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仄泛红的日光仿佛能洞穿屋瓦檐角，总能细微地觉察到其中的缝隙漏洞，灵活地从其间曼妙跃姿，迎头抵达地面的砖石，在终点留下斑驳光圈。
当值初秋，院中大柏不见的阴翳中，不间断蕴蓄着隔墙可闻的蝉鸣。
可要是有人入院，便能清晰听到，蝉鸣中，夹杂着一道不入流的人声。
“媛媛妹妹这棋下得真好！”
“又输了！”
“让我赢一把嘛媛媛妹妹！”
……
鸱尾顶部的太阳又西移了一段时间，才有人推门而入，听到了蝉鸣中的这股异声。
冯娘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中午给余宁预留的饭菜，菜品可观，却早已没了热气。
不消说，一干人是吃完饭才得空给赵氏房中这位送饭。
“二小姐呢？”冯娘推开屋子的门，却发现里面只有余宁一人。
明明之前她还听到这人喊着余媛的闺名。
余宁看见来者送来了饭，饿极了般捂着还作痛的肚子跑到冯娘面前。
“饿死了饿死了！”她拿起碗里的一个馒头大咬一口，又接连咬了几下，两个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刚消下去一点，就只见她赶忙又捂起了肚子。
这倒不完全是她装的，食物相冲还真是磨人。
余宁指了指外堂空荡荡的二人桌：“那不是！”
“哎媛媛妹妹，你要不要来一个，今天的馒头老香了！”她说着拿起碗里仅存的另一个馒头，走向二人桌，把完好的馒头递在桌前半空。
“那我先给你放这了！我劝你还是现在吃了，一会儿凉硬邦了可就不好吃了。”她好声劝告。
这倒把冯娘看傻了眼，她忙端着菜盘就往二人桌这边走来，又仔仔细细扫视了二人桌附近一圈，确定这屋内没有余媛后，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余宁——虽说对方本就是个傻子，但这次她的眼神，明显是看大傻特傻的眼神。
“哪有什么二小姐？”
“她不就在这儿吗？”余宁示意给对方看，“你看，二小姐叫你多备双筷子，她想尝几口菜。”
冯娘：……
冯娘伸手想探一探余宁的脑壳，却发现对方一切正常。
莫不是昨夜那毒蛇产生了幻觉？可夫人明明是说那毒只会害人头疼一阵；还是说，是连续两餐的蟹肉柿子汤所致？闹胃又不伤脑，也不对。还是说，那蛇毒和汤两者再次相冲？
想罢，她赶紧把菜盘随意撂在了首桌，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然是去回告李宣眉了。
余宁却还招摇着手：“你去哪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下盘棋？！”待人走远了，余宁终于能松泛下来，只觉得胃中添了新食难受得很，看了眼剩下的多半个馒头，干脆用它又夹带了些菜，再用废布包裹着藏匿在旮旯。
果然，不消一时三刻，余圳协同李宣眉就进了房门。
余宁此刻还对着只着黑子的棋盘全神贯注，闻声抬头。
冯娘还在一旁吱会着：“您看呐——方才奴婢进来时，大小姐就兀自在这里下棋，说是什么跟二小姐一起……可……可这儿哪有什么二小姐啊！”
“胡说！你个下人脑子不好使，眼睛也不使了是不是？！媛媛妹妹就在你眼前坐着呢你都看不见！”余宁愤愤不平。
很显然，余圳和李宣眉也像冯娘起初费解的态度一般，好好地环视了房屋一圈，半天才也确定了那个结论——余宁多半是更痴傻了。
原由目前尚不明晰。虽然本身余宁痴傻与否与他们并无直接干系，但考虑圣上时常会举办行会，用来使朝堂百官增进联谊、同心效命，届时百官子孙也会毕集一堂，余宁作为他们向外彰显良善的举重一环出面，已是多年惯例，若是来日行会传出去余宁在府却因更痴傻未参会，多半会惹人笑柄，也不利他们树德行风。
