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傍晚的晚霞极美。

    林婧妆发齐备地抱着膝盖,蹲坐在湖边的小马扎上候场。

    近处,周围的工作人员呼喝着往来穿梭。

    远处,越过芦苇荡,橘粉色的夕光厚厚地铺满湖面,肚腹滚圆的水鸟低低掠过,枯枝般的细爪轻巧地点出涟漪,一圈一圈很像岸边伐倒了树桩上的年轮。

    回头望见副导径直朝自己冲过来,边走边大嗓门地呼喝:“猫呢?”

    有声音回应:“在找了在找了!马上抱来!”

    左眼皮莫名其妙地,突然开始狂跳。

    副导直走到了她面前,先安慰似地拍一拍肩膀,又再讲了一遍这场戏。

    “对啦,这个猫刑呢,具体是这样的,一会儿拍完艇仔束紧裤腿的特写,会给你换条花色一样但稍微宽大点的裤子,这个时候道具猫也会塞进去,做得蛮逼真的,但你不用怕,是假的,花了大价钱特地订制的,道具组昨天全组出动折腾到半夜,就为了找条相似的白猫拍全景。”

    林婧点点头:“那么Sam导的意思,希望我叫得多惨?夸张点,还是多少注意一点表情,不要变形得太厉害?”

    副导坚决地挥了下手:“要多惨有多惨,千万别介意靓不靓。”

    接在这场重头戏后面,还要加拍两组大少爷和歌妓的对手戏。

    周予柏到得很早,推着单车翻过山坡,老远望见全妆的康敏容穿着白底青花、矮领阔袖的戏服,蹲在一棵大榕树下,侧脸极温柔,整个人蒙着如珠如玉的宝光。再近些,发现树下还盘着毛茸茸的一个白团,眯着眼睛安静地享受着美人的爱抚。

    于是把步伐都放轻了,不忍破坏如此美好的场景,仅在撞上康敏容抬眼瞥过来的视线时好意地微微颔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瞬间就变了脸,只是冷淡地、几乎在用眼睛驱逐着目送自己走远。

    抵达片场的时候,工作人员都聚精会神地围着花艇挤在岸边一角,艇上的灯笼火烛都燃着了,异常辉煌。

    剧务第一个发现了男主角,招呼道:“Bo哥,这么早?”

    周予柏点点头:“是呀,这组拍的怎么样了?”

    “都算顺利的啦,不过......”

    艇上传来副导的咆哮:“活的不听话,怎么死的也能自己跑丢吗?还不快去找?!”

    剧务给了他个“你懂得”的眼神,周予柏也心领神会地耸肩回应,就见道具组的几个人灰头土脸地拨开人群奔了出去。

    此时艇上已经万事俱备。

    林婧大摊着四肢躺在正堂中央,扮演艇仔的四位群众演员等得久了有蹲有站。

    Sam导频频向外张望,表情越来越难看,大概就快逼近忍耐的极限,终于听见“得了得了,找到了!”一位身材敦实的女工作人员提着道具组的布袋,踩着甲板地动山摇地跑了过来。

    四位艇仔立马打起精神,分别扣死林婧的四肢。

    副导招呼各部门做好准备,那位女工作人员掀开林婧的裤腰,一股脑地倒出道具袋里的东西,手脚极麻利地又把她的衣裤都整理好。

    林婧只觉得自己两腿之间毛茸茸一坨,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还带着点温度。

    副导大声问:“怎么样啊劲,有没有问题?”

    她仰着脸叫住工作人员再度确认:“靓女,这个是假猫,是道具,没错吧?”

    得到非常坚决肯定的答复以后便回道:“可以了。”

    几乎在“ACTION”响起的同时,经验丰富的武师便瞄准了,扬鞭抽中那团东西,随后鞭鞭分毫不差。

    也就在鞭子落下的一瞬,那团东西剧烈地弹动起来,林婧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东西旺盛的生命力,感觉到那东西锋利的爪尖抠进她的腿肉轻易地将皮肤跟肌肉撕扯成条,她那两条大腿仿佛鱼贩子按在砧板上三两就下处理干净的活鱼,骨头几乎要被剔下来。奈何无论怎样也挣不脱四个壮汉的钳制,声音全堵在嗓子眼儿,除了嚎叫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Sam导还赞道:“当初选择做成电动的是对的,这个效果逼真很多。”

    此后对林婧堪称凄厉地惨叫更加满意,示意副导:“阿劲这次的表情也很好,多补几个机位就可以过了。”

    旁边抱肩的石佬拧紧了眉头,插嘴道:“不对吧,道具组录的猫叫怎么这么杂乱?听起来不止一只了。”

    摄影机的另一头,那四个壮年艇仔咬紧牙关,只觉得手底下剧烈挣扎的女人力气异乎寻常的大。

    林婧痛得几乎失去知觉,拼着最后的气力嘶声大叫:“救命啊!”尾音断在喉咙里戛然而止,眼前一黑。

    攥着左脚的艇仔终于看出不对,惊叫着:“血啊,是血!”松开手倒退了好几步。

    女主角桃粉色的绸裤上,已经一目了然地洇出几大团深深的痕迹。

    石佬脸色都变了,挥臂大呼:“他妈的是真猫!”三两步便冲到了林婧身边,使劲扯开腰口,那只挂了彩的白影“刷”地从裤子里窜向门口,一头撞在门柱上不动了。

    艇下岸边也清清楚楚听到了呼救声,还在感叹演员的卖力,很快就看见动作导演抱着衣衫不整脸色煞白的女主角炮弹般冲出来,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个个都神色慌张。

    一片混乱中,石卓峰方显出几分老江湖的练达沉稳。

    道具组的越野车就停在山坡下,他要走了车钥匙,又叫人去艇上收好那只不知死活的“案犯”,这当头还不忘记嘱咐剧务回酒店取几身干净的衣服送去医院。通通交待完毕便驾车风驰电掣地绝尘而去。

    得知了林婧受伤的原委,在场的众人久久缓不过神。

    令人窒息的沉默被道具组那位女工作人员的哭声打破,她瘫在地上手脚都软了,嘴里只会重复:“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那个明明是假的,真猫怎么会一声不吭动也不动的?我真的不知道......”

