在宫里,但始终闭门未出,一直在思虑南方饥荒的破解指法,今日方能递上折子啊!”

    上方的昭和帝,未置一词。他大马金刀坐在龙椅上,无声瞧着跪在下头的两人,凶悍脸上怒意也在无声狂狷。

    若是搁以前在军中,想要这两人的命比踩死两只蚂蚁还容易。如今止戈四载,重建大邺更需文治,他本人也逐渐收敛杀气,倾向以理服众。这两人背后牵涉两大家族,判定实非,得拿证据给众人一个交代。

    他拿过手边的奏折,御笔蘸取朱砂墨,凝神批阅。

    然而那薄纸间的沙沙划擦声,如刀刃般划割在琉璃和庄王的心头。两人不敢抬头瞧昭和帝的神情,但这纸声,仿佛如催命符一般。

    庄王与昭和帝接触多,极度恐惧后回过味来,这是要他俩自己断是非的意思,“圣上英明,还请容臣弟问世子一句,你昨日何时见我在御花园?”

    “没没没,是奴才看错了。”琉璃以退为进。

    庄王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口气闷:“你可看清那女子长相?叫过来,可与其当面对质。”

    “没没没,奴才真看错了,更未瞧清那女子长相。”

    琉璃连连否认,语气笃定。将过错全部拦在自己身上,却任谁看,都反倒有种庄王在仗势欺人,她不得不屈服的感觉。

    庄王只觉得他现在是满身张嘴都说不清了,气得更是咬牙切齿:“那你当时身边可还有其他人,叫他过来,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歪!”

    “没没没,奴才……”

    “够了!”

    御案前的昭和帝,怒声拍案,终于表态:“刘奇,将这俩不知死活的东西都朕关进偏殿。你现在就命人去察,昨日都有谁去过御花园。朕倒要瞧瞧,到底是谁敢在紫禁城里不知所谓!”

    琉璃和庄王皆是半晌噤声,待刘奇进来领命后,两人叩首谢恩,被分别关进乾清宫偏殿。

    琉璃待的还是先前那间偏殿,窗外雨势减小,但仍攒起茫茫水雾。在幽暗灯火映照下,扑朔迷离。

    “世子爷,奴才给您换杯热茶。”

    一盏茶后,先前的小太监笑眯眯虾身进来,手脚麻利。

    他又捧出那两锭银子,自己赏了个耳刮子,“世子爷恕罪,奴才不知南岳王府曾有恩于干爹,干爹刚才已经狠狠责罚过奴才了,奴才以后再不敢收您的银子了。但您有任何交代,奴才定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琉璃了然,这小太监应是刘奇的义子。

    她没接银子,只笑问:“谙达如何称呼?”

    心里则想,这人怎么抢她词?若御前的人成日里都对昭和帝说这等美言佳句,她等会要想将赞誉之词说出朵花来,还有一定难度呢。

    “奴才程茂,不敢担您一声谙达,世子爷不嫌弃的话就喊奴才小茂子。”

    “茂者,草木旺盛也,后世人多引申为美而有才德。好名字,难怪程谙达能到御前重用,想必日后前程远大。”

    “世子爷谬赞,奴才晚上做梦怕是要变成孙猴子美上天咯。”

    程茂又笑嘻嘻逗趣两句,才打了个千,推到门外。

    两人都未言明,也都心照不宣。刘奇这是在表明态度,他会在圣上面前设法美言。但也没万全把握,所以不作任何口头承诺。

    然而等刘奇回乾清宫交差时,瞧着摆在御案上的花梨木匣子时,他就清楚,这位世子已提前部署周全,他只需要如实回禀即可。

    昭和帝的目光从花梨木匣子上缓缓收回,“都查清楚了?”

    刘奇欠身道:“启禀圣上,底下的人已查明。昨日庄王殿下和南岳世子都不曾到御花园,倒是启翔宫的虞贵人曾在傍晚去御花园散步。那会庄王殿下尚在慈宁宫,同太后娘娘及德妃娘娘喝茶,逸王殿下送南岳世子先一步回了清霄殿安置。”

    虽是如实回禀,但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将什么巧合凑到一起说,效果也是大为不同。

    “虞贵人?”后妃数十人,昭和帝日理万机,不曾将一个小小的虞贵人放在心上。但他记得启翔宫的主位正是德妃。

    “回圣上,虞贵人是德妃娘家的侄女,前不久太后先挑入后宫的。”

    “可真是巧啊!”昭和帝黑眸半眯,似猛虎猎物的目光般寒气森森,“难为朕这好弟弟,会在昨日拉着逸王入宫商讨良策!难怪他方才信誓旦旦,还想将逸王也拉进来对峙!”

    昭和帝越想越气,到最后接近勃然大怒,径直将砚台掀翻在地。上好的龙池砚“啪”得一声四分五裂。

    刘奇默默瞧着,要说这龙池砚也是砚台里的贵族,可惜出现的时机和场合不对,最后只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昭和帝纵马杀敌无数,这点女人家的阴谋诡计根本不够他看,很快恢复平静。只是不耻庄王也会与之为伍,“先将那个畜生关回庄王府,德妃禁足在启翔宫,未经允许永不得出。虞贵人,赐鸩酒。”

    “是。”刘奇忙应道。沉了沉,见昭和帝不发话才又问上一句:“圣上,那南岳世子……您要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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