“去请何医。”
余宁计谋得逞。所谓何医，乃是朝堂致仕老御医何丙承独子。何家世代习医，何老医术自属京中首屈一指，他的儿子自然也可独当一面，只是何兰陌志向与父亲不同，兰陌志在民间，一生不作功名想，只想着行医济世，一直也没入朝做官，只是当个坊间大夫。余圳也知何家医术了得，对何丙承父子也是百般敬重，家中每逢有人罹病，不出意外，因何老年大，家里都是请何兰陌来诊——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位何兰陌，早就被自己收买了。
先前她坠崖后装傻，余圳就是请的何兰陌来诊，本以为对方会以“诊不出所以然，总之就是疯了”为由，不成想对方竟直言大小姐脑子摔断了一经络，没治。
余宁知道，何家父子医术高超，定不会诊出这样的结果，干脆趁何兰陌外出行医一路跟踪“约见”了这位何家独子。
“我诊过不少痴傻的，不论真傻假傻，我都会以真傻做断，脑子这个东西啊，真傻治不好，假傻呢，各人有本难念的经，我也不多插手。”何兰陌仿佛对余宁智力的恢复毫不意外，只是惶恐地盯着脖子上架着的腰刀。
“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接下来，余宁便把余圳一家做的龌龊事告知了对方一二。按常理她应该直接手刃对方，只是她听闻对方救治过不少贫民而不收分文，觉得对方是个好人，或许可以策反。
“合作吗？”余宁问。
何兰陌自是没选择，他是文生，不懂习武，定然逃不出眼前这个女人的手，但他们行医最是慈悲心肠，听到余圳一家如此冠冕堂皇做下诸多滔天恶事，想必也会心有触动。
余宁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光火，赶忙趁热打铁。
“我知道你现在缺什么，勺仙花，我有。”
勺仙花，百年开一朵，此花功效盖天，传闻可治各种奇难杂病，只不过，近百年仅存的一朵早被一家古玩收藏家挖了去，不肯示人，也鲜有人知此事。
何兰陌本来还犹豫不决，毕竟跟余圳这种大官家作对可是掉脑袋的事，但听到“勺仙花”三个字，他瞬间两眼放光。其母身子一直不好，多年就靠他们父子两开的汤药吊着一条命，如今若能得此神药，那自然是意外之喜。
况且，整整一朵勺仙，也能挽救不少百姓。
“你要我做什么？只替你保守秘密？”他问。
“站在我这边——就先让，余家断了香火。”
……
不然，李宣眉屡次断胎为女，莫非只是运气不好？——她早已告知何兰陌，不论李宣眉胎像如何，皆断为女。
李宣眉嫡女便为余媛，余家一直缺个带把的承业，他们听到胎儿为女，定是不满，若是他们还执意要生，便让何医以胎位不正为由，劝李宣眉打掉即可。此方法屡试不爽，到现在，可能李宣眉自己都以为她命里无子了呢！
可她又生性强悍，到底不让余圳再纳妾，后者顾忌两人互拿把柄，也不敢有所行为。
“柿子和蟹肉相冲，所以小姐才会腹痛。”何兰陌如实答。
余圳李宣眉一干人自然是矢口否认他们是有意为之，只当是无心过失。
“可腹痛也伤及不了脑子啊。”余圳开口。
何医一手隔着纱布为余宁把脉：“不对——小姐体内还残留着一种毒。”
“小姐可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余宁还嚷嚷着让外房的余媛再等等，自己马上好了就陪她继续下棋，闻言回过神：“蛇……”
“什么样子的蛇？”
“黑的、细细的，像粗面条……”
李宣眉听着两人这番对话 脸色瞬间有些难堪，算是案底被翻了干净。
冯娘到底跟了李宣眉多年，见状赶忙接话：“昨日大小姐出去玩了一天，晚上回来，房间里发现一条小蛇，我看那蛇体型也不大，就没当回事……小姐，似乎是被那蛇咬了。”
李宣眉像是瞬间找到了台阶下：“为何不上告？！”
“当时那蛇从小姐床上窜出来，动作太快了，奴婢，当时也没看清，而且……我看小姐当时也没喊疼什么的……”