    周予柏就望着那只奄奄一息被工作人员提在手里的白猫陷入沉思——此刻白毛已经染得粉红,难以分辨那上面到底是人血还是猫血。蓦然打起精神睃巡全场,捉不到半点康大美人的影子。

    再晚一点,Sam跟副导也到了医院,石佬坐在走廊的不锈钢长凳上,条纹T恤都被染花了,模样狼狈。

    Sam扫了眼处置室紧闭的房门,拍着他的肩膀问:“怎么样?”

    石佬咧了咧嘴:“怎么样?我他妈不敢看,你快去跟医生把话说清楚,医院这边要报警了。”

    副导冷汗流得像没拧紧的水龙头一样:“道具组的同事只看到袋子里确实装着只猫......活猫不可能睡那么熟的,她也是太着急,太想当然了。”

    石佬横着他哼道:“说这些有用吗?阿劲会接受这种说法吗?她靠身材吃饭的,一年到头不知道要出席多少场泳装活动,接的那些广告、拍的那些杂志,十家有九家都要求她穿得清凉点,现在可好,我看她这两条大腿都没一块好皮了,不止落疤那么简单,只怕日后都能在上面下围棋了。这要怎么算?算到谁的头上?真的打起官司来,你那位道具组的‘同事’负担得起吗?”

    副导整张脸憋成了猪肝色:“什么叫‘我’那位道具组的同事,大家齐心做事,怎么,出了问题又要划清界限了?放宽心,怎么也捱不到你的头上,不必急着撇清干系。”

    处置室的房门猛然弹开,Sam抢身拦下行色匆匆的护士追问:“不好意思啊护士小姐,请问患者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斜着眼睛飞快地打量了这三个神色各异的男人,不高兴道:“病人高热抽搐,这会儿神智也不太清醒了,因为是被野猫严重抓伤,不排除中枢神经系统受到感染的可能性,你们几个谁是她的家属?如果都不是,最好联系一下她的家属过来。”说完转身便走。

    副导铁青着脸,喃喃道:“不会吧,会有生命危险吗?”

    石佬冷笑:“前年我手下有个龙虎武师,不过被只上锈的铁钉扎了一下,就死了。他的命贱,死得都贱,如果阿劲出了什么事......”说着眸色深重地看向Sam,似是在询问求证,如今蒋先生还有几分介意。

    只是这个问题,Sam答不出,就连康敏容的心里也没底。

    收工早的时候,Kenny偶尔会去小酒馆喝几瓶啤酒,跟组的日子嘴里能淡出鸟来,日子枯燥无趣,总要自己找点乐子,他也并不敢多饮,只想借着微醺的酒意换一夜好眠。

    偶尔中的偶尔,小酌都要扫兴。

    但让人扫兴的不是石卓峰会主动给他打电话,而是这通电话传递过来的内容。

    这一晚大概只有康敏容的心情颇佳,可惜她的好心情仅持续到Kenny敲响她房门的那一刻。

    门才开了道缝,就被人粗暴地大力推开。

    康敏容抚着脸上的面膜,对着面色不善的闯入者不悦道:“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了,就算你身为经纪人,总是这样没遮拦地随意出入我的房间也很不合适,很没礼貌。”

    Kenny难得跟她意见一致:“我们确实需要谈谈。”

    暮色之下的小城一派安宁。

    也许正是因为黑夜总是无限包容,所以那么多的筹谋、妥协、拉扯和失控总要选择在黑夜里发生。

    一路从荒郊骑行回闹市,穿过街头喧闹嘈杂的人声,直到踩上酒店浅绿色的地砖,周予柏还是有些恍惚,脑海里一会儿闪过石卓峰怀抱里林婧双目紧闭、血淋淋的样子,一会儿又浮出槐树下康敏容与白猫鬼魅的侧影。

    路过前台,听见熟悉的声音:“是了,这个是林婧林小姐的皮包,麻烦她回来的时候你们转交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化妆师大卫。

    刚巧大卫也转过脸,向他点了点头:“刚收工啊Bo。”

    搁在台上的皮包里传出阵阵电话响声,大卫瞥了眼,微微笑道:“是林小姐的,开工前她把皮包留在了化妆间,既然你都回来了,那她应该也快了,不知道谁找她,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周予柏转而将视线移向皮包,低声说:“你猜错了,她大概,一时半刻都不会回来了。”说着走过去拉开皮包,拿出电话按了接通。

    阿明跳脱的声音倏地从听筒里弹出来,无比欢快:“乖女,生日快乐!今天收工也算早啦,Sam哥有没有切蛋糕啊!”声音大到一旁的大卫也听得分明。

    久久,那一端的阿明听见个陌生的男声:“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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