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临白刚下车，梁宋的第十九个电话已经打过来了，只不过电话被他设置了静音，所以只见得屏幕闪烁。
他没着急接电话，先付了车费，而后关上车门，顺着道路步行往上。
因为许多司机都不肯在这个时间段跑这一段路，这还是他找的第三辆车，给了三倍的价格，司机按照约定停在了离目的地一公里远的地方。
纪临白刚接通电话，那边咋咋呼呼的声音立马传了过来，混杂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间，让他一时竟分不清是从电话里出来的还是就是从前边传来的。
汽车的引擎声从身后传来，不过须臾便已越过他，呼啸着朝山上驶去，拐过弯后便消失在了视野里，如同入海的鲸鱼。
“马上”，他朝着电话那头的人道，而后直接挂了电话，朝着声源处走去。
梁宋等得望眼欲穿，终于是盼到了来人，隔老远便冲了过来，扯着纪临白的胳膊往前走，边走边絮叨：“还以为赶不及了呢，幸亏啊幸亏。”
纪临白任由他扯着却走得不紧不慢，只是越来越近的音乐声吵闹声实在太过喧嚣，于他之前的环境是相差太大，再加上没怎么睡好，是以一路上他的眉头是皱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梁宋脚下踩到一个石头，踉跄了一下，虽然站稳了，但表情不怎么好，甚至是……狰狞，而后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纪临白一直跟着他，直到被扯到一辆红白相间的赛车前，看着梁宋颇为殷勤的把自己身后的背包拿下来抱在怀里，才有了一丝表情：“不是说让我来看你比赛给你分析分析？”
本是周末，但一般而言他都是待在学校，就图书馆实验室和公寓三点一线的生活，梁宋一个月前就说要偷偷来比赛，软磨硬泡许久，他终于答应为他跨越这两百多公里的直线距离，到这里来看他比赛。
梁宋将纪临白的背包抱在怀里，颇像抱住了他的全部身家，道：“本来是这样计划的，但是我好像中午吃坏肚子了，所以你代替我吧。”说着，他已经打开了驾驶室的门，顺便还做了一个讨好的动作。
纪临白看他几秒，终是跨进了驾驶室：“下不为例。”
他之前就听梁宋跃跃欲试的唠叨，所以此刻他敢确定并不是他的早有预谋，梁宋确实是因为身体原因而无法比赛。
“好”，梁宋道：“这段路差不多有三个小时，但你也不用太着急，我们又当真不是来比赛的，你就当来玩，安全第一。”
他知好友不喜欢这种挑战极限的运动，要不是真的好奇，他也是不可能来的。
说话间，左侧空着的车位上，一辆深蓝色的跑车从后方缓缓开了过来，一丝不差的停在了白线之前，车子并未熄火，车灯明晃晃的打在地面上与地面反射出莹白的光，可车窗紧闭黑乎乎一片，看不出丁点儿东西来。
“我在终点等你”，梁宋的目光落在那辆新来的车子上几秒，而后抱着纪临白的背包退了出去，跑到了旁边建筑物的二楼露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三分钟之后，整个现场静了下来。
随着一声令下，十五辆车子争先恐后冲了出去。
之后现场再次沸腾了起来。
纪临白丝毫没有比赛的氛围和紧张，车子不紧不慢，始终在第五第六的位置徘徊。
天渐渐黑了下来，两侧的景物从一闪而过的模糊映像变成了一团又一团的黑影，在车窗上飘然而过，很快就被甩在身后。
这种长距离的实况路段，除了技巧，更多的是随机应变和耐心。
不过，今天天气尚佳，因糟糕天气产生的挑战和危险系数也大大降低。
静谧又沉闷的驾驶室，时间像是被丢到了另一个维度，生出的是一股好似没有尽头的无边孤寂与黑暗。
纪临白有点想念梁宋的聒噪，虽然只是一点点。
中途也有人停车，大多是车子出了问题，但也不排除其他原因。
纪临白发现，那一辆开始时就停到左侧的深蓝色车子，一路很稳，甚至还甩开了身后一直角逐的两辆车子一大截，想要超过也不是容易的事。曾经一度，他也烦闷的生出了想要停下的念头，可是看着那辆像信号灯一般的九号车，他不知道是在和它较劲儿还是和自己较劲儿，就一直没停过。
终于，时间归位，车子开到了终点线，纪临白以一秒的优势获得了第五。
他没下车，就一直坐在车里，看着九号车子驾驶座一边的门被推开，然后走出来一个……女孩，是亚洲人的面孔，他本能的觉得，她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国家。
那女孩丝毫没有想要庆祝的念头，比起周围人的狂欢，她算得上是过分冷静了，不过须臾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车窗被敲响，纪临白知道是梁宋，打开车门垮了出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接过梁宋递过来的水，也没想要融入周围的欢乐之中。