“她是傻子她知道什么？你们下人做事就不能仔细点？”李宣眉借题发挥唱着白脸，余圳也顺带附和着责备。
余宁脸上不为所动，心里只觉得这几人的独幕戏可笑至极，何医是她身旁的人，自然也知几人真面，在他们二人面前，有什么好演的呢？
对面三人的闹剧在余圳一声“罚扣半月月饷”中结束。
何医接着道：“身体之痛虽与脑子没有直接干系，却有一句话‘身连心，心治脑’，本就受了食物相克之痛，如今又添新毒，心里不舒服，自然会牵连头脑脉络。”
“可有所解？”余圳问。
“身上的痛可消除，心上的苦却难愈合。而且……”何医话到一半突然止口，像是有顾忌难言。
“你父亲与我也算老相识，自在下年少时便一直为我全家疗伤医药，有什么话直言便可，无需顾忌。”
余宁听说过，何兰佰从医两代，世代以救助天下人为执念，其父何效曾靠自家独绝治好了余圳被告知无望的多年腿疾，自此何家父子成了余家寻医不二之选，深得余圳信赖。
“小姐这病以后怕是会越发痴癫，如今只是幻视身旁的人，今后，怕是还会幻视些不好的东西。”
余宁心里不禁感激何兰佰，此番贸然装傻请他过来，事先两人没有任何交流，本意只是想让他给自己传个消息，如今被对方这么一番诊断下来，倒是让余圳他们自乱阵脚不敢再对自己有所行动。
临走时，余宁把自己早已备好的纸条塞进了何兰佰手中，纸上写明了两条行动：探看许公子的存在，以及让葱凡他们提前备好退路。
……
同一时间，许公子看着昨夜送出去才回来的白鹰，两爪间的竹筒完好无损，连竹盖缝间他特意放入的细线的位置都没变，没有丝毫被人动过的痕迹。这白鹰是她母妃无意救下的，最通灵性，就算是在之前他四面楚歌受人牵制下也能跋涉千里送信不误，百不一失。
这次怎么会——？
许公子不禁又担忧起余宁的处境来，信怎么会送不出去呢？之前他与余宁相处时这白鹰见过对方的，不应该啊。余府再神通广大戒备森严，管得了地上，也管不了天上啊，难不成路过府邸的每一只莺莺燕燕都被拦截？
这显然不成立。
对方胆大心细，也没理由对带信的白鹰置之不理。
除非，是余宁所在的地方没有天。
她被家里人关起来了？
这无疑说明余宁已经被她爹怀疑为藕衣人，那前几日和藕衣人有过交涉的自己被怀疑也是应当。余圳身担朝廷重职，虽表面慈善，心机却不容小觑，他会放过自己这一条重要线索？
那这样以来几乎可以断定昨夜的密函为真：余圳碍于面子以及自己昨夜透漏的不凡身份不能直接捉拿审问，于是派人跟踪自己，想看看是否有藕衣人的发现，一经发现他与可疑女子往来，就算他有身份傍身，怕是也摁不住对方想杀他的心，届时自己怕是会被对方以错杀三千，不放一个的理由暗中处理。也算是麻烦一桩了！
他为了保身立命，暂时不跟女人接触倒也无妨，只是余宁那边……
就算有对方是余圳女儿这条信息的安慰，他也难对此事完全放心。余宁就是那天的藕衣人，她装傻藏匿自家背弃亲人是什么目的？余圳对待自家千金是否会公正严查？
不过抛去这些盘旋在闹钟的疑惑，对方装傻骗自家人——这点倒和他挺像的。
许公子心想。
不同的是，他是装风流。
只是装风流惯了，连他都有点在美人云集的温柔乡春风骀荡，最初帮余宁，只是为佳人一见倾心的枨触，可是就因为他这无意一帮，反倒让自己身陷险境，这值当吗？
何况，对方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那天还扬言要杀了自己。
许公子一手抚摸白鹰，一手扶额叹了口气。
“好人帮到底吧。怎么总感觉看这姑娘有点像照镜子呢，算是……缘分？”
“小白，你说呢？”他调侃着问白鹰。
而眼下他又不能公然再次造访余圳，这样只会进一步坐实他和余宁袒护实情，眼下是要撇清他们二人的关系。
于是他将希望寄托于昨夜送密函的神秘人，对方信的内容是对的，那就说明神秘人是帮自己的，但不确定对方身份，不能只言余宁。
怎么问呢？
