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市，四月。
满天的柳絮不管不顾地见人就扑，路边的草地仿佛结了一层毛绒绒的菌丝。
“臻臻，起床了吧？今天说好了带你去吃小龙虾，没忘记吧？”
容臻困顿地眯着眼，把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枕边。
“妈妈，我今天凌晨才回来，能不能在家吃啊？我真的好困。”
“哎呀，那家堂食好吃！带回家就不好吃了，乖乖，吃完再回去睡，昂。臻臻，臻臻！”
“嗯，嗯嗯。我在。”容臻翻了个身，努力睁眼看向天花板。
“哎呀你让孩子睡吧，怎么就非得今天吃？宝宝她什么工作性质你不知道？在家里还不让……”
容爸爸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武力打断，容妈妈一如既往的强势，但压低了音量通过电话线隐隐传来。
“你懂什么！人家……好不容易……臻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不得趁现在……”
听着对面好像又要吵起来，容臻赶紧掀开被子站起来，拿着电话强迫自己清醒，“好了好了，别吵了，我起了。”
“好乖乖！”容妈妈专心应对女儿，“等会我和爸爸去接你哈，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不直接回家住，非得在外面，妈妈多担心你呀。”
“哦对了乖乖，穿好看点鲜亮点哈，别弄得灰头土脸的。”
“嗯嗯，嗯嗯。”容臻一边刷着牙，一边敷衍着，等容妈妈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她也清醒大半了。
穿衣服的时候顺手拿了件黑色套头衫，想到她妈让她穿鲜亮点，脑子顿顿地换了件白色的套头衫，完全忘了自己今天是要去吃小龙虾这种白衣终结者食物。
一切收拾好时针已经堪堪指向了10点半，她靠在摇椅上假寐，等自家母上大人来电叫她下楼。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容臻挂了电话下楼，一上车就迎来容妈妈的数落。
“你这孩子，我不是让你穿好看点鲜亮点吗！你怎么又穿这种老头衫？”
“妈妈，白色的还不鲜亮吗？再说哪是老头衫，爸爸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容臻开始狡辩。
被扫射的容爸爸和被顶嘴的容妈妈异口同声。
“我哪是老头！”
“你爸都看不上你这衣服！”
容臻笑起来，“好好好，我错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经年的磨炼下，容臻已经练就一身本事，比如在劈头盖脸的唠叨下，镇定自若的熟睡。
“容臻！”
一声怒喝，容臻立刻惊醒，“我在，我在。”
容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女儿，“我说的话你听没听到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能在那荒郊野外跟大熊猫打一辈子交道？女人不总得嫁人成家？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容臻头靠在椅背上，心里想着“我就打算跟大熊猫过一辈子来着”，但嘴上还是说：“没合适的人啊，我们单位都是大老爷们，两年进不来一个年轻小伙，我有什么办法？”
一听到这里，容妈妈更生气了，“让你别去那里别去那里，你非不听！好好一个985高材生，去个鸟不拉屎的荒山里头研究野兽。连男孩都不去，你个小姑娘凑什么热闹？大好的青春都荒那里头了！”
“我看这次就是个好机会，回头让你爸找找关系，就留在椿市基地里，你不是喜欢大熊猫吗？基地里全是大熊猫！”
容臻皱了皱眉，“中心和基地研究方向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配种繁育吗？你看看，连大熊猫你们都知道要给找对象生孩子，你自己怎么就不上上心？”
容臻看着窗外，没再说话。
一直不做声的容爸爸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女儿，这个向来乖顺的女儿，从来都不会反抗父母。
他和事佬似的，“臻臻之前是做熊猫野外繁育的，椿市基地这边呢，之前的重心确实都是人工饲养，不过我前几天和你陆叔叔吃饭，他说现在椿市基地也打算做熊猫野培，正缺一些专业对口的人才来开展工作。”