“九号，我今天就是为她而来的”，梁宋的视线落落在如同靠岸后被搁浅在岸边的车子上：“我刚才一直在看无人机拍下来的实况，她的发挥很稳定，也很专注，就像……”他一时找不到该怎么形容，就此顿住，努力想在脑海里搜寻一个贴切的词。
“她的眼里没有对手，只有最终的目的地”，纪临白表情很淡，那一丝的讳莫如深被掩盖在了毫无波澜的海面之下。
就好像之前最艰险的两个急弯，也被九号毫无波澜的轻巧滑过。
“对，就是这样，好多个俱乐部都找过她，不过都被拒绝了，包括我们俱乐部”，梁宋喝了一口水：“要是跑实况路线，我也不一定能跑过她，可惜我马上要进行封闭训练，短期内没机会和她赛一场了。”
虽然也可以看视频，而且他之前也看过她的所有视频，但实战的感受会更直观一些，所以今天他才瞒着经纪人瞒着老板偷跑出来准备先斩后奏，可还是被知道了，刚才他老板就差从屏幕里爬出来暴揍他一顿，当得知他因为身体原因而错过比赛，两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女生很快又出现在人群，而后像是间歇性发作的社恐，小心地避开人群，顺利通过后快速钻进了右侧停车场停的很霸道的那一辆黑色越野车的副驾驶，紧接着，越野车车灯闪烁，动作小心的倒出车子后开了出去。
纪临白还记得那辆车，就是上山时从他身后开来的那一辆，只不过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驾驶风格，前一种疾风骤雨，此刻和风细雨。
两车灯都消失在氤氲而起的茫茫海雾之中，纪临白收回视线，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梁宋没察觉他的异样，还在喋喋不休：“谈音独来独往，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熟，除了名字，旁人对她一无所知，但她很规律，每个月的九号，她都会风雨无阻的出现，我想她应该是是缺钱，因为这天的奖金是最高的，是另外三场的总和。”
谈音一年前第一次出现在赛场的时候，意外冲到了第二，那时候便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下一次的比赛，没有再见到她，众人都以为那只是运气没再关注，之后的两场也没再见到人，直到第二个月的九号，她再次出现，这一次拿的是第一，众人觉得除了运气，可能也有实力，之后的十个月，每个月九号她都如约而至，而且是毫无悬念的拿到第一，有很多人不服气，也有很多人来挑找，这两个特殊的“九号”加在一起，让这一场的比赛人气前所未有，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
“走吧，我们也下山”，纪临白道。
天气出奇的好，一轮圆月挂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上，悬于海平面上空，在海面上拖出长长的尾巴。
“好”，梁宋同他一道走向自己的车子：“你的失眠症好了没？”
别人出国有时差，调一调也能好个七七八八，但好友这个，都快大半年了丝毫不见好转。
“没”，纪临白窝在副驾驶：“不过今晚应该能睡好吧。”就是无缘由的，有这种预感。
“我的床让给你睡”，梁宋说到这，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来。
到现在他那脾气暴躁的老板还没来抓人，完全是因为他没去比赛，但回去后的光景，他现在就能想象一二。
不能想，一想就会觉得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下个月的九号如约而至。
谈音姿态闲适的坐在车内，左手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等待着时间的到来。
副驾驶的门猛地被拉开，紧接着坐进来一人，车门再次被关上。
谈音的目光直直射向来人，也不开口，似乎在等一个解释，颇具压迫感。
“我来治疗失眠”，纪临白神色自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解释有多离谱：“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你就当我是空气好了。”
他的话半真半假，但那一晚赛车回去，他几乎是一沾床就睡到了天亮，睡眠质量极好。