不能直接询问余宁近况的话——
“惴惴怕死，如何脱困？”
那就从自身切入呗。
当值初秋，院中大柏不见的阴翳中，不间断蕴蓄着隔墙可闻的蝉鸣。
可要是有人入院，便能清晰听到，蝉鸣中，夹杂着一道不入流的人声。
“媛媛妹妹这棋下得真好！”
“又输了！”
“让我赢一把嘛媛媛妹妹！”
……
鸱尾顶部的太阳又西移了一段时间，才有人推门而入，听到了蝉鸣中的这股异声。
冯娘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中午给余宁预留的饭菜，菜品可观，却早已没了热气。
不消说，一干人是吃完饭才得空给赵氏房中这位送饭。
“二小姐呢？”冯娘推开屋子的门，却发现里面只有余宁一人。
明明之前她还听到这人喊着余媛的闺名。
余宁看见来者送来了饭，饿极了般捂着还作痛的肚子跑到冯娘面前。
“饿死了饿死了！”她拿起碗里的一个馒头大咬一口，又接连咬了几下，两个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刚消下去一点，就只见她赶忙又捂起了肚子。
这倒不完全是她装的，食物相冲还真是磨人。
余宁指了指外堂空荡荡的二人桌：“那不是！”
“哎媛媛妹妹，你要不要来一个，今天的馒头老香了！”她说着拿起碗里仅存的另一个馒头，走向二人桌，把完好的馒头递在桌前半空。
“那我先给你放这了！我劝你还是现在吃了，一会儿凉硬邦了可就不好吃了。”她好声劝告。
这倒把冯娘看傻了眼，她忙端着菜盘就往二人桌这边走来，又仔仔细细扫视了二人桌附近一圈，确定这屋内没有余媛后，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余宁——虽说对方本就是个傻子，但这次她的眼神，明显是看大傻特傻的眼神。
“哪有什么二小姐？”
“她不就在这儿吗？”余宁示意给对方看，“你看，二小姐叫你多备双筷子，她想尝几口菜。”
冯娘：……
冯娘伸手想探一探余宁的脑壳，却发现对方一切正常。
莫不是昨夜那毒蛇产生了幻觉？可夫人明明是说那毒只会害人头疼一阵；还是说，是连续两餐的蟹肉柿子汤所致？闹胃又不伤脑，也不对。还是说，那蛇毒和汤两者再次相冲？
想罢，她赶紧把菜盘随意撂在了首桌，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然是去回告李宣眉了。
余宁却还招摇着手：“你去哪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下盘棋？！”待人走远了，余宁终于能松泛下来，只觉得胃中添了新食难受得很，看了眼剩下的多半个馒头，干脆用它又夹带了些菜，再用废布包裹着藏匿在旮旯。
果然，不消一时三刻，余圳协同李宣眉就进了房门。
余宁此刻还对着只着黑子的棋盘全神贯注，闻声抬头。
冯娘还在一旁吱会着：“您看呐——方才奴婢进来时，大小姐就兀自在这里下棋，说是什么跟二小姐一起……可……可这儿哪有什么二小姐啊！”
“胡说！你个下人脑子不好使，眼睛也不使了是不是？！媛媛妹妹就在你眼前坐着呢你都看不见！”余宁愤愤不平。
很显然，余圳和李宣眉也像冯娘起初费解的态度一般，好好地环视了房屋一圈，半天才也确定了那个结论——余宁多半是更痴傻了。
原由目前尚不明晰。虽然本身余宁痴傻与否与他们并无直接干系，但考虑圣上时常会举办行会，用来使朝堂百官增进联谊、同心效命，届时百官子孙也会毕集一堂，余宁作为他们向外彰显良善的举重一环出面，已是多年惯例，若是来日行会传出去余宁在府却因更痴傻未参会，多半会惹人笑柄，也不利他们树德行风。
“去请何医。”