“宝宝啊，留在这里也是个选择，这次地震说大不大，但确实对你们中心造成了一些影响，后续要怎么重建还不是定数，不然也不会把你们一起派遣出来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嗯？”
“我想想吧。”容臻轻声说。
容妈妈一看女儿没有立刻给肯定的答复，一时又有些急了，正想说什么，被容爸爸眼神制止。
车子停稳，容臻看到母上那热切地看着谁的样子，心沉了下去。
很想转头就走，但容妈妈已经热切地揽着女儿的胳膊，半拉半挽地拽着女儿进屋。
“妈，不是吃小龙虾吗？”容臻有些怨念道。
“对啊，哎呀就是爸爸妈妈的朋友，一起吃饭多热闹啊。”容妈妈边说着，边兴高采烈地挥手，“这里这里，哎顾衍妈妈！”
顾衍？
容臻一个激灵，不会吧？重名吗？
两个中年人忙起身迎了过来，被挡在最里面的隐隐是个年轻男人，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骨节分明、青筋微微凸起的手指搭在衣摆上。
容臻微微侧了头，有些急切地想看清男人长相，冷不丁地跟对方对视上，两人俱是一愣。
“学长？”
男人轻轻笑了笑。
“哟，臻臻知道我们阿衍啊？”对方妈妈亲切友好地拉着女孩的手，“小姑娘长得好乖啊，真是随妈妈！”
容妈妈最开心别人夸她家姑娘，更何况对方一夸夸了俩。
她拍着女儿嗔道，“我就光知道两个孩子是一个学校的，还真不知道互相认识呢？你这孩子，也没跟妈妈说过。”
容臻忙说：“不能算是互相认识，只是顾衍学长算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了，大家都知道。”
长辈们都笑起来，忙互相招呼着落座，容臻被父母夹着坐到了中间，和顾衍面对面。
她莫名紧张了起来，有些局促地抠着手。
“哎呀，你这女儿我真是越看越喜欢，模样好就不说了，这性格也乖得很，还是你们会教养啊！”顾妈妈说道。
“我不是自夸，我们臻臻是从小被夸大的好看，就是大学毕业之后非去那个山城大熊猫保护中心，在山里头风吹日晒得糙了很多。不过说实在的，我也没想过臻臻会去，她从小被我和她爸娇生惯养惯了，冬天在那里吃个热乎饭都难，我是真心疼。”
“我们家阿衍也是，他们科研所多的是做办公室搞研究的，就他天天申请跑野外。这俩孩子以后可有共同话题了，光是讨论野生动物都能几个月不带重复的吧？”
顾爸爸给容臻一家一一倒了水，接着说：“这说明咱们两家的孩子都不娇气，肯吃苦，容爸爸你也是单位的，你应该知道这品质可太难得了！”
“是啊，我们单位这几年来的新人，别说小姑娘了，就几个小伙子都脂粉气十足，嫌这脏嫌那苦的，真不行。”容爸爸提到他们单位新人，也皱了眉头。
容臻小声说：“怎么还拉踩呢？”
她声音太小，大人们都沉浸在商业互吹中没人听到，只有对面打完招呼后一直没说话的那个人，轻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像长了翅膀一样，钻到她耳道里，搔得她脖子都跟着痒起来。
她头更低了，想挡住满脸滚烫。
菜跟着上了起来，容妈妈突然说：“哎呀，瞧我这记性，没买饮料，我去买。”
容臻赶紧起身，“我去吧。”
话音还没落就被按了下去，顾妈妈笑眯眯地说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刚起身，两位爸爸也借口要出去抽根烟，离了席。
容臻心下了然，装作没看到自家母上离开时的挤眉弄眼，肩微微沉了下来。
顾衍把碗筷冲了热水递给她，“听说你喜欢吃小龙虾？有机会的话，下次一起吃吧。”
容臻腹诽着还好没去吃小龙虾，不然她就要两爪红油地面对曾经暗恋过的人了。
……也不是曾经，也不是“过”。
“谢谢学长。”容臻轻声回他。
顾衍看着始终拘谨的女孩，想了想，“虽然我们是校友，但我想，按照流程我还是应该向你自我介绍一下。”
容臻抬头看他，眨眨眼，心想其实我还挺了解你的，但说出口却是，“好啊。”
“顾衍，从水行的‘衍’。今年27岁，在Z科院动物所工作，无不良嗜好，无感情经历。”他顿了顿才再说，“城南叠翠有一套两居室，一辆车，无贷款。单位包吃，日常花销并不高。”
容臻一愣，果然相亲是市场经济，要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拿出来，来决定配偶的配置。
不过她的重点全被那个“无感情经历”吸引。
“学长没谈过恋爱吗？”
27岁了诶……
顾衍手顿了顿，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自嘲似的笑了笑，“是啊，上学的时候忙着在实验室做研究，工作了忙着在山里做研究。”
“那你呢？学妹。”
他看向容臻，无框眼镜后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在镜片光遮挡下只能看到一部分，就足以让容臻的内心野草疯长。
