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碎珠散落,橘黄色灯火将许一风隔着大雨和林婼对视的目光照得清晰温润。

    少年不敢置信地动了动唇角,呆滞在雨中看着那个朝他奔来的身影。

    少女一手拎着华丽繁复的蕾丝裙摆,一手撑着伞,肩头的粉色皮草滑落一截,白皙如玉的锁骨暴露在雨中。

    林婼皱紧眉头,在看到那个模糊背影真的是许一风后,顾不得华丽的蕾丝裙摆会被雨水弄脏,也忘了其实可以坐在车里让司机开过去,一尘不染地等着许一风上来。

    她就那样撑着伞,着急忙慌地朝他奔过去。

    用跑女子八百米的速度。

    少年全身湿透,林婼朝他跑着,感受冷空气侵略肺腑,冷雨溅湿了半身,眼泪忍不住涌出来把妆容弄得狼狈。

    自责达到顶峰。

    都是她都怪她都怨她!

    许一风明明可以好好过一个春节,而不是在陌生城市被暴雨淋得浑成落汤鸡。

    警车响起的警报声此起彼伏,这暴雨天一如那年夏末他抱着她,闯出封禁的校园,为他生死不顾。

    安妮和保镖都慌张跟在她身后。

    “小姐!您先回车里!”

    安妮试图拉住她,生怕出什么意外。

    林婼摇头,攥紧裙子,依旧不管不顾朝少年的身影跑过去。

    她心想,能出什么意外呢?

    暴雨里的港珠澳大桥都过来了,她设想过的每一种他出意外的场景,被坏人拐卖、被枪击误伤、在拥挤人群中受伤、被台风意外中伤等等都没有出现。

    阿弥托福。

    她不知哪里学来一句佛教用语,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又觉得明明几百米的距离却那么远。

    明明看见了他,却还是不能立刻马上现在就为他撑一把伞。

    他浑身都湿了唉,冲锋衣里衔满了水,一定很冷吧,那就一起淋湿吧。

    想和他一起淋湿。

    就让他们一起淋湿好了。

    “许一风……”

    肺部开始难以发力,并不足以支撑她再大声呼唤少年的名字。

    她忽然抑制不住地哭起来,雨中,终于也浑身湿透,也如愿以偿地浑身湿透。

    不知道哪里突如其来的叛逆心理,林婼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去特么的什么澳洲!去特么的什么没主见!去特么的什么门当户对!去他么的美国!

    她就爱陪着许一风。

    陪着他淋一场雨也好……

    “阿婼!”

    随着她喃喃低语的名字落后,随即起音的是被他呼唤的她自己的名字。

    像小提琴的两个不同区域的音节竟完美重合。

    许一风睁大了瞳仁,冲破暴雨的禁锢,看清了朝他而来之人的面容,咬紧牙关后,大步流星冲了过去。

    积水的地面,少年有力的脚步每一次落地都激起巨大的水花,随之澎湃的还有那颗狂跳的心和升温的血液。

    他看见少女华丽复古的裙子,九层之多的蕾丝蛋糕裙,每一处褶皱和花纹都巧夺天工,那巨大的裙摆托着她,像刹那盛放的昙花,上裙摆镶缀的立体玫瑰花和粉色的皮草相得益彰。

    她朝他奔来,让许一风恍然以为是从3D巨屏里跑出来的公主。

    头顶被她踮起脚撑起雨伞那刻,暴雨似乎真的被晴日吞没,心跳声代替了雷声开始在他的世界里肆意轰鸣。

    她跑啊跑,终于跑到他身前,没有像偶像剧里的场景,没有迫不及待拥抱住他,她只是生怕再晚一刻就让他多受一份凉,踮起脚远远地就把雨伞越过许一风的头顶。

    幸好幸好,下一刻,她整个人如同坍塌软化的雪,歪头仰倒在雨中。

    口中呼出白息,林婼像是完成了什么宿命后松掉神经的战士,回过神时,身子已经被许一风托住。

    和那个夏末他在高速公路上抱着她一样。

    “阿婼!”

    许一风一手接伞撑伞,一手稳稳托住昏倒的少女,他单膝跪地慌张地看向林婼。

    安妮和几个保镖也慌了。

    “小姐?”