余宁计谋得逞。所谓何医，乃是朝堂致仕老御医何丙承独子。何家世代习医，何老医术自属京中首屈一指，他的儿子自然也可独当一面，只是何兰陌志向与父亲不同，兰陌志在民间，一生不作功名想，只想着行医济世，一直也没入朝做官，只是当个坊间大夫。余圳也知何家医术了得，对何丙承父子也是百般敬重，家中每逢有人罹病，不出意外，因何老年大，家里都是请何兰陌来诊——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位何兰陌，早就被自己收买了。
先前她坠崖后装傻，余圳就是请的何兰陌来诊，本以为对方会以“诊不出所以然，总之就是疯了”为由，不成想对方竟直言大小姐脑子摔断了一经络，没治。
余宁知道，何家父子医术高超，定不会诊出这样的结果，干脆趁何兰陌外出行医一路跟踪“约见”了这位何家独子。
“我诊过不少痴傻的，不论真傻假傻，我都会以真傻做断，脑子这个东西啊，真傻治不好，假傻呢，各人有本难念的经，我也不多插手。”何兰陌仿佛对余宁智力的恢复毫不意外，只是惶恐地盯着脖子上架着的腰刀。
“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接下来，余宁便把余圳一家做的龌龊事告知了对方一二。按常理她应该直接手刃对方，只是她听闻对方救治过不少贫民而不收分文，觉得对方是个好人，或许可以策反。
“合作吗？”余宁问。
何兰陌自是没选择，他是文生，不懂习武，定然逃不出眼前这个女人的手，但他们行医最是慈悲心肠，听到余圳一家如此冠冕堂皇做下诸多滔天恶事，想必也会心有触动。
余宁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光火，赶忙趁热打铁。
“我知道你现在缺什么，勺仙花，我有。”
勺仙花，百年开一朵，此花功效盖天，传闻可治各种奇难杂病，只不过，近百年仅存的一朵早被一家古玩收藏家挖了去，不肯示人，也鲜有人知此事。
何兰陌本来还犹豫不决，毕竟跟余圳这种大官家作对可是掉脑袋的事，但听到“勺仙花”三个字，他瞬间两眼放光。其母身子一直不好，多年就靠他们父子两开的汤药吊着一条命，如今若能得此神药，那自然是意外之喜。
况且，整整一朵勺仙，也能挽救不少百姓。
“你要我做什么？只替你保守秘密？”他问。
“站在我这边——就先让，余家断了香火。”
……
不然，李宣眉屡次断胎为女，莫非只是运气不好？——她早已告知何兰陌，不论李宣眉胎像如何，皆断为女。
李宣眉嫡女便为余媛，余家一直缺个带把的承业，他们听到胎儿为女，定是不满，若是他们还执意要生，便让何医以胎位不正为由，劝李宣眉打掉即可。此方法屡试不爽，到现在，可能李宣眉自己都以为她命里无子了呢！
可她又生性强悍，到底不让余圳再纳妾，后者顾忌两人互拿把柄，也不敢有所行为。
“柿子和蟹肉相冲，所以小姐才会腹痛。”何兰陌如实答。
余圳李宣眉一干人自然是矢口否认他们是有意为之，只当是无心过失。
“可腹痛也伤及不了脑子啊。”余圳开口。
何医一手隔着纱布为余宁把脉：“不对——小姐体内还残留着一种毒。”
“小姐可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余宁还嚷嚷着让外房的余媛再等等，自己马上好了就陪她继续下棋，闻言回过神：“蛇……”
“什么样子的蛇？”
“黑的、细细的，像粗面条……”
李宣眉听着两人这番对话 脸色瞬间有些难堪，算是案底被翻了干净。
冯娘到底跟了李宣眉多年，见状赶忙接话：“昨日大小姐出去玩了一天，晚上回来，房间里发现一条小蛇，我看那蛇体型也不大，就没当回事……小姐，似乎是被那蛇咬了。”
李宣眉像是瞬间找到了台阶下：“为何不上告？！”
“当时那蛇从小姐床上窜出来，动作太快了，奴婢，当时也没看清，而且……我看小姐当时也没喊疼什么的……”
“她是傻子她知道什么？你们下人做事就不能仔细点？”李宣眉借题发挥唱着白脸，余圳也顺带附和着责备。