谈音像是被他气着，唇角溢出极轻的一笑，玩世不恭道：“哦，那我这治疗费很贵。”
她遇见过无数个搭讪的，像他这般清新脱俗的，还是第一个，是以她看他看得更仔细了一些，发觉……好像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纪临白摸出手机，点开屏幕：“多少？”
“一次一万，美金”，谈音想也不想就回答，看到他的动作，缓缓补充：“要现金。”
“好”，纪临白把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而后收回兜里：“先记着，下次一并给你补上。”
谈音正待说什么，车窗外示意比赛即将开始，她看了一眼纪临白，也没撵人，道：“安全带。”
纪临白刚把安全带系上，车子便以迅雷之势冲了出去，他因为惯性整个身子朝前猛冲，又被安全带勒回椅座，但他什么都没说，看了一眼谈音之后，就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谈音余光看了他一眼，心想，还真是来睡觉的啊。
接下来的时间，就像纪临白自己说的那般，他什么都没做，如同空气一般没有存在感，却又无处不在。
谈音毫不意外拿到了第一，但这次的第二名，和她的差距很小。
从楼里出来，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像是在等自己，但她没管，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好了？”纪临白很快跟上她，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走到车边，才开口：“要不要送你回去？”
谈音看到他身边的车子，才想起他是谁，但面上不显，而是拉开了旁边黑色越野车的副驾驶：“不用，有人送我。”
纪临白看到了驾驶座上坐着的也是一位女生，不再勉强：“那下个月见。”
谈音坐进去，关上车门，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纪临白看着那辆车子消失，才坐进自己的车子里离开。
之后每个月的九号，谈音都出现在赛车场，而纪临白每次都出现在她的副驾驶……补眠。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像是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在悄然不觉中变了。
“安宁姐今天没来，你能不能送我回公寓？”谈音主动问站在门口的纪临白，并且报了地址。
今天她来得比平常晚了半小时，结束后又和这里的经理谈点事耽误了更多时间，所以更晚了些。
“好”，纪临白生怕她反悔似的，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车边走。
这一次，谈音坐在副驾驶，纪临白坐的驾驶座，虽然情况反过来，但两人极具默契，即使不说话氛围也很轻松，谈音甚至小小睡了一觉，还是达到目的地之后被纪临白轻轻叫醒的。
“你怕不怕死？”谈音完全没有刚醒得那种恍惚感。
她虽然不是为了刺激去赛车，但每次赛车她都像是拼了命似的。
“怕”，纪临白毫不犹豫给了答案。
他想起今晚上山顶时看到的远远游向他们的鲸鱼，在幽蓝得海水里如同一条条银色光柱，自由而危险。
“我也怕”，谈音的声音很轻，但却掷地有声：“所以我不会再去赛车了。”
虽然这是来钱最快的一个方式，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带有报复想让人后悔的成分，只是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值得，就算要赚钱，以她的能力，也有其他方式。
纪临白动作慢了半拍，而后问道：“你的问题都解决了？”
比起谈音，他和那个载着她上山下山的安宁更熟悉一些，因为每次谈音进去办公楼拿钱的时候，安宁会和他聊一些，很多都是关于谈音的，他也是从安宁那里知道，谈音的妈妈生病需要大笔的钱，他并不是不想帮，而是就如安宁所说，谈音不会同意，所以他就当作不知道，甚至都没在她面前提过，这还是第一次。
“差不多吧”，谈音解开安全带：“我是A大学金融系大三的学生，这学期就星期三下午没课，周末的话只有星期六早上有空，其余时间要做兼职，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玩。”
“好”，纪临白道。
之后的日子，谈音没再出现在赛车场。