    林婼费力睁开眼,歪头靠在少年心口,伸手牢牢抓住他微颤的指尖,摇头后,脸色苍白的笑了笑。

    “别担心,冷空气过敏而已……”

    紧跟其后而来的是一辆宾利,秦冠英下车看着,惊呼一声。

    “林婼!”

    “快送她回车里。”

    许一风咬牙,撑着伞,单手抱起她,肌肉一寸一寸绷起,起身抱着她跑向车中。

    林婼庆幸自己意识还是清醒的,伸手抱住少年脖颈,这是最亲密无比的姿势,可也只能用过敏昏迷这样的事情掩人耳目。

    许一风目光从秦冠英身上扫过,看见她眉头紧皱着,盯着自己的目光里有探究。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庆幸这个暴雨里的重逢是他抱起过敏昏倒的阿婼,而不是像什么喜极而泣或者惊喜过望的拥抱。

    因为你看,他只是出于危急关头才抱她。

    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不。

    才不是!

    去踏马的清清白白!

    他就是喜欢林婼!

    他就是想要这个拥抱!

    公历2月4是他18岁生日,也就是说,半个月前,他法律意义上已经是是成年人了。

    许一风把人抱得紧了紧,下意识想,他可真讨厌当个高中生啊……

    到底谁踏马在那写高中恋情纯洁美好的?哪个牛逼电视剧演得校园剧甜得死去活来的?

    净踏马混编乱造。

    为什么他觉得这么苦?

    强忍着那句我喜欢你,把汹涌的爱意藏进心里秘而不宣,怎么会是件容易的事?

    眼眶忽然灼热,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林婼抱着他,忽然觉得眼睑上落了什么热热的东西,她企图仰起脸去看看少年的表情,可稍稍一动,少年宽大的手掌却锢着她,让她完完全全依靠在他的胸膛上。

    冷空气过敏并不足以让她昏迷或者起别的严重反应,林婼渐渐意识清醒过来。

    她忍不住去想,赶紧过完这个还没有到来的春天吧。

    过完这个春天,在芳樟浓翠的盛夏里,在青春收场之前,或许在毕业典礼上,或许在某个平常的午后,她会对许一风亲口说出那句话。

    许一风,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简简单单的,但是也很深挚的喜欢,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在一起经历无数四季,无数事件的喜欢……

    .

    翌日清晨,港宜天大晴。

    她猛地睁开眼时,心里咯噔一下。

    还是熟悉的房间,是两宜湾临海别墅的她的房间,林婼睡眼蒙眬地恍惚片刻。

    怀疑昨晚究竟有没有跑到澳门去为浑身湿透的他撑上那把伞。

    暴雨和晴日的巨大隔膜让人神经有些错乱,林婼掀开被子,飞快打开房门。

    “许一风呢?许一风呢!”

    她趴在楼栏旁,睁大了眸子往下去看,仔仔细细寻找那个身影。

    再一看表,已经是十二点了。

    “若若那个丫头,早上都是从下午开始的,辛苦你等她了,吃过早饭了吧?”

    没成想在临海玫瑰园里遇见了秦莛,虽然时常听林婼提起过这个年轻时曾经叱咤风云的首长,可许一风没想到见了面,竟然会是这么慈眉善目的老人。

    他只穿了件略微宽松的中山装,发丝全白了,眉宇沉静中又透着坚毅。

    许一风抿唇,跟着秦莛到转角茶室里坐下,才道,“没关系,吃过早饭了。”

    “还合口吧?有什么忌口或者喜好需要尽管和安妮提,不要见外,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佣人们忙着备好茶汤,氤氲水汽中少年面容松动一瞬,虽然知道也许是客套话,可是想到是出自她的至亲之人之口,心里还是暖意翻涌。

    “谢谢爷爷,经常听若若提起过您。”

    他也跟着一起叫若若。

    秦莛抿了口茶汤,“我也经常听若若提起你啊。”

    指尖微动,许一风忍不住笑了,“她说我什么?”

    秦莛逗他,“是坏话的话,你还要听吗?”