余宁脸上不为所动，心里只觉得这几人的独幕戏可笑至极，何医是她身旁的人，自然也知几人真面，在他们二人面前，有什么好演的呢？
对面三人的闹剧在余圳一声“罚扣半月月饷”中结束。
何医接着道：“身体之痛虽与脑子没有直接干系，却有一句话‘身连心，心治脑’，本就受了食物相克之痛，如今又添新毒，心里不舒服，自然会牵连头脑脉络。”
“可有所解？”余圳问。
“身上的痛可消除，心上的苦却难愈合。而且……”何医话到一半突然止口，像是有顾忌难言。
“你父亲与我也算老相识，自在下年少时便一直为我全家疗伤医药，有什么话直言便可，无需顾忌。”
余宁听说过，何兰佰从医两代，世代以救助天下人为执念，其父何效曾靠自家独绝治好了余圳被告知无望的多年腿疾，自此何家父子成了余家寻医不二之选，深得余圳信赖。
“小姐这病以后怕是会越发痴癫，如今只是幻视身旁的人，今后，怕是还会幻视些不好的东西。”
余宁心里不禁感激何兰佰，此番贸然装傻请他过来，事先两人没有任何交流，本意只是想让他给自己传个消息，如今被对方这么一番诊断下来，倒是让余圳他们自乱阵脚不敢再对自己有所行动。
临走时，余宁把自己早已备好的纸条塞进了何兰佰手中，纸上写明了两条行动：探看许公子的存在，以及让葱凡他们提前备好退路。
……
同一时间，许公子看着昨夜送出去才回来的白鹰，两爪间的竹筒完好无损，连竹盖缝间他特意放入的细线的位置都没变，没有丝毫被人动过的痕迹。这白鹰是她母妃无意救下的，最通灵性，就算是在之前他四面楚歌受人牵制下也能跋涉千里送信不误，百不一失。
这次怎么会——？
许公子不禁又担忧起余宁的处境来，信怎么会送不出去呢？之前他与余宁相处时这白鹰见过对方的，不应该啊。余府再神通广大戒备森严，管得了地上，也管不了天上啊，难不成路过府邸的每一只莺莺燕燕都被拦截？
这显然不成立。
对方胆大心细，也没理由对带信的白鹰置之不理。
除非，是余宁所在的地方没有天。
她被家里人关起来了？
这无疑说明余宁已经被她爹怀疑为藕衣人，那前几日和藕衣人有过交涉的自己被怀疑也是应当。余圳身担朝廷重职，虽表面慈善，心机却不容小觑，他会放过自己这一条重要线索？
那这样以来几乎可以断定昨夜的密函为真：余圳碍于面子以及自己昨夜透漏的不凡身份不能直接捉拿审问，于是派人跟踪自己，想看看是否有藕衣人的发现，一经发现他与可疑女子往来，就算他有身份傍身，怕是也摁不住对方想杀他的心，届时自己怕是会被对方以错杀三千，不放一个的理由暗中处理。也算是麻烦一桩了！
他为了保身立命，暂时不跟女人接触倒也无妨，只是余宁那边……
就算有对方是余圳女儿这条信息的安慰，他也难对此事完全放心。余宁就是那天的藕衣人，她装傻藏匿自家背弃亲人是什么目的？余圳对待自家千金是否会公正严查？
不过抛去这些盘旋在闹钟的疑惑，对方装傻骗自家人——这点倒和他挺像的。
许公子心想。
不同的是，他是装风流。
只是装风流惯了，连他都有点在美人云集的温柔乡春风骀荡，最初帮余宁，只是为佳人一见倾心的枨触，可是就因为他这无意一帮，反倒让自己身陷险境，这值当吗？
何况，对方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那天还扬言要杀了自己。
许公子一手抚摸白鹰，一手扶额叹了口气。
“好人帮到底吧。怎么总感觉看这姑娘有点像照镜子呢，算是……缘分？”
“小白，你说呢？”他调侃着问白鹰。
而眼下他又不能公然再次造访余圳，这样只会进一步坐实他和余宁袒护实情，眼下是要撇清他们二人的关系。
于是他将希望寄托于昨夜送密函的神秘人，对方信的内容是对的，那就说明神秘人是帮自己的，但不确定对方身份，不能只言余宁。
怎么问呢？
不能直接询问余宁近况的话——
“惴惴怕死，如何脱困？”
那就从自身切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