纪临白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明明平常恨不得将一分钟掰成两半用，却完全占据了谈音的空闲时间，除了每星期雷打不动的两个半天，他一旦有空就会辗转四小时四十八分钟的时间，只是为了接她下课或者陪她喝个咖啡散个步又匆匆离去。
两年后，纪临白毕业。
隔着重重人群，他一眼就看到了向自己走来的人，眼里的笑意在脸上一点点的蔓延开来，那笑容能与太阳争辉。
谈音走近了，与他隔着一步的距离面对面站着，将怀里仔细包装好的山茶花束递过去：“恭喜毕业。”
她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八分钟，因为在校园迷路了。
上学家工作，她在这个国家待了六年，把这个国家全都游览了一遍，有时候是和他一道，有时候和朋友一起，更多的是独自一人。唯独他的学校，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纪临白稍稍往前一步，隔着花将她抱住，小心翼翼又紧紧抓住般如同呵护着一个易碎的梦。
谈音抬起的手落到他宽厚坚实的背上与他相拥，感受着这喧嚣中独属于他的宁静与充实。
她已工作两年，不过昨天已经办理好最后的离职手续。
母亲也已完成高难度持续了十八小时的手术，且术后恢复良好。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终于不在觉得自己踩在随时都会陷落的云端，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想到这，她眼里蓄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纪临白，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还没等他回答，她又接着说：“不过你要考虑清楚了，我这里没有分手一说。”
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
纪临白先是不敢置信，稍微退开些盯着她猛瞧像是在确认，而后被巨大的惊喜淹没，张了张口，好半晌才说出“我也是”，他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女朋友。”
原来并不是没有渴望没有期待，只不过是在等一个她的主动，期待着她心甘情愿走向自己。
此刻，他等到了。
他没着急接电话，先付了车费，而后关上车门，顺着道路步行往上。
因为许多司机都不肯在这个时间段跑这一段路，这还是他找的第三辆车，给了三倍的价格，司机按照约定停在了离目的地一公里远的地方。
纪临白刚接通电话，那边咋咋呼呼的声音立马传了过来，混杂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间，让他一时竟分不清是从电话里出来的还是就是从前边传来的。
汽车的引擎声从身后传来，不过须臾便已越过他，呼啸着朝山上驶去，拐过弯后便消失在了视野里，如同入海的鲸鱼。
“马上”，他朝着电话那头的人道，而后直接挂了电话，朝着声源处走去。
梁宋等得望眼欲穿，终于是盼到了来人，隔老远便冲了过来，扯着纪临白的胳膊往前走，边走边絮叨：“还以为赶不及了呢，幸亏啊幸亏。”
纪临白任由他扯着却走得不紧不慢，只是越来越近的音乐声吵闹声实在太过喧嚣，于他之前的环境是相差太大，再加上没怎么睡好，是以一路上他的眉头是皱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梁宋脚下踩到一个石头，踉跄了一下，虽然站稳了，但表情不怎么好，甚至是……狰狞，而后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纪临白一直跟着他，直到被扯到一辆红白相间的赛车前，看着梁宋颇为殷勤的把自己身后的背包拿下来抱在怀里，才有了一丝表情：“不是说让我来看你比赛给你分析分析？”
本是周末，但一般而言他都是待在学校，就图书馆实验室和公寓三点一线的生活，梁宋一个月前就说要偷偷来比赛，软磨硬泡许久，他终于答应为他跨越这两百多公里的直线距离，到这里来看他比赛。
梁宋将纪临白的背包抱在怀里，颇像抱住了他的全部身家，道：“本来是这样计划的，但是我好像中午吃坏肚子了，所以你代替我吧。”说着，他已经打开了驾驶室的门，顺便还做了一个讨好的动作。
纪临白看他几秒，终是跨进了驾驶室：“下不为例。”
他之前就听梁宋跃跃欲试的唠叨，所以此刻他敢确定并不是他的早有预谋，梁宋确实是因为身体原因而无法比赛。
“好”，梁宋道：“这段路差不多有三个小时，但你也不用太着急，我们又当真不是来比赛的，你就当来玩，安全第一。”