满天的柳絮不管不顾地见人就扑，路边的草地仿佛结了一层毛绒绒的菌丝。
“臻臻，起床了吧？今天说好了带你去吃小龙虾，没忘记吧？”
容臻困顿地眯着眼，把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枕边。
“妈妈，我今天凌晨才回来，能不能在家吃啊？我真的好困。”
“哎呀，那家堂食好吃！带回家就不好吃了，乖乖，吃完再回去睡，昂。臻臻，臻臻！”
“嗯，嗯嗯。我在。”容臻翻了个身，努力睁眼看向天花板。
“哎呀你让孩子睡吧，怎么就非得今天吃？宝宝她什么工作性质你不知道？在家里还不让……”
容爸爸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武力打断，容妈妈一如既往的强势，但压低了音量通过电话线隐隐传来。
“你懂什么！人家……好不容易……臻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不得趁现在……”
听着对面好像又要吵起来，容臻赶紧掀开被子站起来，拿着电话强迫自己清醒，“好了好了，别吵了，我起了。”
“好乖乖！”容妈妈专心应对女儿，“等会我和爸爸去接你哈，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不直接回家住，非得在外面，妈妈多担心你呀。”
“哦对了乖乖，穿好看点鲜亮点哈，别弄得灰头土脸的。”
“嗯嗯，嗯嗯。”容臻一边刷着牙，一边敷衍着，等容妈妈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她也清醒大半了。
穿衣服的时候顺手拿了件黑色套头衫，想到她妈让她穿鲜亮点，脑子顿顿地换了件白色的套头衫，完全忘了自己今天是要去吃小龙虾这种白衣终结者食物。
一切收拾好时针已经堪堪指向了10点半，她靠在摇椅上假寐，等自家母上大人来电叫她下楼。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容臻挂了电话下楼，一上车就迎来容妈妈的数落。
“你这孩子，我不是让你穿好看点鲜亮点吗！你怎么又穿这种老头衫？”
“妈妈，白色的还不鲜亮吗？再说哪是老头衫，爸爸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容臻开始狡辩。
被扫射的容爸爸和被顶嘴的容妈妈异口同声。
“我哪是老头！”
“你爸都看不上你这衣服！”
容臻笑起来，“好好好，我错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经年的磨炼下，容臻已经练就一身本事，比如在劈头盖脸的唠叨下，镇定自若的熟睡。
“容臻！”
一声怒喝，容臻立刻惊醒，“我在，我在。”
容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女儿，“我说的话你听没听到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能在那荒郊野外跟大熊猫打一辈子交道？女人不总得嫁人成家？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容臻头靠在椅背上，心里想着“我就打算跟大熊猫过一辈子来着”，但嘴上还是说：“没合适的人啊，我们单位都是大老爷们，两年进不来一个年轻小伙，我有什么办法？”
一听到这里，容妈妈更生气了，“让你别去那里别去那里，你非不听！好好一个985高材生，去个鸟不拉屎的荒山里头研究野兽。连男孩都不去，你个小姑娘凑什么热闹？大好的青春都荒那里头了！”
“我看这次就是个好机会，回头让你爸找找关系，就留在椿市基地里，你不是喜欢大熊猫吗？基地里全是大熊猫！”
容臻皱了皱眉，“中心和基地研究方向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配种繁育吗？你看看，连大熊猫你们都知道要给找对象生孩子，你自己怎么就不上上心？”
容臻看着窗外，没再说话。
一直不做声的容爸爸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女儿，这个向来乖顺的女儿，从来都不会反抗父母。
他和事佬似的，“臻臻之前是做熊猫野外繁育的，椿市基地这边呢，之前的重心确实都是人工饲养，不过我前几天和你陆叔叔吃饭，他说现在椿市基地也打算做熊猫野培，正缺一些专业对口的人才来开展工作。”
“宝宝啊，留在这里也是个选择，这次地震说大不大，但确实对你们中心造成了一些影响，后续要怎么重建还不是定数，不然也不会把你们一起派遣出来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嗯？”