    许一风闻着空气里的玫瑰香,笑道,“不会的,她从来不会背后议论别人。”

    秦莛哈哈大笑,点点头后,说,“对,我的外孙女,从来不做背后中伤的小人,她常常提起你,说你很厉害。”

    “好朋友之间,多多少少有些滤镜。”

    “可称得上好朋友的,就你一个呢。”

    许一风顿了顿,没再接话。

    “听若若说,你的目标是清华?”

    “……对。”

    许一风笑了笑,低头承认。

    秦莛无声叹息,“我也希望若若能留在国内,可惜她爸爸妈妈都决定送她去澳洲,若若想学的是环境动物保护法学,去澳洲也适合她,留在国内,只能困在一堆家务事里……”

    少年猛地抬头,瞳仁骤然放大。

    心脏像一颗装满水的气球被这番话轻而易举地刺破了。

    “澳洲哪个学校?”

    话音刚落,玫瑰园外响起来女孩的声音。

    “秦慕则!你干什么!谁允许你来找他的!你!给我出去——”

    林婼还穿着睡衣,听安妮说是秦慕则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叉腰对着转角茶室咆哮过去。

    许一风和秦莛一同转头。

    林婼愕然,“外,外公?”

    秦莛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在对许一风抱歉家风不严,然后起身,旁边管家立即递上拐杖,扶着他离去。

    “这不,懒丫头睡醒了,你自己去问她吧。”

    擦身而过,秦莛笑着没看她,林婼呲着牙心里发虚。

    她逆光去看转角处的少年,他换上了干净衣服,安妮眼光不错,卡其色的休闲卫衣被他穿出模特感觉,整个人显得温柔和煦。

    是用ccd拍出来一张图就能去当玫瑰少年的海报。

    她真是个死颜狗。

    林婼咽了咽口水,快步跑过去,“你没事吧?没感冒吧?”

    许一风扬唇带起一抹笑,“好得很。”

    林婼松了口气,“幸好你没事,否则我只能去给奶奶以死谢罪了。”

    她说着,坐下,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茶。

    许一风看着她的动作,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问,“对了,为什么她们都叫你若若?不加女字旁的那个若。”

    “哦,你说这个啊,小名啊。”

    她耸了耸肩,拿过一枚鲜花饼抛给许一风,很兴致勃勃道,“是外公起的,因为婼有坚强不屈服的意思,但外公觉得太过束缚,所以他起了‘若若’这两个字,就是像什么的意思,他说我只要愿意,可以像任何东西,一阵风一场雨也好。”

    许一风接过鲜花饼,饶有兴味,“所以你想像什么?嗯?我的环境动物保护法小学家?”

    这头衔可真拗口。

    林婼愣了愣,咽了咽口水,吃着东西含混不清问,“你说什么啊?”

    “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想去澳洲念书,想去学什么环境动物保护法?”

    知道她要去澳洲是她和奶奶说的,知道她想去学某个专业是外公告诉他的,林婼自己,哪怕相处时候一万句废话,都没和他讲过这些。

    “我那是说给外公听的!”

    林婼拍案而起,抓狂地解释,“你别听他说,我真的都没想好学什么,也没想好去哪里上学,我又不想你很早就有明确目标。”

    “真的不考虑普林斯顿?”

    许一风盯着她,忽然神色严肃。

    他第一次开口说这种话,带着哄劝的意味。

    林婼看着他,“为什么要考虑普林斯顿?”

    她想听那句话。

    因为我要去普林斯顿,因为我想和你念同一所大学。

    许一风喉结微动,躲开她的眼神,“没什么,毕竟普林斯顿也很不错。”

    林婼遗憾地开口,“可惜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吧,提交材料什么的也来不及了。”

    “不晚。”

    许一风坚定开口,“要是晚了,我可以再陪你考一年。”

    他攥紧五指,眸光里亮着星星。

    林婼眼神躲闪,心跳忽然很乱,她干脆装作去看旁边的玫瑰,转身用一贯戏谑的语气开口,“你没事吧?都说了指望你到美国给我找潮人帅哥的,再上一年干嘛,世界上最高贵的是时间唉,就是普林斯顿,也不值得你浪费一年时光唉。”

    许一风下意识地想反驳。

    普林斯顿不值得,但阿婼值得。

    “所以,你要去的大学是哪所?别瞒着我,我觉得作为同桌,作为好朋友,你都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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