他知好友不喜欢这种挑战极限的运动，要不是真的好奇，他也是不可能来的。
说话间，左侧空着的车位上，一辆深蓝色的跑车从后方缓缓开了过来，一丝不差的停在了白线之前，车子并未熄火，车灯明晃晃的打在地面上与地面反射出莹白的光，可车窗紧闭黑乎乎一片，看不出丁点儿东西来。
“我在终点等你”，梁宋的目光落在那辆新来的车子上几秒，而后抱着纪临白的背包退了出去，跑到了旁边建筑物的二楼露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三分钟之后，整个现场静了下来。
随着一声令下，十五辆车子争先恐后冲了出去。
之后现场再次沸腾了起来。
纪临白丝毫没有比赛的氛围和紧张，车子不紧不慢，始终在第五第六的位置徘徊。
天渐渐黑了下来，两侧的景物从一闪而过的模糊映像变成了一团又一团的黑影，在车窗上飘然而过，很快就被甩在身后。
这种长距离的实况路段，除了技巧，更多的是随机应变和耐心。
不过，今天天气尚佳，因糟糕天气产生的挑战和危险系数也大大降低。
静谧又沉闷的驾驶室，时间像是被丢到了另一个维度，生出的是一股好似没有尽头的无边孤寂与黑暗。
纪临白有点想念梁宋的聒噪，虽然只是一点点。
中途也有人停车，大多是车子出了问题，但也不排除其他原因。
纪临白发现，那一辆开始时就停到左侧的深蓝色车子，一路很稳，甚至还甩开了身后一直角逐的两辆车子一大截，想要超过也不是容易的事。曾经一度，他也烦闷的生出了想要停下的念头，可是看着那辆像信号灯一般的九号车，他不知道是在和它较劲儿还是和自己较劲儿，就一直没停过。
终于，时间归位，车子开到了终点线，纪临白以一秒的优势获得了第五。
他没下车，就一直坐在车里，看着九号车子驾驶座一边的门被推开，然后走出来一个……女孩，是亚洲人的面孔，他本能的觉得，她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国家。
那女孩丝毫没有想要庆祝的念头，比起周围人的狂欢，她算得上是过分冷静了，不过须臾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车窗被敲响，纪临白知道是梁宋，打开车门垮了出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接过梁宋递过来的水，也没想要融入周围的欢乐之中。
“九号，我今天就是为她而来的”，梁宋的视线落落在如同靠岸后被搁浅在岸边的车子上：“我刚才一直在看无人机拍下来的实况，她的发挥很稳定，也很专注，就像……”他一时找不到该怎么形容，就此顿住，努力想在脑海里搜寻一个贴切的词。
“她的眼里没有对手，只有最终的目的地”，纪临白表情很淡，那一丝的讳莫如深被掩盖在了毫无波澜的海面之下。
就好像之前最艰险的两个急弯，也被九号毫无波澜的轻巧滑过。
“对，就是这样，好多个俱乐部都找过她，不过都被拒绝了，包括我们俱乐部”，梁宋喝了一口水：“要是跑实况路线，我也不一定能跑过她，可惜我马上要进行封闭训练，短期内没机会和她赛一场了。”
虽然也可以看视频，而且他之前也看过她的所有视频，但实战的感受会更直观一些，所以今天他才瞒着经纪人瞒着老板偷跑出来准备先斩后奏，可还是被知道了，刚才他老板就差从屏幕里爬出来暴揍他一顿，当得知他因为身体原因而错过比赛，两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女生很快又出现在人群，而后像是间歇性发作的社恐，小心地避开人群，顺利通过后快速钻进了右侧停车场停的很霸道的那一辆黑色越野车的副驾驶，紧接着，越野车车灯闪烁，动作小心的倒出车子后开了出去。
纪临白还记得那辆车，就是上山时从他身后开来的那一辆，只不过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驾驶风格，前一种疾风骤雨，此刻和风细雨。
两车灯都消失在氤氲而起的茫茫海雾之中，纪临白收回视线，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梁宋没察觉他的异样，还在喋喋不休：“谈音独来独往，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熟，除了名字，旁人对她一无所知，但她很规律，每个月的九号，她都会风雨无阻的出现，我想她应该是是缺钱，因为这天的奖金是最高的，是另外三场的总和。”