“我想想吧。”容臻轻声说。
容妈妈一看女儿没有立刻给肯定的答复，一时又有些急了，正想说什么，被容爸爸眼神制止。
车子停稳，容臻看到母上那热切地看着谁的样子，心沉了下去。
很想转头就走，但容妈妈已经热切地揽着女儿的胳膊，半拉半挽地拽着女儿进屋。
“妈，不是吃小龙虾吗？”容臻有些怨念道。
“对啊，哎呀就是爸爸妈妈的朋友，一起吃饭多热闹啊。”容妈妈边说着，边兴高采烈地挥手，“这里这里，哎顾衍妈妈！”
顾衍？
容臻一个激灵，不会吧？重名吗？
两个中年人忙起身迎了过来，被挡在最里面的隐隐是个年轻男人，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骨节分明、青筋微微凸起的手指搭在衣摆上。
容臻微微侧了头，有些急切地想看清男人长相，冷不丁地跟对方对视上，两人俱是一愣。
“学长？”
男人轻轻笑了笑。
“哟，臻臻知道我们阿衍啊？”对方妈妈亲切友好地拉着女孩的手，“小姑娘长得好乖啊，真是随妈妈！”
容妈妈最开心别人夸她家姑娘，更何况对方一夸夸了俩。
她拍着女儿嗔道，“我就光知道两个孩子是一个学校的，还真不知道互相认识呢？你这孩子，也没跟妈妈说过。”
容臻忙说：“不能算是互相认识，只是顾衍学长算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了，大家都知道。”
长辈们都笑起来，忙互相招呼着落座，容臻被父母夹着坐到了中间，和顾衍面对面。
她莫名紧张了起来，有些局促地抠着手。
“哎呀，你这女儿我真是越看越喜欢，模样好就不说了，这性格也乖得很，还是你们会教养啊！”顾妈妈说道。
“我不是自夸，我们臻臻是从小被夸大的好看，就是大学毕业之后非去那个山城大熊猫保护中心，在山里头风吹日晒得糙了很多。不过说实在的，我也没想过臻臻会去，她从小被我和她爸娇生惯养惯了，冬天在那里吃个热乎饭都难，我是真心疼。”
“我们家阿衍也是，他们科研所多的是做办公室搞研究的，就他天天申请跑野外。这俩孩子以后可有共同话题了，光是讨论野生动物都能几个月不带重复的吧？”
顾爸爸给容臻一家一一倒了水，接着说：“这说明咱们两家的孩子都不娇气，肯吃苦，容爸爸你也是单位的，你应该知道这品质可太难得了！”
“是啊，我们单位这几年来的新人，别说小姑娘了，就几个小伙子都脂粉气十足，嫌这脏嫌那苦的，真不行。”容爸爸提到他们单位新人，也皱了眉头。
容臻小声说：“怎么还拉踩呢？”
她声音太小，大人们都沉浸在商业互吹中没人听到，只有对面打完招呼后一直没说话的那个人，轻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像长了翅膀一样，钻到她耳道里，搔得她脖子都跟着痒起来。
她头更低了，想挡住满脸滚烫。
菜跟着上了起来，容妈妈突然说：“哎呀，瞧我这记性，没买饮料，我去买。”
容臻赶紧起身，“我去吧。”
话音还没落就被按了下去，顾妈妈笑眯眯地说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刚起身，两位爸爸也借口要出去抽根烟，离了席。
容臻心下了然，装作没看到自家母上离开时的挤眉弄眼，肩微微沉了下来。
顾衍把碗筷冲了热水递给她，“听说你喜欢吃小龙虾？有机会的话，下次一起吃吧。”
容臻腹诽着还好没去吃小龙虾，不然她就要两爪红油地面对曾经暗恋过的人了。
……也不是曾经，也不是“过”。
“谢谢学长。”容臻轻声回他。
顾衍看着始终拘谨的女孩，想了想，“虽然我们是校友，但我想，按照流程我还是应该向你自我介绍一下。”
容臻抬头看他，眨眨眼，心想其实我还挺了解你的，但说出口却是，“好啊。”
“顾衍，从水行的‘衍’。今年27岁，在Z科院动物所工作，无不良嗜好，无感情经历。”他顿了顿才再说，“城南叠翠有一套两居室，一辆车，无贷款。单位包吃，日常花销并不高。”
容臻一愣，果然相亲是市场经济，要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拿出来，来决定配偶的配置。
不过她的重点全被那个“无感情经历”吸引。
“学长没谈过恋爱吗？”
27岁了诶……
顾衍手顿了顿，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自嘲似的笑了笑，“是啊，上学的时候忙着在实验室做研究，工作了忙着在山里做研究。”
“那你呢？学妹。”
他看向容臻，无框眼镜后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在镜片光遮挡下只能看到一部分，就足以让容臻的内心野草疯长。