谈音一年前第一次出现在赛场的时候，意外冲到了第二，那时候便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下一次的比赛，没有再见到她，众人都以为那只是运气没再关注，之后的两场也没再见到人，直到第二个月的九号，她再次出现，这一次拿的是第一，众人觉得除了运气，可能也有实力，之后的十个月，每个月九号她都如约而至，而且是毫无悬念的拿到第一，有很多人不服气，也有很多人来挑找，这两个特殊的“九号”加在一起，让这一场的比赛人气前所未有，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
“走吧，我们也下山”，纪临白道。
天气出奇的好，一轮圆月挂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上，悬于海平面上空，在海面上拖出长长的尾巴。
“好”，梁宋同他一道走向自己的车子：“你的失眠症好了没？”
别人出国有时差，调一调也能好个七七八八，但好友这个，都快大半年了丝毫不见好转。
“没”，纪临白窝在副驾驶：“不过今晚应该能睡好吧。”就是无缘由的，有这种预感。
“我的床让给你睡”，梁宋说到这，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来。
到现在他那脾气暴躁的老板还没来抓人，完全是因为他没去比赛，但回去后的光景，他现在就能想象一二。
不能想，一想就会觉得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下个月的九号如约而至。
谈音姿态闲适的坐在车内，左手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等待着时间的到来。
副驾驶的门猛地被拉开，紧接着坐进来一人，车门再次被关上。
谈音的目光直直射向来人，也不开口，似乎在等一个解释，颇具压迫感。
“我来治疗失眠”，纪临白神色自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解释有多离谱：“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你就当我是空气好了。”
他的话半真半假，但那一晚赛车回去，他几乎是一沾床就睡到了天亮，睡眠质量极好。
谈音像是被他气着，唇角溢出极轻的一笑，玩世不恭道：“哦，那我这治疗费很贵。”
她遇见过无数个搭讪的，像他这般清新脱俗的，还是第一个，是以她看他看得更仔细了一些，发觉……好像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纪临白摸出手机，点开屏幕：“多少？”
“一次一万，美金”，谈音想也不想就回答，看到他的动作，缓缓补充：“要现金。”
“好”，纪临白把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而后收回兜里：“先记着，下次一并给你补上。”
谈音正待说什么，车窗外示意比赛即将开始，她看了一眼纪临白，也没撵人，道：“安全带。”
纪临白刚把安全带系上，车子便以迅雷之势冲了出去，他因为惯性整个身子朝前猛冲，又被安全带勒回椅座，但他什么都没说，看了一眼谈音之后，就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谈音余光看了他一眼，心想，还真是来睡觉的啊。
接下来的时间，就像纪临白自己说的那般，他什么都没做，如同空气一般没有存在感，却又无处不在。
谈音毫不意外拿到了第一，但这次的第二名，和她的差距很小。
从楼里出来，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像是在等自己，但她没管，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好了？”纪临白很快跟上她，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走到车边，才开口：“要不要送你回去？”
谈音看到他身边的车子，才想起他是谁，但面上不显，而是拉开了旁边黑色越野车的副驾驶：“不用，有人送我。”
纪临白看到了驾驶座上坐着的也是一位女生，不再勉强：“那下个月见。”
谈音坐进去，关上车门，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纪临白看着那辆车子消失，才坐进自己的车子里离开。
之后每个月的九号，谈音都出现在赛车场，而纪临白每次都出现在她的副驾驶……补眠。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像是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在悄然不觉中变了。
“安宁姐今天没来，你能不能送我回公寓？”谈音主动问站在门口的纪临白，并且报了地址。
今天她来得比平常晚了半小时，结束后又和这里的经理谈点事耽误了更多时间，所以更晚了些。
“好”，纪临白生怕她反悔似的，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车边走。
这一次，谈音坐在副驾驶，纪临白坐的驾驶座，虽然情况反过来，但两人极具默契，即使不说话氛围也很轻松，谈音甚至小小睡了一觉，还是达到目的地之后被纪临白轻轻叫醒的。
“你怕不怕死？”谈音完全没有刚醒得那种恍惚感。
她虽然不是为了刺激去赛车，但每次赛车她都像是拼了命似的。
“怕”，纪临白毫不犹豫给了答案。
他想起今晚上山顶时看到的远远游向他们的鲸鱼，在幽蓝得海水里如同一条条银色光柱，自由而危险。
“我也怕”，谈音的声音很轻，但却掷地有声：“所以我不会再去赛车了。”
虽然这是来钱最快的一个方式，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带有报复想让人后悔的成分，只是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值得，就算要赚钱，以她的能力，也有其他方式。
纪临白动作慢了半拍，而后问道：“你的问题都解决了？”
比起谈音，他和那个载着她上山下山的安宁更熟悉一些，因为每次谈音进去办公楼拿钱的时候，安宁会和他聊一些，很多都是关于谈音的，他也是从安宁那里知道，谈音的妈妈生病需要大笔的钱，他并不是不想帮，而是就如安宁所说，谈音不会同意，所以他就当作不知道，甚至都没在她面前提过，这还是第一次。
“差不多吧”，谈音解开安全带：“我是A大学金融系大三的学生，这学期就星期三下午没课，周末的话只有星期六早上有空，其余时间要做兼职，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玩。”
“好”，纪临白道。
之后的日子，谈音没再出现在赛车场。
纪临白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明明平常恨不得将一分钟掰成两半用，却完全占据了谈音的空闲时间，除了每星期雷打不动的两个半天，他一旦有空就会辗转四小时四十八分钟的时间，只是为了接她下课或者陪她喝个咖啡散个步又匆匆离去。
两年后，纪临白毕业。
隔着重重人群，他一眼就看到了向自己走来的人，眼里的笑意在脸上一点点的蔓延开来，那笑容能与太阳争辉。
谈音走近了，与他隔着一步的距离面对面站着，将怀里仔细包装好的山茶花束递过去：“恭喜毕业。”
她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八分钟，因为在校园迷路了。
上学家工作，她在这个国家待了六年，把这个国家全都游览了一遍，有时候是和他一道，有时候和朋友一起，更多的是独自一人。唯独他的学校，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纪临白稍稍往前一步，隔着花将她抱住，小心翼翼又紧紧抓住般如同呵护着一个易碎的梦。
谈音抬起的手落到他宽厚坚实的背上与他相拥，感受着这喧嚣中独属于他的宁静与充实。
她已工作两年，不过昨天已经办理好最后的离职手续。
母亲也已完成高难度持续了十八小时的手术，且术后恢复良好。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终于不在觉得自己踩在随时都会陷落的云端，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想到这，她眼里蓄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纪临白，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还没等他回答，她又接着说：“不过你要考虑清楚了，我这里没有分手一说。”
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
纪临白先是不敢置信，稍微退开些盯着她猛瞧像是在确认，而后被巨大的惊喜淹没，张了张口，好半晌才说出“我也是”，他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女朋友。”
原来并不是没有渴望没有期待，只不过是在等一个她的主动，期待着她心甘情愿走向自己。
此刻，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